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刺球子真是……
姚宝樱:“你把栗子还给我!”
他那上不得台面的身手,这时候倒灵敏。
青年侧过肩,仗着身高,躲过她的手臂。她抓向他臂膀时,他轻轻嘶一声。姚宝樱冷笑他装模作样,他手在她腕上一敲,用了几分内功。他快速抛下她,躲入了前方的人流中。
姚宝樱呆住。
他回头倒是冲她望来一眼,眼波顾盼,好似怕她追不到他一样。
姚宝樱心中一跳。
困扰她好几日的古怪情绪,又跑出来作祟了。但经过地窖中张文澜仇视她的眼神,她对自己的猜测,实在是左右彷徨迷茫,不够自信。
姚宝樱摸摸脸颊,暗自怀疑这一切莫名心绪,也许都是张文澜给她的那点儿药酒导致的。
……下次,她再不敢乱喝他给的东西了。
只是那药酒,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随身携带着药酒?他的腿是不是……
姚宝樱低下头走到张文澜身边时,忽然被旁边的人撞了一下。
她因为没觉得危险而未躲,旁边的张文澜倒是反应比她本人快,拽住姚宝樱的手臂,将少女拉到自己身后。
姚宝樱听到张文澜那面对外人常用的、自带俯视的语调:“阁下何事?”
姚宝樱缓缓抬头,看到站在自己身前、挡住自己的青年。
她困惑:他这是……想保护她?
……他想保护她?!
宝樱听到陌生大娘有点自来熟的笑声:“这位郎君,你不认识我了?你先前不是在我的摊上,为你身后的小娘子,买了磨合罗吗?”
那大娘指手画脚:“就照着小娘子本人捏的,我为了你那磨合罗,捏了好几日……”
姚宝樱感到,自己身前的青年,脊背一瞬间僵硬。
但只有一瞬,张文澜气息不乱一点:“我不认识你,也没见过你。你认错人了。”
“大娘,”姚宝樱从张文澜身后探出脸,朝人弯眸,“照我捏的吗?”
张文澜神色莫测,低头看她。
陌生的拦路大娘本来看这郎君这样傲慢,以为自己真的认错了人。但她心里狐疑,觉得这种长相怎么可能认错?
正好小娘子探出脑袋,大娘一下子拍大腿,笑道:“就是你啊!你不记得了吗?就昨晚才发生的事啊,这位郎君提前好几日……”
张文澜轻声打断:“你记错了,我不认识你。”
他用手臂挡开那自来熟的大娘,嫌恶态度很容易让旁人无措。
而姚宝樱清澄的目光,在大娘和张文澜身上流转。她还未与那大娘多说几句话,张文澜便强硬地抓过她手臂,将她拽走。
姚宝樱回头,见那大娘困惑地站在灯火下。
她耳力好,听到风中传来的喃喃声:“真的认错了?怎么可能呢……”
姚宝樱被张文澜拖拽着手臂,走出老远,她倏然叹口气。
她仰头看他,笑眯眯:“张大人,你这样子,实在好奇怪。你怕我与那大娘多说几句话?”
张文澜:“你是名义上的高二娘子,张家的二少夫人。待我成为家主,你便是家主夫人。你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云泥之别的人,最好不要有太多交流,免得你适应不了彼此身份地位。”
姚宝樱面上的笑,霎时消失了。
他是真的了解她,知道如何惹怒她。
张文澜听到姚宝樱不带笑意的声音:“云泥之别,确实如此。我与张大人之间一向是云泥之别,难以适应彼此。”
他并不说话。
只有捏着她手腕的手指,极轻地颤了一下。腕间颤抖的力道极轻,他控制得太好,姚宝樱几乎觉得是错觉。
他继续讨人厌:“再者,她见到的,可能是我大兄。你与我大兄私会的事,你想弄得满城流言蜚语吗?”
他回头看她一眼,目带威胁笑意:“如果到那个地步,你让我拿你们怎么办?”
姚宝樱一滞。
她想到了地窖中,因为张漠而发疯的张文澜。
眼下张文澜看着情绪稳,她也不太想再见地窖中的那个张文澜了。
姚宝樱踟蹰片刻,泄了气,认输:“好嘛好嘛,我知道了。我会格外小心,不让你被人嘲笑的。”
他轻轻呵一声,未置可否。
但接下来,他好像生了警惕,和她寸步不移,提防再有人靠近她。
如此,姚宝樱就为难了:他和她形影不离的话,她怎么跟阿舜的人手传递消息?
