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珉说服她在主屋继续住着,以免大夫再上门时还要搬来搬去的,凌之嫣不好再僵持,便依了他。她有预感司空珉接下来会搬回主屋与她同宿——这是迟早的事吧,可她眼下尚无法接受另一个男人。
不过司空珉比她预想的有耐心,他住在书房没提搬回主屋的事,大概也觉得搬来搬去犹如儿戏吧。
两人之间的亲密停留在那日他吻在她额间,就像他说的那样,没有勉强她。
过了两日,凌之嫣果真来了月事,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先前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闷热夏风让人昏昏沉沉,凌之嫣瞧着司空珉不知何时为她置办的夏衣,想到被自己留在游荷园的那一堆衣饰,心内有些许空落。没有怀上萧潭的孩子,此番一别,他若已将她忘掉,往后兴许就再无瓜葛了。
若果真如此,那他们之间曾有过的缱绻相依算什么?想到此处,凌之嫣不免又笑话自己,不知道自己究竟还在期待什么。
傍晚时司空珉从官署回来,绕道来主屋看她,发现了顾婆拿去洗的小衣,心内顿时明了。
凌之嫣坐在书案前半闭着眼,一只手撑着额头,面容憔悴。
司空珉上前关心道:“今日又没怎么吃东西吗?”
凌之嫣忙睁开眼,放下手缓缓起身道:“没有胃口。”
司空珉伸手扶她,又道:“我给你做点心吃吧。”
“你会做点心?”凌之嫣觉得惊喜又不可思议,司空珉这样的身份居然还会下厨?
司空珉双眉轻挑,说着便牵着凌之嫣来到厨房。
厨房油烟重,又烧着两个灶台,因此比别处更火热。厨娘和丫头见司空珉领着凌之嫣来了,纷纷停下手上的活计:“公子和夫人怎么来了?”
司空珉边挽起袖子边道:“我来做一份绿豆糕,你们都别插手。”又扭头对凌之嫣道,“里头热,你在门口看着就行。”
凌之嫣便停在门口,司空珉向厨娘要了一勺绿豆仁,接着放入石臼中准备磨成粉。
见司空珉忙活,凌之嫣不安道:“需要我帮忙吗?”
司空珉头上已沁出汗珠,转脸对她笑道:“不用。”
厨娘和丫头原先不放心让主子亲自下厨,不过看司空珉做得有模有样,也就由着他了。
绿豆仁磨成细粉后,司空珉倒入小盆里,加入清水搅动,不多时就和成一块面团,一旁的丫头连忙往锅里加了水,又将蒸笼摆好,接着开始生火。
司空珉将切好的小块面团放入蒸笼中,已是满头大汗,凌之嫣扶着门沿看他,久久移不开眼。
厨娘和丫头都道:“公子和夫人回去歇着吧,等锅烧开了,我们把绿豆糕端过去。”
凌之嫣不顾厨房的油烟和闷热,拿出自己的手绢来到司空珉跟前,抬手擦拭他头上那股快要流进眼睛里的汗。
司空珉微微一愣,然后俯身将头垂得低些,享受着凌之嫣此刻对他的温柔体贴。
二人离开厨房时天色已暗,天上繁星耀眼,司空珉偏着头笑道:“我没骗你吧?我真的会做点心,我还会烧菜呢。”
凌之嫣莞尔,又不解道:“你怎么会学这些呢?”
司空珉忽地停住脚,眉目间有些惆怅。
凌之嫣察觉到他的神情变化,疑惑地望着他,然后又忙道:“你若不想说的话,就当我没问吧。”
司空珉轻轻眨着眼,对她露出方才那般的笑意:“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从来没人问过罢了。”他舒了口气,悠然道,“小时候刚到侯府,义兄们欺负我,害我经常饿肚子,府里的厨子可怜我,从厨房拿东西给我吃,后来我得空就去帮他干活,他就教我做饭,还安慰我说——自己会下厨,长大就不怕饿肚子。”
凌之嫣心里一怔,一直以来她只知道司空珉是武阳侯义子,原以为他自幼是锦衣玉食的,没想到小时候过得并不好。
司空珉说完后,不动声色地牵着她的手继续往主屋走去,步伐沉重。
凌之嫣忍不住问道:“那……你的亲生父母呢?”
