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彧眯起了眼睛,眼尾上挑,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
“你说得对,我医术不精,我承认。”许银翘将裴彧安置回榻上,“我来看看你的头疼之症。”
裴彧被许银翘按了回去,却皱起了眉头。
不对啊,他想要的,根本不是许银翘冷冷淡淡的医嘱。
他想要的,明明是许银翘被自己言语刺激,然后真的给他做一方帕子。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线香终于燃尽了。
许银翘仔细观察银针上的黑血,道:“你的头颈之处,还有一些未清理的淤血。正是这些血块,导致你的记忆出现了空缺。如果清除淤血,自然会恢复记忆,这是一种方法。”
“另一种方法,就是你上一次在河边恢复记忆的方法。你那时,遇到了和心中一直潜藏记忆相似的场景,触发了剧烈的头痛。我猜想,如果你遇上些与过去的经历相似的事情,你就能逐步回忆起来。”
许银翘谨慎地给出诊断。
裴彧听着许银翘的话,眼眸垂下,若有所思。
良久,他抬起头来:“银翘,你能帮我么?”
许银翘问:“我正在帮你。”
裴彧却道:“不,这些针灸,热敷之类的法子,还是太慢了。”他眼中精光一闪,“我想要试试第二种方法。”
还有一句话,他在心头藏着,没说出口。
裴彧想说,我想自己想起来,我是怎样认识你的。
银翘。
他唇舌间滚动着她的名字,如吐珠玉。
*
裴彧走后,许银翘心头有些惴惴。
不知为何,她被裴彧最后说话时眸子里闪过的目光摄了一下。
他看人的样子太过专注,许银翘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
好像裴彧那深情的眼神真是给她的一样。
裴彧离开之后,许银翘才感到身上有些寒冷。她将方才打开的窗户关了,又裹紧了外衣,在室内跺脚,走来走去。但是,不管许银翘干什么,都还是感觉有风漏进来。
她体虚,这是老病症了。
从许银翘当药人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身子骨被糟践过,和正常人之间会有差距。
而且,大漠不比京城,京城之中,屋子里还有暖炉和炭火。到了大漠,燃烧柴薪都成了奢侈,许银翘能偶尔用一用暖炉,烧几块炭,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她只能用被子裹紧自己。
许银翘看看床上的被褥,感觉还是不够厚。回想起昨晚睡前,许银翘骨头缝儿里就好似有风冒出。她思忖片刻,从衣柜中将那条大氅拿出来,盖在被子上。
大氅温暖结实,将许银翘纤细的身子全部包裹。
就好像躺在男人的怀抱中一样。
*
裴彧从帐缝中进入,室内黑黢黢的,鸦雀无声。
女人的呼吸清浅,显然是进入了良好的睡眠。
裴彧有一双狼的眼睛,就算是不透一点光亮的室内,他都能看清其中的事物。
此时,银翘正躺在床上,头埋在风毛之中,睡得正香。
裴彧看到大氅,皱起眉头,伸手轻轻将氅揭去。
许银翘似乎感受到冷意,身子瑟缩了一下,喉中发出一声呜咽。
裴彧叹了口气,隔着被子,将许银翘轻软的身子抱在了怀里。
女人的身子嵌入怀中,就好像天生应该生在这里似的。
裴彧伸足,将那大氅又蹈开了些。
*
许银翘第二日醒来,发现大氅静静地躺在地上。
难道是她昨夜把这衣服踹了下去?
许银翘心头点点疑惑丛生:真奇怪,这么厚重的衣服,她竟然也踢得动?
