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叫依依不舍吧。”
沈亦谣仰起脸看他,顺嘴咬了一口裴迹之的脸蛋。
裴迹之上下扫了身旁的人一眼,眉毛一扬,“我们这顶多叫亻亻不舍。”
沈亦谣伸手就赏了这个浪荡子一个大嘴巴子。
裴迹之捂着红肿的脸,脸皱成一团。
他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从醒过来开始脸颊就痛得发麻。
刚刚那一掌终于提示了他脸疼的原因。
“沈亦谣。你脾气真的很差你知道吗?”
沈亦谣脸一下就垮了,“我脾气很差?”
他讪讪一笑,举起三指发誓,“这辈子我裴迹之心甘情愿被沈亦谣打,把我打死都没事。”
沈亦谣冷哼一声,翻过身去,“美得你。”
“骗完人家破戒就翻脸不认人了。”裴迹之贴过来,就着她的肩头,小口小口地含,“你个负心女、薄情娘。”
“既然这个戒都破了,你干脆就吃点肉吧。”沈亦谣转过脸来,认真同他说着,“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裴迹之抿着唇,一时没说话。
“你斋戒三年,都瘦了好多。”沈亦谣摸着他的脸,摸过他清俊的眉弓、颧骨。“……我不要你自苦,你要记得我说的话,珍重自己。”
裴迹之伸出手,把沈亦谣的小掌贴在自己的手下,眼前的人美好得不像话。
摇摇头,“那不是自苦,那是还愿。”
满天神佛一定听到了自己三年来的诚心。
竟然叫他实现了自己的心愿。
中元节那天,他写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而他真的能与沈亦谣的亡魂并肩而立,共赏一轮圆月。
“陪我到八月十五吧。”裴迹之按着沈亦谣的手,用下颌一点点蹭着她冰凉的手心,贪心地向眼前的人再许下心愿。
他愿意用余生的斋戒来交换这剩下的七天。
沈亦谣摇摇头,“我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沈亦谣望着他的眼神,有着流水般至柔至坚的力量,“我在人间逗留太久,已经快要消散了。我和你的告别已经够久了,我真的很想能在离开前再去见一见母亲。我生前死不瞑目,让我实现我的心愿吧。”
沈亦谣背后的花窗里映出天光乍泄,阳光撕开云层的裂隙,无数光柱斜刺到江面上,粼粼江面上闪烁着浮光跃金的光点。
像是通往天上的一条条通路。
“嗯。”裴迹之垂下眼,低低点了点头。
“在午时之前,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沈亦谣笑了笑,牵着他的手握住自己的脖颈,“再好好记住我的样子吧。”
第66章“我的大雁,真的要飞走了。”
沈亦谣没撑到午时。
在裴迹之第二次握着她的脖子,和她十指紧扣,把她按在花窗上亲时,她已经坐不住了。
她狠狠推了一把裴迹之,立马从床上爬起来,揉着自己浑身的酸痛。
恨不得把之前说大话的自己狠狠扇两个耳光。
裴迹之一点没放过她,这下是真的把她浑身上下都记了个遍了。
“你又欠我一次,你欠我的这辈子怎么还得完呐~”裴迹之带着浑身咬痕坐在被子里,幽幽地说。
一边懒懒散散给自己披上中衣。
沈亦谣在桌边坐下,连连摆手,身后发丝随着动作在腰上轻晃,“你给我把账抹了吧。”
裴迹之穿着中衣,赤足走到她身边来,站在她身后,把她柔软的发丝握在手心。
“你的头发好漂亮啊。又黑又亮。你说我剪一簇下来,能留下来吗?”
沈亦谣一愣,“不知道啊。你试试吧。”
裴迹之真的拿起桌上剪灯芯的剪子,对着沈亦谣的侧边头发“咔嚓”就是一剪子。
“你。你剪这么多!?”沈亦谣摸着自己耳边的短发,目瞪口呆。
“怕什么?”裴迹之桀桀一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按理说,你现在应该是白白的大光头。”
沈亦谣揉搓着自己的短发,欲哭无泪。
“万一我下去被别的鬼笑话怎么办?”
