不会像玉昙一般, 上前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撒娇。
一行人进了前厅, 关紧了门户。
宋老夫人端坐主位,赵秋词坐在下方,离她最远的位置。
宋老夫人握着扶手, 正色道:“想必找你们时,已交代清楚了,请你们来,只为当年一桩旧事,现在将当年的事说清楚,必定言明真相。”
当年的事已成了喉咙里的一根尖刺,一定要弄清楚卡住的位置,才能将尖刺拔出。
赵秋词支着头,视线转了过来:“说吧。”
七旬老妪惊恐地跪在地上,先磕了两个响头,干裂的唇张合:“回老夫人,我当年见过赵青梧,赵娘子。”
提到“赵青梧”时,赵秋词冷漠的神色松动了几分,宋老夫人的脸色冷了下来。
毕竟赵青梧是这场祸事的主使。
宋老夫人也不知道,到底是想弄清真相,还是听到赵青梧主谋,谋划换掉侯府娘子的身份,能让她挣扎得内心好受些。
七旬老妪浑浊的双眼转了一圈,陷入了回忆里。
“要从一场动乱说起,当时匪徒们挨家挨户地搜。
不过说来也怪,一般强盗抢劫都是抢黄花大闺女,那一次不一样,他们找的是一名妇人,一名快要生产的妇人。
吓得我们家家户户都闭着门,生怕遭了劫难,好在匪徒没找到就走了,没发什么为难我们的事。
又过了几日,一个傍晚,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妇人出现在我家小院里,逃难似的,身上绑着两个襁褓。
我原本想将她赶出去,只是她实在太可怜了,再走几步可能都得带着那两个孩子去死。
我只好将她引进屋子里,喝了好几碗水,才回过神,解下背上的两个襁褓。
麻绳专挑细处断,两个婴儿都发了热,小脸烧得通红,再不治就都得死了。
两条活生生的性命,我只得带着她去镇上找了大夫,又是一番磋磨,总算是找到救治的法子。
两个孩子生着病,她刚生产完,照顾得艰辛。
我原本以为这两个女娃都是她的孩子,直到几天后来有一名,自称侯府嬷嬷的人找上门。
嬷嬷抱着其中一个女娃,赵娘子愣了好一会儿,转过身无声地哭了,当时我还觉得奇怪,明明最苦的时候都没哭,为什么好转了还哭。
后来日子才好过些,她们在我那待了半个月,就动身回了汴京。”
赵秋词道:“是侯府连累的母亲,是我连累的母亲。”
意识到赵秋词口中母亲是赵青梧,宋老夫人瞳孔一缩,握着扶手的手收紧,双唇颤抖着抖出几个字:“既然是赵青梧先救的人,可是也不该……”在侯府嬷嬷认错时,就将错就错换掉两人的人生啊。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老妪又磕了响头,转头望向何印要赏钱。
中年郎中道:“我便是当年的郎中,我可做证此事属实,那娘子着实悲惨,若不是摔下山崖也不会早产。
那场高热对足月的女婴不算什么,早产女婴不知活下去了没,说来也怪。
当时那两个孩子来时,足月女婴的烧已快退下去了,早产女婴烧得正热。
看起来倒像是早产女婴被牵连的,早产活下来本就不容易了,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当年匪徒要搜寻的人是宁为青,赵青梧当时身怀六甲被连累了,甚至还出手救了赵秋词。
甚至就连折磨玉昙幼时的高热,也是被他们家牵连的。
“什么?”宋老夫人几乎坐不住了,在椅子上歪倒,晕了过去,旁边嬷嬷赶紧扶着她去软榻上躺着。
郎中起身,为宋老夫人请了脉。
“老太太这是气急攻心,这把岁数了,知天命了,得看开些了。”
郎中开了方子,婢女连忙下去煎药,刘嬷嬷引着两位证人下去安置,好一阵兵荒马乱。
赵秋词坐在软榻边圆凳上陪宋老夫人,两个时辰后,宋老夫人才悠然转醒。
“杳杳在哪?”