可别在地上沾了灰。
许银翘想着,费力地将大氅从地上抱了起来,摊开在桌面上,拿出毛梳细细整理。每个丛缝之间的灰尘,都要轻轻梳去。
梳完毛面,梳皮面。
许银翘将大氅翻过身来,瞳孔骤然一缩。
大氅的另一面,赫然印着一个脚印。
第84章
裴彧进入营帐的时候, 察觉到气氛有些隐隐的不对劲。
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
许银翘的神色和往常一样,看到他来了, 眼睛一亮,旋即摆出一副淡定的样子, 指了指软榻:“上去吧, 今日的疗程开始。”
她的样子太过平常, 裴彧几乎都要怀疑,自己一进门嗅到的那股异样气息是错觉。
他没有再作妖,从善如流地趴了上去, 拨开头发,露出后脖颈的皮肤。
一双素手抚上他的皮肤, 微凉的触感若即若离, 皮肤上泛起冰冷的战栗。微微的凉意, 更衬得裴彧脖颈的皮肤透着热气, 几乎滚烫。
细针刺进颈椎几处大穴之中,刺激着关窍罗络中的血液, 也限制住裴彧的移动。他稍一抬头, 骨头中就传来一阵酸麻, 直激得裴彧低下头来,放松身体, 不敢妄动。
真稀奇。裴彧心想, 这几根小小的银针, 就跟银翘一样,看着柔柔弱弱毫无攻击之力,但如若落对了位置,便有扼喉之效。
内心这般胡思乱想着, 裴彧察觉到,许银翘的气息远去。
从身前,站到了他的侧后方。
裴彧心头有些疑惑。
许银翘不是最爱在自己针灸时候盯着他了么?怎么这个时候却一反常态,跑到后头去了。
裴彧对自己的容貌有极盛的自信,每次出现在许银翘面前,裴彧都能感觉到她偷偷摸摸打量自己的眼神。许银翘偏爱自己这份好皮囊,这一点,裴彧再清楚不过。
但是,许银翘与缀在身后的小娘子不同,她含蓄,沉静,太过平静,反而如同一汪见不到底的深潭。如果没有强烈的冲击,裴彧无法通过她的举动判断她内心的波澜。
此外,裴彧还隐约有种预感,许银翘内心有些抗拒他。这种抗拒,如同一条看不见的线,横亘在裴彧和银翘当中,一旦裴彧越过那条线,就会激起许银翘猛烈的反抗。
就像她用剪相逼一般,不可控,不可预测。
因此,裴彧只敢在生活中利用自己的皮囊和身体,有意无意地撩拨许银翘。
只是许银翘现在的奇异行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许银翘确实有不愿意让裴彧知道的小心思。
她静悄悄地把大氅抱了出来,露出保存完好的足迹,指尖描摹着,与裴彧的脚印进行比对。
大小,形状,连鞋底的花纹,都几乎一模一样。
许银翘倏地站起来,内心充满了不可置信:原来连日里潜入营帐的小偷,就是裴彧!
他来做什么?自己当时睡得迷迷糊糊,根本毫无察觉。要不是裴彧一时失察,留下了脚印,许银翘还要被瞒多久?
一想到深夜熟睡之时,有个男人偷偷潜入自己的营帐,许银翘就不由得打心底感到恐惧。
但她更好奇的,是裴彧的目的。
这个营帐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寻找?
许银翘的手指搭上了裴彧的皮肤,入手温热,她轻轻一按,就能感到底下炽热的血液,奔涌不息。
“你看起来,睡得不好。”许银翘斟酌着字词,问道,“你昨晚去干什么了?”
指尖传来熟悉的紧绷。
像是一只猎豹忽然有了狩猎的警惕。
“怎么忽然问这个?”
裴彧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丝狐疑。
“睡得不好,身体便恢复得慢。”许银翘说着,自然而然地勾住裴彧的手臂,轻轻一抬。
就算裴彧没有看到她的动作,感到她的触碰之后,他十分有默契地抬起了大臂,露出之前的伤口。
许银翘拆开夹板,伸手揉了揉裴彧僵硬的肌肉:“放松。”
裴彧在她轻柔的声音中,不自觉松弛下来。许银翘趁机检查了裴彧臂上断骨的恢复状况:“看样子,你的手恢复得还成。”
说着,许银翘的语音里不自觉带了些欣喜:“看来,我的救治还是卓有成效。你可真该感谢我,要不是我第一时间为你处理了,到时候断骨错位,你这只手可保不住。”
“是你?”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裴彧的声音带这些不可置信。
“那日在战场上救我的,竟然是你?”
许银翘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说漏了嘴。她的眼神有些闪烁,避开了裴彧灼灼的目光:“这不算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裴彧的耳朵灵敏,一下就捕捉到了。
“既然你是一开始就救我的人,那日有人冒充你,你怎么不拆穿她?”裴彧立刻就想到了被许银翘一两银子买走的少女。
这么想着,裴彧就有点生气起来:“她不仅冒充了你,还扬言要把我带走。你……我记得很清楚,你当时,袖手旁观。银翘,要不是你怕她牵走自己的马,恐怕你就看着我跟她走吧?”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真实存在,并且有不小的概率发生,裴彧的心里就涌起一股酸意。
其实他只是顺带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