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澜给姚宝樱织了一个谎言,一个——三年前他们没有分道扬镳的谎言。
在这个谎言中,他没有设计陷害那些前来投奔的人们。他也没有阻拦宝樱去太原城救人,可她去了也没用,她救不下谁。
他们没有争吵,没有分开。
他们不是相敬如宾,他们是爱欲难休。
唔,对了,他还得设想坏结果。
如果宝樱从幻象中醒来,发现了他的谎言,他便不得不为她戴上枷锁了。
提着鱼兜走在夜路上的张文澜,默默想着这些。
淅沥雨声与萧瑟风声,吹得他又昏昏沉沉。可这些都没有关系,他想到宝樱在府中,步伐便加快几分。
然而到屋门前,他又询问长青:“她睡了吗?”
长青看看天色,无言看二郎:都这个时候了,夜猫子都要睡了吧?
不过,也不一定。
毕竟姚女侠最近睡的时间太多,也许恰恰夜里睡不着呢?
张文澜神色恹恹,看看自己提着的鱼,丢给长青:“让府中下人吃吧。”
长青:“这鱼还新鲜着……”
“明日便不新鲜了,”张文澜道,“明日我再钓新的。”
长青心情复杂地接了鱼,他看张文澜走向寝舍,便知道这里不需要自己了。而临走前,他又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张文澜在门口徘徊。
徘徊什么呢?
撒下这种弥天大谎,你又何必踟蹰?
张文澜终是决定先回房看一眼。
他周身潮湿,半身冷半身热,他应先去洗浴换衣。可如果不看她一眼,他总有一种忐忑的不踏实感。
张文澜推开门,悄然进屋。他看到寝舍中外间的榻上鼓着小山般的被褥,便知道她睡在那里。
嗯?怎么不去里间睡?莫不是想起了什么?
张文澜站在外间的睡榻前,俯身去看姚宝樱。他的满腹疑心,在看到这小山堆一样的软褥时,又消失一空。
他默默想一些东西,想得心中甜蜜,微微露笑。
他盯着“小山堆”,心想这样睡怎么行?都要不能呼吸了。
他便心安理得地坐在榻前,去拉拽那被褥,要将被褥下面藏着的人拯救出来。他动作轻柔,身上又很香,虽有些潮气,但被褥下的人还是因对他的熟悉,而放松地由他操持。
张文澜拔萝卜一样地拔人,后颈出了一些热汗,蔫哒哒的。他终于看到了被褥中被拔出来的毛茸茸的乌黑发顶,心尖便更为畅快。
然后是眉毛,眼睛,鼻子……
张文澜盯着她的眉眼,发了一会儿呆。他神智昏昏,疑心这是自己的幻觉。他至今恍惚,他竟真的把她从诸多繁杂事务中抢了回来。
外面天翻地覆,但樱桃睡得这样香甜。
张文澜轻轻捏了她的脸颊一下。
他听到了少女一声脆甜的笑声。
她的笑声在夜里忽然响起,吓了张文澜一跳。
她竟一下子掀开被褥,从里面钻了出来。她不光钻出来,还在他吃惊的目光下,如一朵汁水饱满的花骨头,朝他坠了下来。
满树花枝铺满身,美得他心旌摇曳。姚宝樱大大方方地从被褥中爬出,抱住张文澜的脖颈。
黑夜中,她声音又软又甜,撩拨他心弦:“夫君,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你的官家,就这样压榨你吗?”
张文澜垂下眼睫。
他已然僵硬非常,在黑暗中面红如血。
他从未与她这样亲密过。他常常对她死缠烂打,但她总是一派纯真。他的循序渐进,在她那里作用并不太大。他
与她亲也亲过,抱也抱过,但那都是他的强求。
如今她在黑夜中跪于他腿上,搂着他脖颈,大眼睛乌灵灵地朝他笑……
寝舍外风雨交加,廊下灯叮咣撞击。火烛光擦过她眼睛的时候,张文澜一瞬间有了反应。
他因此涨痛,却甘之如饴。
他慢慢地,伸手搂住她腰肢。
青年手掌滚热,热得她惊奇低头。但他同时捂住她眼睛,他默默地朝后挪动一分,在二人之间隔出微妙的距离。
她仍跪坐在他大腿上,但她也不能近一步触碰到他了。
张文澜掌心下,少女睫毛好奇地眨了眨,像蝴蝶一样拨动他手心。
她笑着问:“干什么总捂我眼睛?”
