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片刻。”
顾峪仍旧起身下榻,不曾想,姜姮亦跟着他下了榻。
顾峪回头看她,本欲再说叫她等着,想到她如此紧张必定是因为怕蛇,止了话,牵着她手腕一起出了房门。
顾峪叫人在院中敞阔处搭了一座高床,以竹木搭出框架,留有供人上下的竹梯,四围和顶部罩上一层薄薄的轻纱,遮得住人,挡不住风。周遭再放些驱赶蛇虫的药草。
“今晚暂且这样睡,明日,我叫他们做得更结实稳固些。”
床搭建的比顾峪还要高,下面撒了一层驱赶蛇虫的药草,女郎应当不必再忧心蛇会爬上床榻了。
高床上躺下,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底下的熏炉里燃着安神香。头顶便是星辰。
顶上的纱帐是为了阻挡蚊虫,是以比四围更轻更薄,满天的星辰便就这样落了进来。
顾峪依旧摇着折扇,送来阵阵凉风。
姜姮不得不承认,此刻是舒坦的,舒坦,惬意,安心,让人情不自禁地想睡觉。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他亦闭着眼睛,素来有些冷峻的面庞在此刻温润了许多,他呼吸平稳,似是睡着了,但折扇还在手中不知疲倦地摇着。
风拂帐,星如雨。
姜姮很快有了睡意。
顾峪睁开眼睛,轻轻拨了拨她鼻尖,没有反应。
看来她这回是真的睡着了。
不管将来她作何决定,是他把她带到这里的,在她和燕回离开之前,他会尽己所能,让她安稳一些。
······
顾峪养伤期间,镇南王率军攻了一次城。顾峪虽然亲临坐镇,却并不发号施令,一切仍交由之前镇将指挥。
交战三日,镇南王兵退,姜行提议趁胜追击,顾峪没允。姜行不甘心,又追到居处来劝,还献上一策。
“我和杨将军已经探得韶城粮仓的位置,只要我们潜进去,先烧了他们的粮仓,他们必定人心慌乱,我们在此时趁胜追击,打他个措手不及,一定能把韶城收回。”
顾峪听罢,淡声道句“不妥”,并不解释具体因由。
姜行又劝了好一阵子,顾峪始终执卷看书,不予置评,全然将他当作无用的耳旁风。
姜行只能无功而返,却仍是不肯放弃,又去寻姜姮,打算让她劝劝顾峪。
姜姮听了,懒声道:“大哥,军谋大事,你不嫌我多手多脚了?”
姜行重重一叹:“也不知卫国公是怎么了,而今行事如此缩手缩脚、瞻前顾后,他该不是怕打败仗,索性就不敢出兵吧?”
“阿姮,你不知道,镇南王的人在城下骂得很难听,说卫国公是个缩头乌龟,你说他怎么忍得下?”
凭他说什么,姜姮和顾峪一样,不发一言。
“这样下去,这场仗得打到什么时候,阿姮,你愿意在这里待着?”
姜姮这才点了点头,“我觉得这里挺好。”
“挺好?”姜行阴阳怪气哼了声,心知劝说无果,也止了话,拂袖而去。
谁知没两日,就传来了姜行和杨之鸿被镇南王俘了的消息。
原是他们始终觉得计谋可行,奈何顾峪不允,他们遂先斩后奏,悄悄潜去了韶城。
一个是亲兄长,一个是闺中好友的丈夫,姜姮没有办法冷眼旁观,还是忍不住向顾峪打听了一句。
“镇南王会杀了他们么?”
顾峪摇头,“不会那么快。”
依姜行和杨之鸿的身份,镇南王一定会先劝降,不能收为己用才会动杀心。
他不担心镇南王杀他们,他担心的是,他们会降。
他们一旦做了降将,他二人倒是得了安逸,但远在京城的姜家和杨家就要遭殃了。
姜姮看看顾峪,想问他是否会去救他们,细想又觉不妥,遂什么话都没再说。
顾峪却似看出她的心思,对她直言:“大局着想,我不可能为了两个擅自行动的副将兴师动众去讨伐镇南王,为今之计,只能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姜姮微微点头。
顾峪瞧出女郎心不在焉,起身来至她身旁,握住她手腕,声音亦是温和,“不必担心,他们求生的本事,比他们打仗的本事,大得多。”
······
韶城。
抓住姜行和杨之鸿的不是旁人,正是燕回。
姜行看到审讯自己的主将竟是燕回后,心神一松,不觉笑了一声。
“你们出去吧,这两位将军我认识,我们叙叙旧。”
燕回将其他人都遣了出去,亲自给姜行和杨之鸿松绑,邀他二人落坐,又亲自为二人斟满茗汁,要他们喝下。
“两位将军觉得,这茗汁如何?”
两人都曾听闻燕回出使神都时,宫宴之上茗汁与酪粥之争,知他此话不单问的茗汁,却都故作糊涂,一饮而尽,说道:“渴极了,还说什么好喝难喝,再来一碗我也喝得下。”
燕回笑了笑。
杨之鸿道:“你别费心了,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要杀要剐快点的!”