二人已经快走到那赌石坊了,姚宝樱已经看到先前卖栗子的人指给她的人物。
姚宝樱盯着那个方向,思考支开张文澜的法子。
她看久了,目光挪移,看到了赌石坊旁边,出现了一位老熟人——
三四个富贵公子哥,拦住一个妇人的路。
他们调笑并推搡,看样子,想将妇人带走。妇人朝周边人投去求助的目光,但鬼市的人远比正常人要冷情凉薄,各个走得飞快,没人肯救那妇人。
姚宝樱觉得熟悉,是因为这少妇,她认识。
她见过对方许多次。
卖身葬父的少妇,背着菜篓在乞丐窝佝偻行走的少妇,此夜被拦在鬼市的少妇……是同一个人。
姚宝樱目如冰雪,轻轻地咬破口中的栗子:一个寻常少妇,怎可能不断地出现在她眼皮下?
一个寻常少妇,吃亏多了,也会吸取些教训,不至于每次都被富贵人家调戏吧?
有趣。
她弯起了眼:莫不是,冲着她来,试探她的?
是鬼市江湖背后那些人的心思?或者这个少妇是朝廷人的眼线?
提起朝廷人,姚宝樱就看向自己身旁这位和鬼市有暗中交易的大官。而张文澜专注地抱着怀里的栗子,不看周围任何人,看不出与人相识的模样。
不过他这个人,即使有旧,也从来不会让人看出来的。
姚宝樱思考间,张文澜问:“怎么不走了?”
姚宝樱便伸指指着那边闹事的富家子弟和少
妇,她眼睛瞥过富家子弟旁边看戏的某个壮士:那正是阿舜的人。
只要走过去,就有机会联络上。
姚宝樱便叹道:“阿澜,你看他们欺负那位姐姐,那姐姐看着好可怜。我们去帮一把吧。”
张文澜一怔,神色微闪烁。
救人……
他最不爱救人了。
而且关于救人,他和姚宝樱之间有太多的冲突。他们当年决裂,不就因为这些事……
他心中露怯,姚宝樱却好像压根不记得她和他之间争执的缘由,直接朝那个方向走去。张文澜踟蹰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他跟得一步三停,并且因为不情愿,导致他过去的时候,见宝樱和那几个富家子弟已经争执了起来。
张文澜站在后方看戏,见姚宝樱将那少妇拉到自己身后,讥讽得几位年轻郎君下不来台。而大约是他们都不愿意在鬼市动手,吵来吵去,他们竟然要比试喝酒。
为首的年轻郎君冷笑:“小娘子,我们可没有强抢良民,这话不能乱说。我们只是让她陪我们喝几杯酒……你若为她不平,你替她喝啊。”
少妇垂下头,轻轻看姚宝樱一眼,唇间嗫嚅。
姚宝樱当下:“我来就我来。”
张文澜:唔,要跟人喝酒是吧?
他不愿意参与这桩事,但是姚宝樱已经参与了,他便默认他与她是一道的。
当吵架的双方在赌石坊旁摆了桌子时,张文澜跟着姚宝樱坐下,抬手就要去接那碗盛出来的清酒。
然而姚宝樱拦了他一下。
她小声:“你不要饮酒。”
人声嘈杂中,张文澜觉得周围全是嘲弄他的窃窃私语。嘲弄他的痴心妄想,自大自负。
他扣着碗的手背青筋崩如琴弦将裂,面上倒一派温和。
他顶着所有窃窃私语,尾音勾着笑:“为何?我配不上你吗?”
姚宝樱惊讶他怎会这样想,她道:“你生了病……”
张文澜抬眸,目中幽邃:“姚女侠,我没有生病。”
这种事,姚宝樱就不与他争了。
何况姚宝樱不愿意张文澜饮酒,除了怕他生病,还有别的心思。
宝樱是记得,他前些日子在张家书房中,对她耍酒疯的事。
宝樱很紧张:我来,我来!我不会耍酒疯!
眼看要争吵,姚宝樱为难,目光哀求地落在他身上。
张文澜捏着碗沿的手木了片刻,松开了。
他低着眼睫,藏了所有神色,声音很轻:“随你。反正我本来也不愿意掺和你这些事。”
她朝他露出笑容。
这个笑容,眼下并无法讨好到他。
张文澜起身拂袖:“我去办点事。”
姚宝樱求之不得。
他看也不多看一眼,掉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