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银翘嘴快,将心头的比喻说出口来。
韩因被她大胆的言辞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脸上也浮现出笑意:“皇妃,这种话,只能我们两个说,外头的人听去了,可是会背后议论您的。”
许银翘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心想,韩因这样提醒,莫不是当她傻。许银翘当然知道分寸,什么话在什么人跟前能说,她在深宫之中锻炼到现在,已经练出眼色来了。
一抬脸,许银翘才发现,刚刚韩因好她躲在墙角,两个人贴得很近,此时韩因与她的距离,有些过于暧昧了。
她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
韩因垂下眼帘,掩住眼中的失望。
许银翘想了想,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韩因,你是不是早知道我的身份?以及,你是不是和白芷早就认识?”
韩因不防这时候被许银翘揭穿,他神色躲闪,言语带着委屈:“皇妃是在怀疑我么?”
许银翘眯起眼睛:“我当然应该怀疑你。我应当在遭了贼那日就怀疑你。”
韩因的退缩,让许银翘变得犀利起来。
“四个月前,我和白芷在街上遇到了偷钱包的小贼,如何恰巧让韩侍卫遇见,英雄救美,认识了彼此?”
许银翘想下去,更多的记忆倾泻而出:“还有草原上,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是,韩因,为什么偏偏是你出现在那个地方?”
许银翘深吸一口气:“四皇子府戒备森严,你没有根基,应当没有内线。所以,韩因,你是一直在跟踪我吗?”
许银翘第一次觉得自己敏感多疑起来。
或许是被裴彧传染了吧。她心头叹道。如果是以前的许银翘,会对韩因表现出的好意照单全收。可是现在的她,却不得不为了自身安危,多想一层。
韩因的手指摩挲着衣角,又摸摸鼻子,似乎有话哽在喉头。许银翘静静地看着他,她一双明眸,犹如清池,又好似深潭。
韩因在她的注视下,慢慢冷静了下来。他白净的双颊泛上粉色,连耳朵尖都红起来,好像一朵盛大的桃花开在了他的脸上。
“因为,我生来就是您的护卫。”韩因道,声音清嘉,琅琅有声。
“我的……公主。”
许银翘愣住了。
*
闹市之中,忽闻马蹄得得,急如琴弦乱奏。
紧接着,一匹高大健壮的玄色马匹从斜刺里冲出,瞅准了人流中的空隙,如闪电般向前疾驰。
人们惊恐,纷纷闪避,以为是谁家顽劣的少年郎又出来当街纵马。
昔日成王世子携友,在长安街上奔驰,可是踢毁了不少街边店铺。众人内心犯嘀咕,怎不知京城又多了一个混世魔王。
可是,当马匹疾驰而去,人们才发现,驭马之人技术高超,马儿四蹄起落,竟没有伤到一个人,连街边走卒,都没有被踢到。
唯独一缕烟尘,四散在道路上,昭示着此地刚刚有人奔驰。
裴彧在长街上纵马而过,属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一身大汗淋漓,把缰绳丢给府中的马夫,自己已经迈着长腿朝许银翘的小院走过去。
他在外头行动迅速,到了府里,步子却不自觉慢下来。
裴彧知道,这是自己犹豫的表现。
或许那缕丝绢只是许银翘之前落下的,不能代表他与何芳莳谈话那日,许银翘就在现场。
或许许银翘根本没来过,一切都只是他疑心过重。
裴彧在脑中排列着无数的可能性,极力规避一个问题:若是许银翘真听到了当年旧事,他会怎么做?
裴彧摇了摇头,逼迫自己冷静。
许银翘被他限制出入,已经成了囚笼中的鸟儿,再怎么扑腾,也越不到府外去。一切都尽在掌握。
这么想着,裴彧又恢复了几分自信,然后他看到了在前庭督促小婢粘蝉的绿药。
裴彧顿住了脚步。
绿药一个大丫鬟,不在许银翘身边服侍,怎么在这里干起了洒扫的粗活?
裴彧的眼神落在绿药身上,身后的小厮会意,将绿药叫来问询。
“回殿下的话,皇妃近日不喜出门,自己屏退了众人,一个人在殿内休息。奴婢想着,闲来无事,这些蝉儿聒噪,不如……”
绿药越说,头越低,话到末尾,头几乎要埋进地里去。
“蠢妇!”裴彧一扫衣袍,口中迸出两个字,犹如两柄利剑,穿透了绿药的身体,直将人钉在地上。
绿药匍匐在地上,裴彧不愿与她多费口舌,连忙疾步向前,走上台阶。
军营里头看管重要战俘,都要千户以上的军官,通吃同住,贴身照看,寸步不离。如绿药这般心大的奴婢,若放在军营里做事,早就被杖毙不知多少回了。
裴彧脑海中怒极,完全忽略了,绿药只是个家生婢,许银翘也不是犯人。
小厮极有眼力见,赶在裴彧前头,为裴彧打开房门。
谁知,房门打开一定角度,就被限制住了位置,不能再开。
小厮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根本没有防备,用力没收住,面朝房门扑了个大马趴。
裴彧亲自上手,用手肘撞了门板好几下,偏生这黄梨木大门质地坚硬,裴彧几下顶撞,也只是剥擦了门上的漆。
“那剑来——”裴彧单手拎起小厮,沉声命令道。
小厮看见裴彧比锅底还黑的脸,哪还有别的想法,一叠声应下来,口里喃喃自语:“剑,剑……”
“书房。”裴彧简短提醒。
身后绿药却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几乎一路小跑地跪下在裴彧身边:“殿下,皇妃是皇上亲赐,殿下再怎么,也不能……”
“杀妻啊……”最后三个字,被绿药说得极为小声。偏生裴彧听见了,这下他的脸色更黑了。
他冷笑一声,不屑道:“杀她许银翘,我还不稀罕。”
“倒是你,什么时候,也变成许银翘的人了?”
