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个不能骂了?听见又能如何?”
她们的手艺,上哪都能吃口饭,往日不走是谢三娘待她们有恩。
这苏州府也只有一个女东家,所以绣娘们在谢家的地位不似其他人家那样低下。
在谢家绣房,她们绣娘有自己单独的院子和休息的屋子。
且待遇在整个苏州府也只比撷翠坊的差了一些些而已。
只是可惜,这些年没听过撷翠坊有招绣娘的消息……
几个绣娘在骂,身旁走过的织机师傅闻言,也啐了两口。
“老东家去了,这谢家的产业怎么落到这么个玩意手里?这些年每次来织染园子,就没见他做过什么好事。
“谢老大也是糊涂了。”
一直沉默寡言的老朱闻言,瓮声瓮气道:“我知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啊?”
“对啊老朱,你不是有个远房亲戚在谢家做工吗?”
老朱嗯了声:“就是我那远房……亲戚与我说的。”
昨儿他在家就收到了卫虎的消息,他家爷又给他交代了任务。做完这一次,他就可以回集霞庄做活了。
想了想,老朱一脸鄙夷:“你们猜,这谢老二是如何拿到谢家掌家权的?”
“如何啊?”
“是啊,这谢老大再糊涂,也不能把家业交到这么个人手里呀。”
老朱朝地上啐了一口:“他昨日在灵堂上撒泼打滚的要权,不停推老东家的棺木。
“他用老东家的尸身威胁谢老大,这才有了今早这一遭。”
“什么?”
先前骂人的绣娘道:“这谢老二真是个畜生。”
“老朱。”
角落里,一个面青须白的老者突然出声。他眼神锐利,目光死死盯着老朱:“你说的可是真的?”
老朱点头:“宋爷,我说的都是真的,您老不信,尽可派人去打听打听。”
老朱一番话,就是说给这宋老头听的。
这宋老头是制花楼机的一把好手,从制作到修所有的织机有任何问题,他一看就能解决的明明白白。
便是崔成在,也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宋爷。
他是谢家织染园里头,最有威望的人,只要说动了宋爷跟他去集霞庄,他家主子就可以釜底抽薪,拿下谢家最核心的利益……
第202章
那宋爷手中抓着个木把件,被他磋磨得油光发亮。
听了老朱这话,他耷拉着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
能让所有人一声不吭在腰间为谢三娘系上白麻守孝的,便是谢三娘故去那日,宋爷腰上系了一条。
不过半日,织染园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自发开始为谢三娘守孝。
听闻宋爷在谢家待了一辈子,对谢三娘最是忠心不过。
听见这话,必会有所动作。
果然,老朱说完,那宋爷点点头转身离去,应是打听消息去了。
老朱也不管,只道:“不瞒各位,我老朱虽然进谢家园子没几年,但与诸位也是正经同甘共苦过的。
“我这心里头堵得慌,有些话不说实在难受。”
先前那心直口快的绣娘满穗道:“朱大哥,你向来沉默寡言,咱们都知道你性子稳当,必是憋不住才要开口的。
“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老朱道:“老东家待我们不薄,如今谢家有难,我们本该守望相助,一起跟谢家度过这个难关。
“谢家大老爷管事,我必无二话,但如今……”
一抹讥讽浮上老朱眼中:“这谢家,我老朱是待不下去了。给这样一个不忠不孝的玩意卖力气,让他挣得盆满钵满,我心里实在别扭。”
“您这意思是想走?”
老朱点头:“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各位了,在下先前就有了别的出路,只是碍于老东家对咱们实在没得挑剔,这才一直留在了谢家。
“可如今……”
他边说,视线边转向檐廊下孤零零放着的四个食盒。
那食盒摆在百来号人面前,让人完全看不出有半点尊重匠人的意思。
他们看到的,不过是谢承志满满的傲慢。
作为原苏州府第一大织染园,能在这里头做活都是手上有硬功夫的。
谢家的月银给的并不低,他们哪里缺这一口点心,五文钱和一餐荤了?