“杨将军这般有骨气,好啊,随你。”
燕回淡然说罢,命人重将杨之鸿押了下去,只留下姜行一个人。
“子渊,别来无恙。”姜行果真拿出一副叙旧的样子。
燕回却没了方才的客气,冷声说道:“若非你是阿久的兄长,你以为我会留着你活到现在?”
姜行就依凭着这层身份,施施然笑道:“我若不是阿姮的兄长,当初,又怎会与你结仇?说到底,我也是护妹心切,想给她找一个更好的归宿罢了,事实证明,我的选择不错,卫国公确实能给她荣华富贵。”
话到此处,姜行忽而重重一叹,“可惜啊,阿姮不懂我的苦心,就是不肯和卫国公好好过日子,她这次跟着卫国公来这里,旁人都以为是他们夫妻情浓,但我知道,她不是因为卫国公才来的。”
姜行抬眼看着燕回,“她是为了你,她还是忘不了你,她追到这里来,就是想找机会见你。”
燕回沉默许久,好似真被姜行一番话说的动容。
再开口时,竟问起了姜姮的近况,“她在这里可习惯?”
姜行连连摇头,“怎会习惯?吃不好,住不好,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圈儿,我们劝她回去,她倔强得很,就是不肯回去。”
见燕回面露愧色,姜行趁机说道:“子渊,回去吧,带着韶城归顺,你不会比卫国公功劳小,你和阿姮就还有可能。”
燕回又默了会儿,淡淡问了句:“她心里,果真还有我么?”
话音方落,忽而咣当一声,房门被踹开,一个同样将军装扮的男人持刀闯进,指着燕回道:“好啊!我说你怎么非要生擒二人,不许伤他们性命,原来你和他们不只是旧相识,这人还差点儿做了你大舅兄!我看你不是想招降他们,你是想和他们里应外合、密谋夺城吧!”
“萧易寒,你不要血口喷人!”燕回亦按住长刀。
“等我先杀了这厮,再拿你去见王爷!”
萧易寒挥刀朝姜行砍去,不防身后燕回亦拔刀直接朝他背部刺来。
也不知为何,萧易寒竟没有躲开,姜行亲眼瞧着燕回的长刀刺进萧易寒右肩又迅速拔出去。
“你竟……真的敢杀我!”萧易寒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也顾不上杀姜行了,转身踉踉跄跄地朝外跑去,一面高声喊道:“萧子渊谋反!”
燕回追着他出了房门,两刀补下去,人伏趴在地上,没了声息。
姜行愣愣瘫坐在房内的矮榻上,只看见燕回的刀尖在滴血。
他是想策反燕回的,但是怎么都没想到事情变换如此之快。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追出去对燕回道:“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快跟我们走吧!”
······
连顾峪都没有想到,姜行被俘的第二日,他和杨之鸿还有燕回竟一同骑马出现在永州城下,一面驱马奔逃,一面高声喊着“开城门”,而他们身后,一队人马追得很紧。
“大将军,可要开城门?”
三人已经离城门越来越近,只要打开城门就能救下他们,但就怕其中有诈。
“放箭,开城门。”顾峪果决下了命令。
飞流如雨的箭矢截停了追兵的脚步,姜行三人成功获救。
姜行下马,劫后余生地哈哈大笑,拍着燕回肩膀,却是对顾峪道:“卫国公,看我把谁带来了!”
顾峪脸上却没甚悦色,下意识又按住刀柄。
燕回却望着他,镇定自若,没有袒露敌意。
“萧使君,怎么不愿继续喝茗汁了?”顾峪问道。
姜行还沉浸在劝降燕回、大功一件的喜悦中,生怕顾峪刻意为难再把人逼得生了反骨,忙做和事佬道:“说来话长,咱们回去慢慢说。”
姜行把燕回杀人、放他二人逃离韶城的始末说给顾峪,最后说道:“萧将军已无退路,能来助益我们是何等的幸事,卫国公,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计较那些旧事了。”
顾峪忖了片刻,没有深问燕回出逃一事,看向姜行,“哪些旧事?”
“呃……”姜行讪讪一笑,哪里敢提。
顾峪复转目看向燕回,深沉的眼眸里倏尔起了丝复杂的笑意,“萧使来奔,实为幸事,不如,做我的参军?”
燕回亦是笑了笑,“你敢用我,我就敢做。”
······
燕回投诚的消息很快传进了姜姮耳中,且听闻,顾峪很是礼待他。
夜中顾峪回来,姜姮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我想去见见阿兄。”
才说罢,就见男人眉头深皱。
“姜姮,你的身份,你又忘了?”
他话中又带出许多冷厉严肃,瞧得姜姮都有些陌生了。
他许久不曾这般冷着脸提醒她注意身份了,以至于她都快忘了他原本是个怎样凶巴巴的人。
他之前不是都打算分房睡了么?不是都打算完全放下了么?怎么又来提醒她注意身份?
但眼下,她不想和他争辩那么多,她只想快些见到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