裴彧居高临下看着为许银翘求情的绿药,心中奇异。跟着许银翘的奴婢,一个两个,都对她死心塌地。
他当初选中绿药,是因为这人是家生的奴婢,又是性子最为忠心沉稳的一个。没想到,这小婢也临阵倒戈。
这时,小厮捧着一把宝剑过来。
裴彧顺手拿过,看也没看,提剑一挥。
裴彧的动作极为潇洒,重达千钧的宝剑在他手里轻如无物。他就这么举重若轻地一挥,剑光如寒芒,又似闪电,刹那间将那黄梨木门劈成两半。
门上一道越来越大的裂痕,像是咧开大嘴笑起来的怪物。
“轰——”
门被劈成两爿,倒向地面。
裴彧迈开步子,踏入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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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室内一尘不染, 干净得有些不对劲。
裴彧眼光一扫,一下就看到了床上背对他的那个背影。
他口里冷哼了一声,搭上女人肩头, 入手却手感绵软,空若无物, 像是抓着了一团棉絮。
裴彧立刻感觉不对, 将人翻过面来, 竟看到了一张紧闭双目的面孔。
这人不是许银翘,是个小婢女。名字似乎是叫白芷什么的。
裴彧的脸已经冷到了极点,绿药跟了进来, 恰好看到白芷的面孔。白芷穿着许银翘的衣服,被摆成了一个平日里斜倚榻上的姿势, 背对着门, 所以, 绿药白天看到白芷的背影, 便以为许银翘还在室内,根本没有多想。
“你说皇妃在室内一个人静静。”裴彧极富威压的目光逼视过来, “现在呢?她人呢?”
绿药双腿颤抖,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裴彧没有期待绿药能说出什么, 他的心思并不在如何惩罚失职的奴婢上,而是在思索:许银翘, 究竟去了哪里?
他环顾室内, 没有找到什么明显的线索。
许银翘的内室, 被整理得极为整洁。裴彧以前喜欢这份井井有条的整洁,现在却讨厌起来。他此时失了线索,一时间,竟没有解决的办法。
“许银翘……”他口中喃喃念叨她的名字。
你给我等着。
裴彧正在室内如无头苍蝇般地寻找, 门口却传来绿药的惊呼声。
“皇妃,您回来了!”
裴彧循声抬起眼往外看。
他恨得牙痒痒的身影,正好端端站在门口。
许银翘甚至冲她笑了一下。
裴彧鹰隼般的眼睛,在许银翘身上上下打量。衣服,很整洁,也很新,不像是外出过的样子。头发,也作起妇人打扮,在脑后盘起,一丝不苟。耳环……
耳环上的琳琅,左边比右边,缺了一只。
在许银翘反应过来之前,裴彧的手捏上了她的耳垂。
许银翘的耳垂生得很漂亮,圆润小巧,莹白似珍珠。裴彧的手指压上去,几乎覆盖了一整个耳垂。
许银翘看着他,面上还是平静,身子却不易察觉地瑟缩了一下。
“银翘。”裴彧低声道,声音里带着蛊惑,“又出去干什么坏事了?”
许银翘和韩因分别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她心知,就算自己布置了两层挡箭牌,但终究不能出门太久,否则极有可能被发现。许银翘几乎是一路疾奔,紧赶慢赶,才混在采购的奴婢中,进入了四皇子府。
她悄悄溜到库房,换了一身和今晨相似的衣服,刚走出几步,就看到马夫牵着一匹昂首挺胸的健马走了过去。
那马儿高大魁梧,用鼻子看人,和裴彧像了个十成十。
许银翘心道一声,坏了。她手上利索地将自己的衣角掖好,把因为奔跑而散开的头发重新扎起,直到自己觉得看不出破绽,脚步也走到了小院门口。
许银翘以为,裴彧发现自己李代桃僵的事情,会如以前一般,大发雷霆。
至少,也会对她威逼利诱,加以恫吓,让她熄了在自己眼皮底子下玩小把戏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