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效果是,张文澜答应将每日跟随她的侍卫数量减少。对方人数少了,她斗智斗勇后获得的自由时间便多了。
坏的效果是,张文澜依然没有松口让她见张大郎。
姚宝樱颇为费解。但她抱着金丝笼中的八哥鸟,也勉强释然:算了,先这样吧。她已经很努力
了,再努力,总不能对他投怀送抱吧?
当日,姚宝樱便一边研究侍卫们的换岗时间,一边抱着八哥教鸟说话。她一向贪玩,待玩鸟回来,发现同屋中的另一人已然就寝。
她便也不好意思打扰人家,匆匆洗漱完便爬上了自己的小榻。临睡前,她羡慕了张文澜一把:他的床那么软,他一定睡得很舒服吧?
寝舍烛火灭了,隔屏而分。外间的姚宝樱很快入睡,不知内间的张文澜睁着眼,看着屏风上模糊的人影出神。
他哂笑一声。
八哥确实是意外。
他倒没想到她对一只鸟都那么上心。她但凡待他……她怎就知道,滴水一定穿不了石呢?说来说去,还是她厌恶他罢了。
“阿澜公子”。
呵,作怪。
他开始思考怎么折腾她。他有千万种法子转移她对一只鸟的注意力,而他深知自己的法子一定奏效。只这样想着,张文澜便愉悦了起来,这才有心情闭上眼逼自己去睡。
他不求着她上榻。
总有一日,她会主动。
翌日,寝舍光线半昏,姚宝樱被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吵醒。
某方面说,张文澜虽是个只追名逐利不看大义苍生的狗官,但他确实勤勉。
每日天光还泛昏,他便起身处理公务。待姚宝樱爬起来,三心二意地练一会儿武,人家可能都见完第一批汇报庶务的手下了。
姚宝樱很痛苦。
倒不是因为他的勤勉,对比出她太懒。毕竟她心大,并不求自己多么上进。实在是同住一屋,她的耳力这么好,他稍微有点动静,她都能听到——她每天早上被迫跟他一起醒来啊。
她被迫每天躲在被窝里,偷偷看他穿衣。
她并不想看,但不看白不看。
这弄得她心烦意乱,心中无故憋屈。
今日,熟悉的窸窣声响起,宝樱就睁开了眼。
但今日她眼皮子打架,无比困,觉得比往日更困——她迷迷瞪瞪地看过去,窗帐后没有一点亮光,只架子上亮着一盏微光烛火。
背对她的青年,衣容不整,肩宽腰窄,乌发如云。
宝樱迷糊地盯着他背影:“我眼瞎了?为什么外面没有光啊?”
张文澜一顿,答:“大约是因为你还没瞎,而我早起了半个时辰。”
“哦,”姚宝樱点头,片刻后惊呆了,“早起了半个时辰……你为什么要早起半个时辰这么久啊?你的新婚休沐假这么快就结束了?你要上朝了?难道我以后天天要陪着你起这么早?!”
她哀嚎一声,又觉得不对。
她盯着此男背影——
此男的衣饰,不对。
往日他要么官服,要么常服,全看当日要见谁,要先处理哪件事。官服穿来清正,常服看着风雅,无论是官服还是常服,通常以宽袖尽显风流。但今日不同,他着窄袖圆领纻丝袍,腰系铁角带,脚登乌皮靴。
当她看他时,他正低着头,给腕上戴护腕。
他慢条斯理地用发带束发,再将墙上挂着的、姚宝樱之前借用的宝剑取下来,提在手中试了试。
武功不怎么样,装备却挺齐。
此时的张文澜修眉润目,唇红齿白,实在是一个养尊处优却偏要闯荡江湖、一看就容易被骗被欺负的贵族小郎君。
姚宝樱不禁抱着褥子坐了起来,生出一种时光倒退的错觉。
他这样面嫩气清,好像三年前她认识的他。
那时候二人同行,他跟在她身边,便是这副装扮。
此时此刻,二人目光对上。
姚宝樱不能让他觉得,她联想到了过去。她便直接问:“你拿剑想杀我?”
张文澜似乎无语。
他盯她两息,朱唇矜持地吐字:“习武。”
姚宝樱:“……?!”
她震惊并迷茫,而那人已经提着剑出去了。姚宝樱发一会儿呆,到底是心痒难耐,被他勾得不上不下。她匆匆穿衣奔跑出去,撞上在外面守门的长青。
长青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个面颊绯红、眼睛明亮的少女:郎君对她的性情把握,实在是太准了。
换身打扮装嫩,就能把姚女侠从床上勾起来。
姚宝樱抓住长青,急急追问:“你家二郎说他要习武,他为什么要习武啊?”
长青:“二郎每五日都会习武的。”
姚宝樱不解:“他为什么喜欢羞辱自己呢?”
