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呶愣住,桑娘着急。
姚宝樱目光专注,张漠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眼睛闪了闪:“可以。”
宝樱便舒口气。
那么,就只剩一个问题了:弄清楚自己来到张文澜身边的缘由。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姚宝樱将米奴依依不舍地交给鸣呶——
“大伯,殿下,你们带桑娘离开。殿下,你帮我向容师兄传句话:我很好,他不必担心我。即使目前出了些纰漏,但我会完成我想做的事的。
“而阿澜……我和他的事,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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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又天亮,府中龃龉发生又快速压下。
当天幕再次转暗时,张文澜醒了过来。
满堂烛火幽微,鬼影在一重重帘帐后张牙舞爪。张文澜袖中手被那根金钗刺得掌心滴血,而他能听到娘的笑声,似笑非笑的呓语。
阿澜……阿澜……你去死吧……阿澜……没有人爱你……
他朝画屏后走,看到隐隐约约的少女纤影。当他走过那道屏风,他看到姚宝樱便坐在榻上,翻看着几册书,面颊皎白。
夜间烛火明堂,微风拂帐,她抬起脸。
姚宝樱:“张大人,好久不见。”
张文澜想:致命一击……来了。
第90章 劝君莫堕迷魂阵11
夜火重重,帘幕纷飞。
立在屏风边的张文澜,手中紧扣着那枚属于他母亲的金钗。他心中起疑重重,暗自想自己要去仔细查一遍玉霜夫人的事,而眼下,他面临的更大难题,是姚宝樱。
她为何这样看着自己,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她从幻觉中苏醒了?
为什么?
是鱼汤药效不够,还是她裙下的“幻铃”失去了作用?鱼汤中的药,他是每日检查的。而幻铃戴在她身上,是最有可能出问题的……只是,当真出了问题吗?
张文澜盯着姚宝樱。
他若无其事地问:“为何我在外间醒来,你在里间榻上读书?我受了惊,身为我的夫人,你不看顾我吗?”
姚宝樱有些被他这平静的语气气笑。
她在与他打误差。
她并未恢复记忆,却靠着张大郎与鸣呶公主、鬼市桑娘知道了些事情。而张文澜刚刚苏醒,还没来得及探查府中发生过的事。所以,如果姚宝樱想试探张文澜,想从张文澜身上查找一些事情,此刻是她最好糊弄的时间段。
她只是又气又恨,还带着几分伤心。
如果张大郎他们没有骗她,那张文澜对自己做了这样的事,竟还理直气壮、压根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如此淡然!
他是烂人,是混账。
他怎会是她记忆中的美好夫君?
他甚至都不是她如今记忆中三年前那个孤零无助的少年郎。他有的是手段对付她,而他还在装无辜。
姚宝樱:“我是你的夫人吗?我何曾是你的夫人?你的夫人应当是高二娘子,应当在高家等着你接她回家!你和高家联手做这么一出戏,难道我是你的玩物?”
“高二娘子”的存在,是她临时从桑娘那里听到的——据桑娘说,她前往夷山,本是为高二娘子去的。
所以,从头到尾,她都不是为了保护张文澜,前往夷山。她在夷山受重伤……是张文澜做的吗?
是他害得她受伤?
张文澜垂下眼:“……你都知道了?”
他语气寥寥,声线沙哑,脸上苍白,透着些疲色。
东窗事发让他疲惫,对玉霜夫人的猜忌也让他疲惫。他打起精神应付这一切,他到底思绪混乱,脑海中一时是当年大火中的蛛丝马迹,一时是姚宝樱愤怒的眼神……
青年喉口腥甜,他努力压下。
他手撑住额头,叹口气:“樱桃,别说了。我任你处置,你别和我闹了。”
姚宝樱:“闹?”
张文澜:“你怎么惩处我都可以,但我做这一切,只是因为喜欢你。”
喜欢!
说的好轻飘飘。
姚宝樱怒目含火,看他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在床榻另一边坐下。她在床席上扔了许多案牍,都是从他书桌上拿来的。她生怕他对此起疑,但他只是扫了一眼,把案牍扫开,朝她扬目。
张文澜轻声:“樱桃,我不舒服,头痛,恶心,手麻。你别和我吵架了,好不好?”
