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元煦竟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人……有意思。”
元煦啪嗒一声拍在桌上:“尽管去做,咱家为你兜底。”
谢歧抚着指上伤口,想着沈沅珠看见银子时的雀跃,轻轻一哼。
“往日江鸿借着江侑的势,做了不少钱权勾结、互为奥援等龌龊勾当。
“我今日便让人去查江家可有瞒报漏缴、虚填税契亦或规避市税、商税等事,待我寻人敲他一笔银子,公公再出面缴了江家铺面如何?”
谢歧垂眸,想了片刻又道:“再将江鸿今日所作所为散播出去,让苏州府瞧瞧江家人都是些什么负恩背义的货色。”
“好,好一个一鱼两吃。”
元煦一通赞叹,转头便让人去查江家在织染署那边的账目。
谢歧见状,心情大好。
这事儿也是江鸿识相,给了他一个将江家踩下的机会。
江纨素看着柔弱,却也不是个傻的,大厦倾塌她只会拼尽全力抓紧谢序川,断绝一切对方与他人旧情重燃的可能。
若她聪明,在这期间能哄得谢序川与她生了情愫,再不惦记沈沅珠更好。
当然,必要时他也可以帮江纨素一把。
如此想着,谢歧已开始谋划吞下江家哪些产业、铺子。
唔……
江家好似在万宝街有间大铺,原先集霞庄买不起这样的地段,这会儿倒是能让他来捡漏了。
如此想着,谢歧面色瞬时由阴转晴。
细细叮嘱云峥几句,谢歧无心再陪元煦,拱手告辞。
刚回到谢家,就发觉今日谢家上下情势微妙,与往常不同。
院内院外皆静悄悄的,大有风雨欲来前夕的逼仄与压抑。
倒是谢歧,很喜欢这股子带了些阴湿气的死寂。
心情大好往茜香院走,刚看见院门,就见沈沅珠正往外去。
“做什么去?”
谢歧加快脚步,凑到她面前。
沈沅珠抿着唇,犹豫片刻低声开口:“听家里下人说,二叔不知做了什么惹老太太生气,如今正在裕金堂里大发雷霆。”
她嫁来谢家多日,整日憋在房中实在无聊。
今儿听闻谢承志惹谢三娘生气,便想着去看看热闹,也好打发些时日。
只是这话她不好在谢歧面前说。
哪想谢歧比她更厌恶谢家人,闻言直接道:“这等热闹不可不看,我二人快些走吧。”
说罢,他将手伸到了沈沅珠面前。
好一会儿未见沈沅珠像往常一样牵起他的手,谢歧眸中一暗,唇角也垂了下来。
“手指怎么伤的?”
不知谢歧的幽微心思,沈沅珠凑近了脑袋,看着他指尖内侧一道鲜红疤痕皱紧了眉。
无意识的,她学着奶娘的动作轻轻吹了吹……
第93章
新长好的细嫩皮肉敏感至极,随着温热柔和的呵气拂过,谢歧忍不住直起了腰。
后脊上像是有一层小蚁爬过,细细痒痒的别扭顺着脊背攀延而上,直至脖颈。
谢歧只觉脖颈上的绒毛根根立起,腰也突地发软。
他举止怪异地歪了下身子,烧红的耳尖好似要蒸腾出滚烫热气,让他不得不囫囵搓开。
沈沅珠就见他沉着一张脸,唇也抿得紧紧的,似是不甘被侵犯似的。
“……”
她站直身体,意兴阑珊。
“我让奶娘给你涂些药,受伤了莫见水。”
谢歧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见沈沅珠向后仰了仰,似要与他拉开距离,便想也不想握住了她的手。
“先去裕金堂,伤口待回来再处理。”
他扯着人,大步往裕金堂走去。
一路上,沈沅珠的脚步几次被他挤得歪出了弧线,谢歧却浑然不觉似的,仍半边身子紧贴着她。
“你……”
她抬头,正想让谢歧离她远些,哪知谢歧回眸,眼中含水似的目光灼灼看着她。
看得沈沅珠好似瞧出了一丝蛊惑,蛊惑着她将想说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谢歧的心咚咚跳得厉害,抓着沈沅珠的掌心因紧张而氤出潮湿细汗。
他心中紧张,一面担忧她嫌弃,一面却死活都不松开。
二人好不容易走到裕金堂,沈沅珠被他贴得冒出满头的细汗。
好在裕金堂此时乱成了一锅粥,谢歧也被吸引了注意,沈沅珠这才顺势将人甩开。
她抽了袖中帕子在背后仔细擦了手掌,又卷起干净的一角,在额头上按了按。
“你怎么敢?那可不是三五千两银子,你怎敢偷账上的钱,私下送到江鸿那去?”