“那你先忍气吞声一阵子。”裴迹之敲敲她的脑门,“等我下来以后帮你出气。”
沈亦谣看着裴迹之用红绳悉心将她的断发扎成一束。
背后花窗外的天光大亮,时辰快到了。
“帮我再梳次头吧。”沈亦谣把手垂到膝上,双腿并拢坐好。
“好啊。”裴迹之从船舱的妆镜旁拿起梳子,“我也是这么想的。”
沈亦谣感受着自己背后的发丝被他捞起,握在手心。
身后传来裴迹之的细语轻声。
“一梳梳到尾,香闺对镜胭脂雪……”
“二梳梳到尾,鹊桥高架鸳鸯飞……”
“三梳梳到尾,夫妻执手白头……”
裴迹之看着沈亦谣的发丝骤然消失在手心,转头望去。
搁在桌上的那束断发也消失不见,空空的桌案上只剩一捆被卷好打结的红绳。
苦笑一声,“好了,现在白头也没有,青丝也没有了。”
沈亦谣把头仰起,靠在裴迹之的腰带上,正好瞧见他黯然的神情。
“怕什么?”沈亦谣伸手牵住他垂下的手,“你说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俯首去吻他的手背,“何况我还有好些东西留在梁国府呢。”
裴迹之站在原地,想着自己这些年看过无数遍的,沈亦谣留下来的那堆旧物。
一阵无力。
恨恨地说,“狠心鬼,这时候就舍得让我一辈子睹物思人了。”
“那我不是没办法嘛。”沈亦谣用牙关轻轻咬着裴迹之的手背。
“我的一辈子都许给你啦,虽然不多。我收了你的聘雁,也守了你的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可做到了。”
裴迹之站着的身影一凛,“那时候,你在吗?”
“我在啊。”沈亦谣嘿嘿一笑,“你和公爹去檀州下聘礼的时候,我都看到了。你可是我自己挑的人。”
她把脑袋靠在裴迹之手背上,“你那时候多好看啊,粉面桃花的,我那时候就在想,你要是中了举,一定能做探花郎,打马簪花的时候该多风流啊。”
轻轻裴迹之的手指衔在手里,“你也是我自己选的路啊,我这辈子一点都没后悔过选你。”
“所以说,要好好吃饭。知道吗?”沈亦谣指节弯起,隔着衣袍敲了敲裴迹之的肚皮。
“呜呜呜呜——————————”
外头甲板上传来牛角号激昂的奏鸣声。
沈亦谣站起来,始终牵着裴迹之的手,“他们把鱼打上来了。你吃点吗?”
裴迹之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的手背半天,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甲板上鱼被锁在渔网里,群鱼带着水声噼里啪啦甩着尾巴,跟放鞭炮似的狂轰乱炸。
沈亦谣打眼去瞧身旁系着素色披风的人。
他望着地上的鱼半天,突然捂着嘴弓腰趴到船舷边,对着底下的江水,身子一下一下痉挛干呕。
“哕……”他背着沈亦谣摆摆手,“……我无福消受了。”
沈亦谣皱着眉飘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背,“你这样多久了?”
“不知道。”裴迹之挺起身,用手帕擦了擦嘴,“不能想,想了就恶心。”
沈亦谣把脸凑到他跟前,一脸奸笑,“你有孕了?这下你母亲可以放心了。”
“沈亦谣。”裴迹之无奈地看了身旁一眼,“你比我混蛋多了。”
“咱俩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沈亦谣哈哈仰天长笑。
甲板上穿着粗布麻裤、裸着上身的船工们听见笑声,转头过来瞧。
只看见船舷边梁国府世子一个人扶额苦笑。
“你看。”沈亦谣挽着裴迹之的手臂,用肩去撞他,“浪里黑条。”
顺着船舷往下望,那个昆仑奴裸着上身,在江水里和一只江豚共游。
昆仑奴的水性极好,和船的行速不相上下。
“喂——!”沈亦谣捂着嘴朝下高声一呼。
江水里昆仑奴抬起头来,身手矫健地攀上船边悬着的绳索,三两下爬上船。
站定在二人跟前,厚唇一咧,露出满口白牙。
伸出一个握着的拳头,摊开手,手心里躺着一颗白洁的蚌珠。
他朝沈亦谣扬了扬下巴,指了指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