张文澜:“你怎么还没睡?”
“等你呀,”姚宝樱果然容易被引走注意力,“夫君,你未免也太辛苦了吧?”
张文澜:“那我什么也不做,哪里也不去,留在府中陪你好不好?”
姚宝樱怔一下,摇头。她的眼睛仍在他掌心下,她的笑音在他耳畔浮动:“不要。夫君这样好的大官,就应当多为天下人做实事,谋好利。我怎么能耽误你呢?”
她严肃道:“下次再有夷山这样的事,夫君还是要把我带在身边。我受伤事小,你平安最重要。”
张文澜:“我平安,是为了继续帮天下人做好事?”
他语气古怪:“你就这么喜欢为国请命的好官?”
姚宝樱晕晕然。
不是白日那种一触碰到记忆模糊的地方就有的晕乎感,而是被他的气息包裹的晕乎感。
他像一个冒着水汽的花月樊笼,又香又凉。他在黑夜中,这样抱着她,湿气、花香沾了她一身,让她禁不住筋骨松软,心头生麻。
她已经要神志不清,而他还在叽里呱啦。
有什么好说的呢?
夜深人静,夫妻不能干点别的事吗?
毕竟,她见到夫君就心痒。他就是一把钩子,白日隔着帷帐看她,她就已经……
她神神秘秘:“夫君,我和你说一件事:我最近嗜睡。”
张文澜绷紧肌肉:“然后呢?”
她思考:“我是不是怀孕了?”
张文澜:“绝无可能。”
他语气冷硬又霸道,还十分慌。被捂住眼睛的少女霎时不满:“你凭什么说得这么绝对?”
姚宝樱心怀鬼胎,在他呼吸急促间,她亲昵地拥着他脖颈,一点点倾向他。
他默默地往后退。
她欢喜地朝前靠。
折腾半天,姚宝樱发现二人之间的距离没有缩近一点。
她默然,甜软的声音霎时生出些凛冽杀气了:“张文澜,你从不从我?我与你说会儿话,你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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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我们小情侣在谎言中也要谈恋爱!
第84章 劝君莫堕迷魂阵5
诚实来说,张文澜是有些怕姚宝樱的。
三年前他使劲手段,哄她做他心上人,哄她答应嫁他。那时他是不怕她的,他觉得她单纯,而自知自己诡计多端。他自负自己能哄到最后,结果现实给了他当头棒喝。
三年间,他反复思考如何困住她,将自己的计划修改了无数次,自觉完美无瑕。
三年后,他终于得手的此刻,他既怕她清醒过来,知道真相,与自己重复三年前让他痛恨伤心的结局;又怕她的武力凌驾自己头顶,即使自己骗她双方是夫妻,只要她武力还在,自己便强出不了头。
他也幻想自己真的威武不凡,让她由自己为所欲为。
然而每每决定行动时,张文澜总会被他的一腔迟疑拦住。
明明几味迷药、软筋散就可以解决她逃跑的问题,明明将药酒的份量再加重些,她就会彻底迷失在这个谎言中……他到底犹豫些什么呢?
他将自己这种心态,定义为害怕。
此刻,夜深人静,衣潮人冷的张文澜与姚宝樱纠缠在榻间。他分明心动得一塌糊涂,但是一仰脸,他看到自己捂住她眼睛的手掌下方,她琼鼻朱唇对着自己,他那古怪的反复心态又出现了。
张文澜想,少做少错。
如今多事之秋,与她保持距离,她发现真相的可能性便会降低。待他解决好外界一些麻烦,再与她做真正夫妻也不迟。
张文澜因自己的畅想而激动,心口蛊虫随之剧烈跳动。
姚宝樱怒斥他,想要个说法。
她听到张文澜声音清哑低柔,如泉水般淌入自己耳尖,烧得她耳尖腾地一下红了。他说:“你在夷山受了重伤,筋骨皮肉有损。如此关头,不宜夫妻同房。”
姚宝樱:“……”
同、同、同房?!
她脑中一下子空了。
好陌生的词。
他们成亲三载,同房不应该陌生才对。可她搂着他,心里想的竟只是亲一亲抱一抱。她明明知道同房可以生孩子,她连怀孕都想过,她为何单单对“同房”二字觉得陌生呢?
姚宝樱茫然地捂住自己心口:我太单纯了?
成亲三年,我还这么单纯?
总觉得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