赵秋词坐在圆凳上发呆,半晌回过神:“她回去了。”
“我想见见她。”宋老夫人说完,撑着身子起身,赵秋词连忙去扶,靠坐在软榻上坐稳,“算了,我还有什么脸面见她。”
赵秋词还未回府时,就着急将她赶出去腾位置。
而后在怀疑兄妹之间藏有私情时,又用多年养育之恩逼她嫁人。
以往还能有个借口,是赵青梧设计了侯府,她们居心不良,甚至玉昙还妄想勾引玉鹤安,继续享受侯府的荣华富贵。
可是玉昙动心是假,居心不良的是玉鹤安。
往事被揭开的那一刻,血淋淋的真相露了出来,两极反转。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她们欠她们的。
“秋词,祖母当真老糊涂了。”她到底做了什么事。
宋老夫人捶着软榻,宣泄内心的愤慨,不过半刻钟,沟壑的脸上满是泪痕,风中残烛,烛泪一滴滴往下滴。
冲不掉的,错事已做。
赵秋词抿了抿唇,当初她提出让玉鹤安帮忙查案时,玉鹤安曾提过让她别为难玉昙,她还装模作样大度过。
她也好不到哪去,难怪赵青梧不回她的信了,肯定是生她的气了。
她又想起凉州的日子,她若是不好奇谢凌的死因就好了,赵青梧都说她放下了。
不去参军,她就不用回侯府,玉昙继续当她的侯府娘子,她继续当赵青梧的女儿。
宋老夫人长叹道:“是我们欠她们的啊。”
赵秋词望着外面的天:“母亲对我一直很好,比你们对玉昙好,我好想她啊。”
她得查到玉昙到底将赵青梧藏哪去了,她要去找她。
*
玉昙慌忙从假山后跑了,一连跑了好远,停在岚芳院门口,才回过神。
右手掌心还在发红发麻,可见她刚才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
她气玉鹤安在侯府眼皮子底下亲她,明明知道她想维持平和,想让宋老夫人宽心。
更气自己没什么抵抗力,总是被带着跑。
一早就想好了,解决完一切就去找赵青梧,日后在惠州重新开始新生,却总被玉鹤安带偏。
她在岚芳院前站定了好一会儿,热意渐渐散去,心跳重归平静。
她才想起和贺晟约好,弄完一切她去寻人,她快步往藏书阁走。
藏书阁和书房比邻,书房是玉征处理军机要务的场所,玉征常年戍边不回侯府,玉征对她不如宋老夫人对她纵容,更没有玉鹤安一直陪伴着她,她对玉征钦佩,但不亲近。
走去藏书阁的路,她特意绕开了书房。
怕碰到玉征,怕遇到玉鹤安,更害怕玉征遇到她和玉鹤安。
索性她绕小径前往藏书阁,并非碰到他们。
看守阁楼的老奴笑着领着她上二楼,老奴将人带到便识趣地下去了。
贺晟坐在窗边小案处,头斜靠在窗台上,夕阳透过窗棂洒在他的发顶,面上没什么表情,捧着一本书看得出神,是在她面前没有的随意散漫。
她放轻了脚步,走到贺晟身前。
“玉小娘子,你来了,事情都办妥了吗?我们走吧。”贺晟的视线还黏在书籍,快速看完那一行,不舍得合上了书页。
“办妥了,你想看就再看会儿吧。”
“这本书看完,总想再看下一本,贪欲无穷尽,还是算了,我们走吧。”贺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玉昙瞧了瞧,那本书剩下的不过几页,最多半个时辰。
“今日这本书能看完,你看吧,我等你。”
说完玉昙起身去了另一边,倚靠在窗边看风景,贺晟不好意思再推脱,道了声谢接着看书。
她倚在窗前,能瞧见书房的房檐,夕阳落在琉璃瓦上,镀上层昏黄。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贺晟就将剩下的几页全部看完,脸上是藏不住的满足和自得。
让玉昙等他,他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开口:“其实这本书我早前看过前半部分,一直念念不忘,没想到能在侯府看见完整的,也算是了却了遗憾。”
玉昙点了点头:“走吧。”
等她们出了藏书阁时,日头已经西斜了,通红的太阳挂在天边。
贺晟看着夕阳傻笑:“我故乡丰州的落日很美,特别是晚秋,落日和柿子一起挂在枝头,红彤彤的,小时候我总喜欢坐在家门前,数那颗柿子树上的柿子,秋日一过就会有不再挨饿的满足感。”
“日后若是有机会,玉小娘子可以去丰州看看。”
她想起玉鹤安提过凉州的落日,凉州和丰州离得不远,大概凉州的落日是这种美法。
夕阳下变得有些红的耳尖,她挪开眼,当作没瞧见。
她之前以为凉州是赵青梧的家乡,她对凉州充满好奇。赵青梧是赵子胤的女儿,曲州才是她们的故乡,曲州比邻惠州,她的行程是南下,不再是北上。
经过书房时,传来一阵杯盏落地的声音,里面的人似乎发了好大一通火气,玉鹤安快步从书房走了出来。
小径廊桥上,夹竹桃爬满了整个藤架,成簇成簇的花朵,或白或粉,微风中招摇,美丽又致命。
玉鹤安和他们迎面而过,面无表情,眼睫半垂,瞧不清喜怒。
“鹤安兄。”贺晟礼貌地作揖行礼,抬头瞧见玉鹤安的脸,眼睛睁大。
玉鹤安颔首,视线转了过来,玉昙立马像只快要炸毛的猫,脊背绷直,身体不自觉呈现防御状态。
好在视线停留了几息,便不动声色地转了过去,错身而过,没有丝毫停留,好似见到的只是两个不相关的人。
玉昙紧张到掌心濡湿,但一直到玉鹤安的背影消失,他也没发难,甚至没对她说一句话。
出了侯府府门,气氛松快了些,夕阳下两人沿着街巷一直往回走。
贺晟终于问出了心中的困惑:“鹤安兄脸上好像是巴掌印,发生了什么事,能让玉侯爷扇鹤安兄巴掌?”
她脚步一顿,原来是书房的动静,贺晟认为是玉征打的玉鹤安。
她被玉鹤安的态度搞得莫名其妙,压根没来得及细想,书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总不能玉鹤安直接向玉征坦白吧。
想到这种可能,她慌忙摇了摇头,念及玉鹤安方才的态度,倒更像是这一巴掌扇掉了所有情谊,冷淡得连兄妹也不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