谢承志跪在厅堂中央,不多会儿谢家人都到齐,沈沅珠也听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谢承志想要巴结江侑,暗中给了江家不少好处,如今江侑下狱,那些个银子自然全都打了水漂。
谢三娘一脸铁青,谢泊玉急得满面通红,花南枝则垂眸站在一旁,眼中偶尔流露出愤恨。
在场之中,脸色最妙的是谢序川和江纨素。
每提及一次江鸿、江家,江纨素便瑟缩着往谢序川身后躲,而谢序川则呆愣地看着携手进门的两人。
想到自己的猜疑,谢歧不着痕迹地挡在沈沅珠身前。
沈沅珠戳了戳他后脊,面无表情小声道:“你挡着我看热闹了。”
谢歧转身低头,半弯了腰,将耳朵凑到她面前。
二人举止亲昵,看得谢序川眼尾赤红。
“我哪里知道江侑好好的,会成为阶下囚?再说那江鸿也不是个东西,我给,他就生接啊!
“仗着两家姻亲的身份,他是伸了手猛猛地刮我……”
谢泊玉道:“苏州府早已传遍,那提督织造的位置有可能要换人,你怎得还在这时候凑上去?”
谢承志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就是因为那位置要换人来坐,所以我想趁着江侑说话还有些分量,且两家又是姻亲的份上,在这最后关头,让他在织造署给我谋个一官半职。
说着,他看向江纨素,利落在地上跪爬几下转了方向:“就是你那挨千刀的爹,他坑什么人不好,竟坑上自家人了。
“若不是他拍着胸脯,斩钉截铁说必能办成此事,我会从账上偷偷支取那么多银钱?”
谢承志说完,郑淑也撒泼打滚哀嚎起来:“我家二爷是想着进了织染署,咱谢家以后就有了靠山。哪里能想到那江鸿如此不做人,真就敢轻而易举把银子接了?
“谁又能想到,江侑那老太监垮得这样快?这江家女娶的也太晦气了些,一个好处没捞到不说,还专挑自家人骗!”
郑淑双手捶地,似哭似嚎,声音却婉转悠扬,曲调多变,听得人只觉滑稽,而难生同情之心。
江纨素被骂得如寒风中的嫩柳,抓着谢序川的腰带抖如筛糠。
她在谢家已然泥菩萨过河,每日如履薄冰,哪想她爹在外头,竟还给她惹出这样的祸事。
想到往日在江家受到的苛待,江纨素忍不住咬牙,低声啜泣。
那嘤嘤声如夏日里恼人的蚊蝇,声量不大却让人难以忽视。
强压下心烦,谢序川转头低声安慰两句。
瞧了这场面,郑淑更是气愤:“川哥儿就知道护着媳妇,也不想想你那丈人将我一家当傻子耍。
“我不管,让这扫把星回江家去,什么时候把他爹骗走的银子还回来,什么时候再让她进我谢家的门。”
谢承志也不住点头:“我说川哥儿媳妇,你爹做人不地道,你往后在谢家的日子可不好过。
“若将银子还回来,老太太方能既往不咎。”
本是谢承志偷拿了老太太的私印,去账上支钱,他却反手将这错处扣到了江纨素头上。
因谢三娘和花南枝本就不喜江纨素,听闻这话,自然也开始因江鸿而迁怒她。
谢三娘摩挲着手中的雕花拐杖,语气森冷:“老二说的没错,江鸿明知江侑大祸在前,却极尽花言巧语哄骗我谢家,若是外人便罢,如今我两家还是姻亲,他这样做,实在不把我谢家放在眼里。
“你身为谢家妇,此事应当给谢家一个交代。”
江纨素闻言,惊慌失措道:“祖母,父亲所作所为我并不知情啊,且闺中时父亲就更加看重嫡姐,我在江家人微言轻……”
她眼眶湿润,摸着小腹仓皇无措:“就算我回江家,父亲也不会听我一言的。”
江家子女众多,除了大夫人与她所生的儿女,其余人在江家与丫头小厮无异。
江鸿怎么可能把骗进口袋的银子,再吐出来?
想了片刻,江纨素也缓缓跪了下来。
江家不会为她撑腰,且她叔祖父因朝中倾轧而落败,没了靠山,日后她在谢家只会更加艰难。
想到此,江纨素咬着唇,突然道:“是我父亲对不起谢家,我亦的确无能。但……”
她语气一顿,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但咱谢家不是有能人在?二少爷那批褪色红绸在苏州府引起好大反响,城中文人墨客争相购买。
“那一批红绸,应卖了不少银子,拿来填补帐上亏空,正好可解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