姚宝樱心头如被锤击。
她手指颤颤指着他,半晌被他这态度压得浑身发抖。
她意识到张文澜是她毕生遇到的最大难题。
她残留记忆停留在三年前,三年前的她解决不了这个难题。时间向后推移,整整三年过去,她竟然还是没有解决这个难题。
姚宝樱:“吵架?喜爱?你这样的人,怎配谈这些?”
他带着一些求饶意味的神色僵住,他缓缓抬头,乌黑的眼睛看不到一丝杂质。
他笑了一下,为笑而笑,笑不达眼,没有任何意义。
他轻声:“我这样的人,怎就不配谈爱?”
“你囚禁我,对我下药,”姚宝樱控诉,“你在夷山对我动手,我这一身伤都是拜你所赐。可你竟然假惺惺说帮我养伤,为我正骨……你真荒唐!”
夷山……
是,她因他而受伤。她为了救他而受伤。
他自然为此撕心裂肺。
可是他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张文澜:“夷山的事,非我本意……”
姚宝樱打断:“非你本意吗?从结果来看,似乎就是你的本意。你眼下将我困住,难道不是你的目的吗?”
张文澜:“……我是说,让你受伤非我本意……”
姚宝樱笑出声:“不对吧,张大人?若我不受伤,你怎么能困住我?若我不处于下风,你怎能挨得了我的身?若你不是仗着我天真好骗,怎会把我骗到这里?”
她青稚的眼中,浮起些煞气。
这样的煞气,让张文澜头更加痛了,心脏因此咚咚颤抖。
他受不了她用这种眼神看他,他接受不了她这种渗人的眼神朝向自己。
张文澜语气幽幽:“我都是因为爱你。”
姚宝樱:“爱,爱,爱!你还在说你那个‘爱’!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喜爱’,你就是一个不懂常人感情的怪物,披着人皮的山魈野狐。你自以为学了人的模样就是人了,你做的事,没有一件让人喜欢!”
“不是这样的,”张文澜语气很缓,他头靠着床柱,避开她眼睛,盯着自己的袖子,他与其说是反驳她,更像是说服自己,“我当然懂。我和你之间只是有误会。这些天,一旦我们不谈及那些朝政、江湖事,我们便是最恩爱的夫妻。”
姚宝樱:“张文澜,我和你之间,从无误会。”
无论是禁园的画室,还是禁园圈养的故人仆从,都不是误会。
这击闷锤如天雷,打在张文澜心房。他脸色煞白,唇颤了颤,他仍然没有抬起眼皮。
他有些虚弱地喃喃:“别说了,樱桃。我真的不舒服。”
姚宝樱怔一下。
她看着他雪白的脸色、起皮的朱唇,心中微弱地浮起一丝不忍。
可她很快打消自己的不忍。
她想,他还在博取同情。
若非她总是被他这副样子欺骗,若非他永远谎话连篇,对她没有半份真诚,她岂会落到这一步?她岂需要伪装记忆恢复,来骗他,诈他,看他到底藏了些什么?
她不是一个虚伪的人。
可她被迫成为了这样卑劣的人。
姚宝樱目中噙起了雾气。
她道:“我也不舒服。”
张文澜睫毛一颤,抬头看她。
少女眼中雾濛濛,她睫毛上一旦沾泪,整个人眼眶就飞速变红,水波粼粼。她强忍着不落泪,可抿唇红鼻的模样,无不控诉着他的混蛋。
张文澜身子朝前倾,想抱她。
姚宝樱冷冷道:“你何时放我离开?”
他顿住。
他手按着身下的被褥,袖中手被金钗扎得鲜血淋漓。他坚持道:“我们会是恩爱的夫妻。”
姚宝樱:“不。我们会是一对怨侣。你用药物控制我的手段,除非你能控制一辈子,否则我永远恨你。”
“你不恨我,你会理解我的,”张文澜轻声反驳,“我为何不能用药物控制你一辈子?”
姚宝樱:“那你就要承受如现在这般,我时不时脱离你的药物控制。”
张文澜:“药量太弱了。”
“那你应该一碗一碗、一罐一罐、一壶一壶地喂我吃药,”姚宝樱弯眸,她有着一腔天真的残酷,“你应永远用药物控制我,要我变成一具傀儡。随你喜怒,与你玩笑。我应当是一具禁脔……这几日,我这禁脔做的如何呢,张大人?你满意吗?”
“不要这样说!”张文澜拂袖站起,胸脯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