司空珉头也不回地说:“我父亲本来是义父手下的骑兵,在我四岁那年死在塞北,我母亲不愿改嫁,跟舅舅闹翻了,后来她靠帮人洗衣服养活我,冬天的时候她染上风寒……六岁的时候我就被义父收养了。”
凌之嫣听罢,眸光闪烁,回想认识司空珉以来的种种画面,怪不得他即便在笑的时候也有难以言说的苍茫和寂寥。
来到主屋门外,司空珉脸上的哀伤已散去,转而对她说笑:“其实没什么,能平安长大我已经很满足了。”
平安长大,以武阳侯义子的身份来到平南郡为官,有自己的府邸和仆人,然后遇到凌之嫣,他是真的很满足了。
听他这样讲,凌之嫣轻笑点头,又对他软语道:“你以后会诸事顺遂,因为你的亲人都在天上保佑你。”
司空珉欣然一笑,拉着她的手不放,又款款道:“如果以后我有了孩子,我一定常常为他下厨。”
凌之嫣手腕一僵,知道他是在暗示什么。
不多时,厨房将刚出锅的绿豆糕送来主屋,司空珉陪着凌之嫣品尝几块,绿豆糕清爽可口,凌之嫣尝了一块,难得地被勾起食欲,随后配着几碟小菜,饱餐一顿。
饭后,司空珉谈起府里的琐事:“阿莲是留还是赶走?”
阿莲闹脾气消失了一日,回来之后像是变了个人,对司空珉又是认错又是赔罪,还对凌之嫣一口一个夫人,说自己没有去处,发誓要在司空府尽心伺候。
凌之嫣对她颇有芥蒂,知道这侍女拜高踩低心术不正,原想让司空珉打发她出府。
不过凌之嫣也知道,阿莲毕竟对她和萧潭的过往知之甚多,离开这儿若是心生报复,指不定会怎么编排她的事。
司空珉对此也颇犹豫,所以当时没有赶走阿莲。
凌之嫣思忖道:“留下她吧,至少还能保证她不会把府里的事跟外人乱说。”
司空珉点头道:“那便听夫人的。”
凌之嫣被他这声夫人唤得有些不自在,漫不经心道:“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可别让她经手餐食茶点。”
“夫人可越来越有管事的风范了,那就让她干些粗活吧。”司空珉笑着打趣,决定让管家将打扫和劈柴的粗活分派给阿莲。
凌之嫣没再接话。
夜已深,司空珉找不到理由继续待在主屋,扫了一眼他曾经的卧榻,随后起身淡淡道:“时候不早了,我明日还要去官署,先回去歇着了。”
凌之嫣也起身,听到他说“回去”,知道他是要回书房,这没什么不妥,只不过,她心底有些迷惘。
他唤她夫人,却和她分房,是因为知道她这两日来月事的缘故吗?
还是说,他其实很介意她以前跟过萧潭?
熄灯后,凌之嫣在主屋听着习习夜风,一面揣测司空珉的真实心意,一面笑话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男人带来的苦,她难道还没吃够吗?
夜风渐止后,凌之嫣撇下心事入了梦,没过多久,忽而被开门的声响吵醒。凌之嫣霎时心里一惊,不知道是何人半夜闯入主屋,甚至寻思着是不是阿莲趁着夜深人静来报复。
熟悉的脚步声渐近,凌之嫣才放下心来,她在黑暗中悄悄睁开眼,看到司空珉的身影出现在纱帐外。他没出声,在帐外稍驻,随后小心地拉开纱帐一角,顿了顿,俯身在凌之嫣外侧躺下。
他身上有被夜风吹过的清凉之气,凌之嫣指尖轻颤,闭眼装睡。
长枕因多了一个人,枕芯被压得更深。凌之嫣屏气不敢乱动,少顷,司空珉的气息凑近:“吵醒你了吗?”
凌之嫣心慌神乱,想问他为什么半夜跑过来,不料开口却是一句:“我现在来了月事——”
司空珉一只手落在她腰背之间,揽着她笑道:“我知道。”然后他闭眼沉沉道,“睡吧。”
第29章 隐瞒消息 今日在家想我了吗?
翌日一早, 司空珉春风得意,刚出府门就碰到萧潭身边的叶忠来了,略一思量, 便笑着问他为何事而来。
叶忠看了看往来并无行人, 遂上前小声说明来意:“殿下在红叶镇游玩时受了伤,大夫说需休息三个月,殿下怕凌姑娘担心, 所以让我来传个话, 殿下还说,要把这块玉佩交给凌姑娘。”
司空珉先是大惊:“殿下是怎么了?”说着接过叶忠递来的玉佩,看了一眼后收在袖中。
叶忠只好解释清楚:“我们在红叶镇遇到了黑熊,那畜生袭击殿下。”
司空珉捏了把汗, 连声道:“好在有惊无险,殿下没有大碍吧?”
