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一摆,谢歧眼中带着几分恶劣。
“谢泊玉支撑不起偌大一个谢家,谢承志到时候必然会闹起来,所以谢家分崩离析指日可待。
“而我们,只需静候佳音,等它……”
他捏起香炉里的点点香灰,在指尖一抹,“土崩瓦解,大厦倾颓。”
“你的意思是说,等谢家分裂,我们将谢家织染园的匠人挖来?如此我们就有了人,又有了货?
“可谢家的那些老匠人,会跟咱们走吗?”
谢歧点头:“会。”
谢三娘死后,谢泊玉定是镇不住谢承志夫妻。
谢家分家是板上钉钉之事。
而谢家的织染园,一定是二人争夺的首要之物。
上头两个都是东家,怕是到时候两边会没完没了的折腾。
那些个匠人跟了谁都不对,心灰意冷之下,只能离开。
当然,就算不会,他也会挑唆着让他们离开。
老朱这一枚棋,本也是打算用在此处的。
离开谢家,谁能将这群老师傅收入麾下,便各凭本事了。
他内有老朱,外有盛名,背后又有元煦做靠山,但凡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选咯。
谢歧眉尾一挑,心情大好。
二人正交谈间,铺中伙计来找云峥,说是城东的“宋舍布”来了。
“他来还布?”
谢歧随口问了一句,云峥支吾一声便走了出去。
二人交谈了好一会儿,云峥一脸喜色回来。
他看着谢歧,伸出食指无奈点着:“你呀,你呀,你这人运道好,缺了什么来什么。”
谢歧眉尖微扬:“怎么?”
“宋老先生来了,他这一辈子,虽不如某些奸商赚得多,但人脉却是积攒不少。
“他方才说,漠北那边有几个商队,需要一批棉布与葛麻,数量太大他一人盘不下,这方来问问我们可要接了这笔生意。
“给咱们送银子来,老爷子还觉着是些粗货单,心里愧疚得很……”
谢歧闻言,直接道:“他欠下的布,还完了?”
“没呢,还了五百匹。”
云峥道:“之前他来还布的时候,我就将你说的话告诉他了。老爷子临走时千恩万谢的,说回家要给你点一盏长明灯,日日供奉。”
怕谢歧心有不快,他又解释道:“他老人家年岁大了,我不忍心他日日惦记着欠债,便早早说了……”
谢歧点点头,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葛麻棉布这种粗货,他们库里多得是。
先前吃撷翠坊的那一大批松江棉布还搁在库中大半,此时换钱正好。
这种小事无需谢歧过问,他摆摆手全权交给云峥处理。
交代完这些,谢歧想了想准备去找元煦谈谈。
沈沅珠夫妻各有正事,都忙了起来,谢泊玉那头从织染署回家后,却是一脸凝重。
花南枝还在照顾谢三娘,用了燕大夫的药,谢三娘这几日看着不错,好似比先前好了许多。
实则那些虎狼之药更是凶险,说不得什么时候人就去了。
如今,全凭她一口心气儿吊着呢。
什么时候这口心气儿散了,人怕是也就……
她自己心中清楚,所以便是知晓今日出样布结果,也没有过问。
谢三娘沉得住气,花南枝却是还惦记着,谢泊玉一回来,便私下开口询问了结果。
“什么?怎么会连前三都未进去?
“且那撷翠坊的东西,当真就那般好?”
谢泊玉冷淡地嗯了声,没再言语。
花南枝接连追问,他都沉默着,气得花南枝怒道:“谢家从云端跌入泥淖,你就这样无动于衷?
“谢泊玉,你到底有没有心?”
她真的恨,恨到无力,恨到想一口咬碎他的咽喉,任由血流满地。
哪想,谢泊玉半点都未将她的焦躁看在眼中,只是不耐烦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关注什么云端泥淖?”
