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宝樱心里哀嚎,面上还装着听懂了的样子:“哦,原来如此。”
不等这个聪明鬼察觉什么,姚宝樱先声夺势,追问道:“今晚你那三族叔出现,到底是不是你搞的鬼?”
“是啊,”他好像回了神,平平静静,“我不说了嘛,我要搞事,要当家主,借你生事呗。”
姚宝樱不知这是气话,还是真话。
电光在这时闪了一下,整个祠堂骤亮间,姚宝樱终于听到了外面雨声后,青年绵长的呼吸。
姚宝樱脑子一转,高呼:“长青大哥!”
外面沉默好久,长青迟疑地应了一声。
于是,祠堂中,姚宝樱朝张文澜投去挑衅一瞥。他不置一词,仍被她压着,脖颈被她按在掌下。姚宝樱一边挟持他,一边高声喊着和外面的长青说话——
“长青大哥,三族叔今夜出现,是何原因?”
外面的长青抬头,看着祠堂窗上烛火相照的男女影子。
二人依偎,情投意合,竟然还要屋外的他插入这场游戏。也罢,他每月月俸那么高,自然为主子解惑。
长青:“不是因为你?”
姚宝樱盯着张文澜,诧异:“因为我?”
长青:“你当真以为张家的仆从们都是干饭的吗?张家人多眼杂,你再厉害,也不可能确保没有一个仆从起夜,无意中看到你。你去找大郎这件事,迟早被人察觉。若是二郎今夜不生点事,主动把事情挑到明面上,外人少不得怀疑什么。”
姚宝樱:“难道现在就不怀疑了?我和你们的打斗,不会被人看到?”
长青:“这种模棱两可的事,只要二郎成为家主,就可以封住下人嘴。”
姚宝樱:“……说来说去,他确实是故意让三族叔出现,和三族叔争权,好夺得家主位子。”
长青:“可若不是因为你,这场变动,也不会在今夜就拉开阵势。二郎可以找更好的机会。”
姚宝樱厉声:“可三族叔罚他,他自愿跪祠堂!如果不是我挡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反抗。”
长青:“不是因为你?”
姚宝樱:“又是我?”
长青眼睛错过窗上相叠的男女身影,淡声:“二郎不就是在你面前装可怜。他若真的去跪祠堂,你自然愧疚心疼了。”
姚宝樱目光,落到张文澜脸上。
张文澜显然也没有料到长青会这么说,他脸皮一抽,脸色有些僵。
姚宝樱觉得自己心跳凌乱,她懵懵的,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装可怜,要我愧疚?难道、难道……”
她的猜测没有落到实处,张文澜便打断了祠堂外长青的猜测,直接冷冷道:“因为我和你有合作,有事想让你帮我做。但你显然不配合,显然对我避之唯恐不及。我若不加大筹码,你的眼睛绝不会放到我身上。”
姚宝樱:“……”
她轻声喃喃:“你将‘装可怜骗人同情’这件事,说得好理直气壮、脱俗自然。”
张文澜低下
睫毛,看着她雪白颊面、清黑眼睛。
一时间,电闪雷鸣,雨势浩大,祠堂中的烛火被风吹得招摇不定。而屋中质问的少女和冷声的青年,全都沉默下去。
死一样的沉默中,烛火灭了。
一片漆黑,姚宝樱本应害怕,可她和张文澜挨得这样近,他浅浅的呼吸就在耳侧,她无论如何也害怕不起来。
二人沉默很久,姚宝樱听到头顶传来的一声叹。
他道:“放开我,我去点烛。”
姚宝樱抿唇,乖乖后退。黑暗中,她好一阵子没听到他气息有离开。
她猜他在看她。
她低着头不语。
窸窸窣窣衣料摩擦声飘过,姚宝樱扭头去看窗外的雨。雨声绵密了一会儿,祠堂中灯火再亮,宝樱转过视野,看到张文澜站在灯台前,背影萧肃料峭,步伐似乎趔趄,在光与暗中飘摇不定。
姚宝樱:“你怎么了?”
他不回答。
姚宝樱抿唇后,又问:“张大人,你到底需要我帮你做什么,才不停在我身上下注?”
他有什么事让她做,他能有什么事呢……他回头,手中所举的烛台照着他那双乌黑眼睛,答非所问:“我不会让你再见我大兄。”
分明是这么可恨的对话!他们在半明半暗中对视,隔着一丈距离,却不知是因为灭了又亮的火烛,还是旁的原因,二人之间再不剑拔弩张,恨不得咬死对方了。
今夜事看起来,倒真的好像是因为她先闯了张大郎的院子,才引来了张二这个妖怪,引来了三族叔,引来了张二和三族叔的斗法。看起来——
姚宝樱撇嘴:“那我方才挡在你面前,让你没有直接去跪祠堂,误了你在我面前装可怜这件事,看起来,是我的错了?”