长青:……你想说二郎习武天分差,也不必这样直白吧。
长青少有地劝学:“二郎一向自我要求极严,你……要不要向他学习一下?”
姚宝樱的习武天赋,是长青见过的出类拔萃的那一级别。
但因为姚宝樱并不勤奋,时而偷懒,她至今的武学,可以说不错,但绝不是第一流水平。
长青暗自为她可惜。
但她自己显然不追求一流。
眼下,见到一个没有武学天赋的人都这样努力,姚宝樱想的不是自我激励,而是去看热闹。
练武场上,姚宝樱和长青赶到的时候,正见张文澜一本正经地提着那把剑,对着木桩子挥砍。
长青入场,宝樱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托着腮看他。
他眼角余光发现了她,宝樱怕他赶她走,立刻双手相叠拍起掌来,还不合时宜地喝一声采:“打得好!真精彩!”
张文澜:“……”
侍卫们:“……”
天终于蒙蒙亮,金光在云翳后翻滚。在姚女侠的睁眼说瞎话后,他们发现二郎面色平静,苍冷的脸上却有了血色。
这必然是太阳出来了,二郎习武出了汗的缘故。
张文澜当做没看到姚宝樱,姚宝樱便放心地看了下去。
她是一个自得其乐的小娘子,看旁人练武都看得津津有味。
同时,她是一个习武天赋极佳的人。她只看他的招式,都能看出他的眼力、速度、呼吸、韵律全都跟不上。但他架势端得极好,肩臂伸展、袍袖飞扬,只从背影看,倒还真要以为他是高手了。
姚宝樱不吱声。
她盯着他背影,不自觉地被逼着想起了很多个曾经。
曾经,他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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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同去汴京的那年,路上经常遇到盗寇匪贼。有人只是杀人,有人还想吃人。
在那些日子里,张文澜不甘只被她保护,他也想跟着她学一些武功。
那时候,二人才相识没多久。
夜里,他磕磕绊绊在庙中二人入睡的稻草前表达这份心意,忐忑地凝望她。
他心里知道江湖人把看家本事看得多重要。很多名门大派,甚至不允许别人旁观自己练武。姚宝樱便是江湖人,张文澜不知她是否也有这种避讳。
他柔声款款,一副为她着想的模样:“我不是江湖人,日后也不会行走江湖。你即使教我一些,我也不会告诉旁人。再者,我可以和你做配合。有时候你不方便时,我也能保护你。”
姚宝樱愣住,噗嗤笑起来,扑过去抱住他肩膀:“张二哥你想什么呢?我不在乎这个,我只是在想,教你哪个口诀,你会更容易上手些。”
她好大方,又好不拘小节。
江湖上确实忌讳他人学本家武功,但是……“若我教人一二招,可以让人自保,那便是救人性命,怎么能不做呢?何况每个人都藏着掖着,不就没人学武了嘛?好多大门派都这样断了绝学,却不知反省,实在可惜。我才不会那样呢。”
少年在黑暗中望着她。
想来在那时,他便为她的豁达折腰,为她的心性而心动。
他一向擅长卖弄姿色,便在那夜朝她露出笑。
少年眼睛狭长,笑时多显风流,灿若明珠。她一看到他的笑容,便目光闪烁地躲开目光。过一会儿,少女眼睛又挪了回来。
于是,少年张文澜便猜,她应该很迷恋他的脸,他的笑。
但那又怎样?
少年张文澜撇过脸,去看没有窗纸的天窗。他无动于衷地想:卖个笑,勉强可行。其余的,我不会给你了。我只是雇你送我入京而已,雇资两清后,二人便分道扬镳。
你休要觊觎我。
那时候,他怎能想得到,日后会是他诱着她,缠上她,想与她多些关系呢?
正如那时候,张文澜和姚宝樱都没想到,他看着是一个漂亮隽秀的小郎君,口诀背得溜,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怎么一到手脚功夫上的比划……他就全然不行呢?
不是手跟不上,就是眼睛跟不上。
她帮他摆正架势,她的呼吸离他近了,他又开始走神。
他身子娇贵,跟她学武不到一刻钟,就被匕首划破了手。
于是二人不学武了,姚宝樱得找布料帮他包扎伤口。
张文澜也颇为沮丧,睫毛低垂,眸子一丝流波也没有。他蹙着眉,望着旁边的匕首,似乎很不理解,为何他拿起匕首就手忙脚乱。
姚宝樱蹲在他身边,笑眯眯地为他包扎伤口,安慰他:“没关系呀。你从来没学过武,一开始慢一些也正常。你不是和我说,你大兄文武双全吗?你们既然同父同母,那应该也差不多吧?他能做到的,你必然也能。”
张文澜点头,看在她帮他包扎伤口的面子上,他吝啬地朝她送了一个笑容。
姚宝樱继续教他。但是这一教,就换来张文澜次日累倒了,二人不得不在山里多住了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