他微微收紧拳头,牙齿咬得紧绷。
却是一句谢承志可能是撷翠坊背后东家的事,都没吐露。
他生怕……
生怕谢三娘知晓,那一口好不容易吊起来的心气儿,突地就气散了……
第168章
花南枝还在耳边诉说样布比拼失败的后果,谢泊玉却是一句都听不进去。
他只是想,谢承志究竟是怎么敢的?
拿着谢家的技术,又偷了沈沅珠的《沈家染谱》,还在外偷偷弄了个撷翠坊。
这撷翠坊,在上一次斗染大赛中就拿了魁首,所以四年前,谢承志是不是就已经开始算计谢家了?
他找到了更好的染方,却没有交到家中,反而利用这些年在家里掏的银子,在外又置办了一处营生。
且这次又偷龙转凤,换了《沈家染谱》,将家里搅得一团乱,甚至母亲都险些被气……
谢泊玉紧紧捏着拳头,咚一声砸在桌上。
花南枝面色一黑,气得生生将手中巾帕撕得粉碎。
她正想骂上几句,谢泊玉倏地起身,走了出去。
刚走出璇玑院,他就在正院里看见了谢承志。
“你给我站住。”
谢泊玉面色通红,眼里满是怒火。
谢承志瞥他一眼:“干什么?”
谢泊玉道:“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
“呵。”
谢承志冷笑,还当他是为了染谱之事来训斥自己。
“你们大房好算计,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头上扣。也怪我这次不谨慎,被鬼迷了眼,着了道。”
见谢泊玉端着大房长兄做派,谢承志牙咬得直响:“你竟然也帮着那臭丫头……”
“我不帮着沅珠,难道帮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成?”
谢泊玉微微攥紧拳头,低声道:“咱家的手艺你当我看不出来吗?谢承志,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聪明,能把别人都玩弄在股掌之中?
“这些年你在家里,在老太太那,在公中巧立多少名目,就为了掏家里那点子家底……
“你真当旁人都傻,都不知道?”
想到母亲为家里操劳了一辈子,唯一念想就是想让谢家更进一步,有可成为皇商的机会。
可谢承志四年前就找到了更好的染方,且还在母亲眼皮子底下拿了斗染大赛的魁首。
但就这般,他都不愿将方子给到家中……
想到临死都还在为谢家担忧,因染谱被气到重病的母亲,谢泊玉头一次生出了,想狠狠抽这弟弟几个耳光的心思。
“母亲还在,还躺在素雪斋里进气多出气少,你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在她命弦儿上踩上一脚,你简直畜生不如。”
“谢泊玉。”
谢承志闻言也来了火气:“你话说的好听啊,你们大房什么都有,什么都占尽了,凭什么我们二房就一个大子儿都捞不着?
“就凭你比我早生两年,你就可坐享谢家的一切,而我,我只是拿一点我应得的东西,就不行了?
“你别忘了,这谢家,有我一份在。”
谢承志手指地下,面皮直抽。
“你大嘴一张,说得清高桀骜,你什么都有了,我们二房呢?”
“谢承志!你摸着良心说,家里这些年到底是短了你的吃,还是短了你的喝……”
谢承志闻言哈哈大笑:“谢泊玉啊谢泊玉,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无能,一辈子混个吃喝就满足了?
“不对……不对。”
谢承志摇头:“你也不过就是假清高罢了,因为你知道,哪怕你什么都不做,这谢家的一切,这里头的一砖一瓦,也全都是你的。
“谢泊玉,风凉话,谁不会说?”
谢泊玉道:“你屈什么呢?这天下,哪一家不是长房传宗,继承手艺?这苏州府里头,哪一家不是就靠着那点手艺,一代代传下去?
“怎么非要将家里拆得都成了碎片,兄弟分心,才是好吗?”
谢泊玉痛心疾首:“旁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怎么偏就你不行?”
“我不管旁人,我只知道,我谢承志就是吃不了这个亏,偏就不认这个理。
“这谢家,没我的一份就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