张文澜客气:“当时见樱桃威风凛凛地救夫,为夫也甚感动。”
油嘴滑舌,没一句真话。
但宝樱的眉目舒展了开来。
直到张文澜突兀地来一句:“怕你不知道,我提醒你一下,我这个人很记仇。”
姚宝樱呆住。
她狐疑又想爆炸:“你记什么仇?我得罪你了?你还、还……我我肩膀……”
屋外的长青伸长耳朵。
屋中的张文澜目光瞥去,少女一巴掌推开他的脸。
她支吾半天,再蹬蹬蹬往后退。姚宝樱紧紧拢住自己衣物,转眸一笑,自得其乐:“我也记仇!你小心我把你大卸八块。”
姚宝樱壮胆:“哈哈。”
张文澜气人:“呵呵。”
祠堂外的长青:雨真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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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慨雨大的长青,来祠堂,是询问二郎有什么嘱咐。
张文澜没什么好吩咐的,他又不是真的要跪祠堂。他吩咐的,是让长青拿疗伤药拿纱布。
长青:“啊?疗伤药有用?”
长青指的是二郎的腿,姚宝樱不知,只觉得这个问题好怪。
她听到张文澜清雅悠缓的声音,在她心头如琉璃珠子般跳跃,跳得她心慌意乱:“别多事。”
于是,长青送来药与布后,本应跪祠堂的新婚夫妻坐在蒲团上,张文澜给姚宝樱的肩膀上药。姚宝樱本不愿意,但心想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扭扭捏捏岂不是让他多想。
所以她很淡定,扯开衣物。
凉风一灌,姚宝樱打个喷嚏。
张文澜手中的棉签一顿,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她不与他目光接触,而他一边低头上药,一边说:“恭喜,你要得偿所愿了。”
姚宝樱迟钝很久。
青年的手指点在她肩膀上,她肩膀忍不住缩起,难免心猿意马,想到方才他唇齿在肩头的碰触感。她其实当时吓蒙了,没感觉到什么,但此时就好不自在。
所以当张文澜冷不丁开口时,姚宝樱就着自己被撩拨得迟钝的大脑,呆呆想:“我的愿望是什么?”
她想一下,开始美滋滋:“莫不是我的伤快好了,我可以离开张宅了?”
张文澜按在她肩头的棉签顿了下。
她继续做梦:“一定是张二郎见我维护你,新生感动,不光决定送我离开张宅,还决定送我黄金十两……不,百两!我拿着好多钱,在汴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哎自从被关到你家,我都没出过门,太可惜了。”
“你若是出门,便会被高家的人锁定,来一场‘你追我逃’的游戏,我想你现在对这种游戏已经生厌。”张文澜手中棉签用力按在她肩头,见她蹙眉,他沉默一下,力道放软了。
这种心软,让张文澜痛恨:“我说的得偿所愿,指的是,你可能要得风寒了。你应当还没忘记说要染上我的病这种话吧?”
姚宝樱:“胡说——阿嚏!”
她呆住了。
张文澜袖下的手,轻轻揉了一下自己腿内侧。他看她鼻尖红红眼睛若水,却笑起来。
姚宝樱扑过去:“混账啊你,你真的这么希望我生病啊……我还不是因为你!”
天边闷雷由远而近,祠堂中的紧绷却渐渐消去。也许他们没有那么厌恶彼此,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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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无论如何说,张文澜这个乌鸦嘴,倒真的说中了。
她克他,他克她。
姚宝樱得了风寒,张文澜的病则好了。
……虽然,她的风寒才过了一日,就好了。但是怕张文澜不悦,姚宝樱便继续装病。
而病一好全的张文澜,便去和张家人斗法。围着那夜三族叔和高二娘子的争执,张文澜小事放大,翻出张家这些年的旧账,和长辈们一一翻账。
长辈们一个头两个大,虽早知道张文澜不让人省心,但这种斗法来得比所有人预料中都早。双方斗智斗勇,没人揪着姚宝樱,姚宝樱倒松快下去。
姚宝樱想再去试探一下张大郎,长青等人阻拦得比之前更严格。
姚宝樱问长青,如何才能有机会见到张大郎。
长青:“问二郎。”
可恶。
所以姚宝樱想便宜行事,还真的绕不开张二郎。
而姚宝樱想到张文澜说的他自己记仇那话,到底心里忐忑,好几天没去张文澜眼前晃。但是不晃也不行,她还得得他首肯。再加上……唔,张二郎最近和家里斗得厉害,顾不上她,这是不是她偷偷溜他书房找线索的好机会呢?
而无论哪个机会,还是得让他别老盯着她,让他对她放心些。
于是,姚宝樱勤快地跑灶房,帮人家熬药粥。
她连续送了好几天药粥,拐弯抹角地提醒他,这是她亲自做的。他不知是忙还是不在意,反应平平,可能没听懂她的暗示。
对了,因为她还在装风寒,她甚至依依不舍地离开他那张好大好软的床,去睡自己那张小榻。夜里,姚宝樱迫不及待向他邀功,展示自己的体贴。
烛火隔着屏风,宝樱伸长脖子等人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