叶忠担心丢了萧潭的颜面, 简短道:“只是伤到了筋骨, 大夫知道殿下尊贵,所以嘱咐殿下多加休养。”
司空珉点点头,心想这回可是连老天都在向着自己, 他担心叶忠想见凌之嫣当面谈及此事,于是谨慎道:“凌姑娘这两日有些不适,恐怕不能见你,你放心,我会让侍女把话带给她的。”
叶忠原本也不敢打搅凌之嫣,听司空珉这样说便放心道:“如此便有劳司空参尉了。”
他还要急着赶回红叶镇复命, 司空珉就没请他进屋喝茶。
叶忠骑马离去后,司空珉回头望着自己府门后的深深庭院,一脸从容, 又交代门口的小厮,不要将方才见到的人听到的事告诉任何人。
来到官署后,司空珉犹记挂着今早一睁眼就见到凌之嫣的那一瞬,她睫羽恬然,在他怀里几乎没有丝毫忐忑和戒备。
如果那样的时刻可以长久拥有,他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小吏奉上新的文书,司空珉应了一声,正要提笔落签时,眸光忽而又落在自己的手指上。指尖上还保留着在凌之嫣鼻梁上轻蹭的触感,司空珉闭眼回想着她当时似醒非醒的温婉模样,她看到是他,唇边漾开淡淡笑意,屋外鸟雀啁啾,一切都那样美妙,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从今往后绝对不要跟她分离。
小吏候在案前没走,唤了司空珉三遍,司空珉才回过神来。
“什么事?”司空珉低头假装在看公文。
小吏不慌不忙道:“参尉,这两日本该是发放军饷的日子,可供养署做事慢吞吞的,小的已经跟他们催促多次,不见他们有动静,参尉若是得空,可否亲自过去提醒两句?也免得他们继续懈怠下去误了参尉的大事。”
供养署先前是凌微澜总揽的,多年从未出过差错,如今凌微澜去了海疆,无人主持大局,底下的人竟然如此敷衍了事。
司空珉反正无心处理公事,索性起身往供养署一趟,想看看这帮人究竟怎么回事。
参尉署离供养署隔了两个院子,院墙边有一条梧桐林荫道相连,这时节绿影森森,地上明暗斑驳,司空珉走在树下不禁恍神,想着自己被官署案牍耗去心神,岂不辜负这良辰美景?
正呆呆想着,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几句闲话,司空珉不由得竖起耳朵——
“詹阳王跟凌大人的女儿是怎么一回事儿?不是说要成婚的,怎么转眼之间就变了,凌大人一家还迁往了海疆?”
很快有人戏言道:“难道是凌大人教女无方,凌家千金多有不检,被詹阳王发现了?”
几个人哄笑一阵,而后又有正直的人制止道:“可别说这浑话,让人听见扒了你的皮。”
方才那几个人免不得奚落一番:“你又有几分几两?敢扒了我的皮?如此仗义,怎么不见你高升啊?”
里头吵嚷一片,司空珉早攥紧拳头,循着声音的来处,阴沉着脸向前走去。
走近一瞧,闹起来的正是供养署,司空珉不请自入,边走边打量里头的情形。
四五个人围在一处,彼此慷慨激昂,无人注意到有外人近来。
方才最放肆的那人指着脸色铁青的那人嘲弄道:“难道你惦记着凌家千金?可真是有贼心没贼胆儿!”
司空珉听到这话,怒不可遏,拿过近旁茶案上的茶壶,重重掷在地上。
众人被瓷片溅起的噼里声响吓得猛然一顿,纷纷住口偏头望过来。
司空珉收了收盛怒,正色道:“你们放着要紧的正事不做,倒有闲心逞口舌之快,依我看,郡府撤换的人还是不够多,还敢这样尸位素餐造谣生事,不用请示郡府的邵太守,我先给你们一个痛快。”
说罢扫了一眼洒了满地的热茶及茶壶碎片,也不顾众人的惊愕神色,撂了一句:“你们今日的损失,我自会承担,参尉署的军饷也请各位费心,莫要让我再等。”
司空珉说完,转身走出供养署。
过了一会儿,身后的人才窃窃私语道:“他怎么来了?他都听见了些什么?”
唯有方才替凌家仗义执言的年轻少薄蔑视地从人堆里走出来,弯腰收拾地上的残渣碎片,一字一顿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