谢承志今儿,是为了耀武扬威来的吧?
将谢承志骂得狗血淋头的满穗听见这话,微微叹息。
“朱大哥,你也莫觉得亏心什么,人往高处走的道理咱懂,但我如今还想再看看。”
满穗道:“老娘的确是看那谢老二不顺眼,可有一说一,咱这一身本领有大半可都是从谢家学来的。
“老东家活着时候对咱们不薄,也从未亏待过咱们,所以我不能在这时候走。
“朱大哥,你来织染园子不久,所以你与我们不同。
“至少我在这时候,不能做背信弃义的事儿。”
满穗说完,有些人面上的松动渐渐消失。
老朱道:“妹子,你是个重情重义的,这番话犹如当头棒喝,也将我这嘴脸打翻了。
“是我财迷心窍,看着人家的高薪厚禄就给良心忘了。
“你说的对,此时不是离开谢家的时候,哪怕人家给的月银,是谢家的一倍呢。
“我也是猪油蒙心了,听说那头缺人,去的早了可领个管事位置,月银还要更多……”
“一倍还多?”
有人伸出头问老朱:“谁家啊,这么慷慨?不会是骗人的吧?”
老朱道:“新冒头城郊那家,我其实也是抱着去他们那学学新手艺的心思,毕竟如今他们家势头正盛,日后出路必也是好的。
“所以这才活泛了心思,妹子,你这当头一棒,给咱敲醒了。”
说完,老朱道:“罢了罢了,先做活吧,谢二爷还没走呢,莫让他抓了把柄。”
老朱做事说话都十分利落,几句话丢个钩,人转身就走,既不多说,也不多劝。
但是他知道,今儿必有人会偷偷来找自己。
果然,老朱走后,好些个人面上讪讪,找个借口散去。
倒是满穗坦坦荡荡,该骂就骂,但也绝不会在这时候背弃东家。
谢承志在织染园子里头耍了一圈儿的威风,寻了好些毛病后才打道回府。
老朱也再没其他动作,一个人默默做活。
待到午休时,果然有人鬼鬼祟祟寻到他这里来了。
“朱兄弟。”
来人是谢家的浸染匠,在谢家做活许久了。
谢家每人负责的工序都不同,固定的人只做固定工序,如此才能保证秘方不外传。
而老朱此次的任务就是,将谢家几个重要匠人,全部带去集霞庄,这其中少了谁都不行。
做好这一票,他日后在自家爷面前也能衣食无忧了。
思及此,老朱敛了敛心神,起身将人迎到身边。
那人搓着手,面上有些尴尬:“朱兄弟,你说撷翠坊用双倍月银招匠人的事,可是真的?”
老朱点头:“是啊,那织染园子就在城郊,听人说,要白纸黑字签长契的,定不会作假。”
那浸染匠闻言,叹息一声:“你也知道我家中情况,我那小儿子身体不好,每到春秋就咳个不停,至今未找到病因。
“这一年上下,赚的许多银子都砸在他的药壶上了,所以……”
老朱道:“我懂您的困境,若我是您也会择一月银高的地方,旁的什么忠诚大义咱不说,先把家人养活养得康健才是男儿本道。”
“是是是,是这个道理。”
那人叹息一声,老朱见他动了心思,循循善诱:“听招人的管事说,先去的人兴许还能混个头头做。
“若真是如此,这月银可就又多了一笔。”
“真的?”
老朱点头:“老哥,我记得您手底下还有两个徒弟可对?”
“是啊。”
“一起带着吧。”
老朱一脸老实,说起话来十分真诚:“咱们一群新到一处地方,孤军奋战怕是要被人家排挤,多游说一些人,也不怕有人欺负。
“且手下有兵,才能做个将军。”
“是啊朱兄弟,是这个道理。”
几句话下来,那人已经动了心,莫说谢家眼见着没落,便是没有老东家去世、库房烧毁、郡王府样布比拼失败,以及谢承志这等不孝子掌权的事,光是那双倍月银也足够打动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