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银翘点点头:“那便更好了!我听说西北军的儿郎骁勇善战,品性也不差。裴彧知道了,或许能在西北军内为你做主,挑选佳婿。”
她这般想着,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主意,笑着问何芳莳:“你以为如何?你的母亲有一个西北军中的女婿,想必也会很满意罢。”
何芳莳却罕见地避开了她的眼神:“嫂子,您说得对。我……我与四哥提一嘴。”
许银翘以为何芳莳是害羞,没有过多在意。她拍了拍身下的小马,马儿轻快地扬蹄奋发:“天高地阔,你与我慢慢跑一会,也能驱散烦恼。”
许银翘口中发出咴咴的声音,率先冲了出去。
何芳莳的马儿不甘落后,得得蹄声急促,也追了上来。
许银翘带着何芳莳绕草原跑了一圈,两人出了一身热汗,神清气爽,这才慢悠悠地荡回原地。
何芳莳眼尖,一眼就看到马场门口站着的紫衫婢女。婢女身旁,站着一个个字极高的护卫。
“咦,这不是祝峤大哥么?”
许银翘循声看过去,看到了祝峤,和他身边一脸焦急的紫芫。
紫芫圆圆的脸上一幅焦急的神色,踱来踱去,仿佛热锅上的蚂蚁。
她抬起眼看到许银翘,这才舒了一口气。
“皇妃,您跑到哪里去了?”
紫芫张口,就是略带责怪的语气,仿佛许银翘犯了什么错一般。
何芳莳在马上蹙起了眉头,许银翘却没有在意这一点小小的疙瘩,翻身下马,柔和道:“怎么了?”
紫芫匆匆行了一礼,道:“殿下被圣上在御前留了饭,圣上说将皇妃也叫上。绿药说您今日去马场骑马了,但属下找到了祝侍卫,却没有看到皇妃您。此时已经迟了,皇妃快与我更衣罢!”
许银翘心道,圣上一时兴起,要留儿子吃饭,这事情太临时,有不周全的地方太正常不过了。但是她看紫芫一张饱满的小脸蛋拧成了苦瓜样子,内心也终究不忍:“你辛苦了,咱们快些去就成。”
祝峤冲许银翘点点头,牵过她手中马绳。
许银翘这才看到,祝峤衣领掩盖的颈间,有一道泛粉的疤痕。疤痂已经脱落,露出里头新长的血肉。
莫名的,许银翘想到了裴彧左手上那一道伤疤。
他有事情瞒着她,许银翘想。
许银翘虽然没有正面领教过裴彧的武功,但她却深知他的另一种“功夫”。如此凶狠骁勇的男人,武功自然不可能差。
所以他与祝峤到底干了什么事情,才留下了如此狰狞的伤疤呢?
许银翘心头存了个疑惑,随着紫芫越走越远。
她们匆匆洗漱,许银翘空着双手,任由二位婢女为她打扮。
她被裹上了洁白的里衣,层层叠叠的衣物堆在她身上,繁复得令人吃惊。许银翘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觉得自己颇像闯入了蜘蛛精巢穴的女施主,只不过浑身裹的,不是蛛丝,而是衣物。
初秋时节,夏日的暑燥还未散去。许银翘没有轿辇,只得徒步前往御前主帐。
她身上的衣服并不厚,但一层层加起来,却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许银翘走在烈日之下,感觉自己的脊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她好不容易来到御前,背后的绿药和紫芫却被侍卫拦下。从旁走来一位眼生的姑姑,引导许银翘穿过层层幔布。
与外界的燥热不同,帐内凉风习习,恍若来到春天。
许银翘一路上经过的冰山,少说也有五六座。这些冰山被雕刻成形态各异的形象,有化得稍不成型的,就被撤了下去。一路上看到的,尽是一幅锦绣图样。
接引侍女看到许银翘脸上冒出的汗珠,目光中隐隐带些嫌恶。
她丢过一张帕子,声音淡漠:“四皇妃,面圣时,切忌仪容不整。”
一瞬间,方才路上的烦闷涌上心头,许银翘的指尖绞紧了帕子,双眸瞪向宫女。
“姑姑,您贵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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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我姓杜。”那姑姑瞥了许银翘一眼, 丝毫没有把她方才的眼神放在心上。
许银翘不卑不亢道:“多谢杜姑姑的帕子。”
她生得眉目柔和,笑起来,一张脸如煦阳般令人生喜。
杜姑姑面对这样一张笑脸, 再尖锐的话语也说不出口。她老脸一红,反而有些讷讷起来, 伸出手欲从许银翘手里接过帕子。
许银翘却将手指一缩, 拈着帕子的手指轻轻巧巧, 绕过了杜姑姑。
她纤巧的指尖轻轻一动,绣帕抖落开来,露出里头的花纹。
“不过杜姑姑, 我也要提醒您。”许银翘慢悠悠说道,“宫女绣绘孔雀花纹, 可是僭越。在教人做事之前, 不妨先约束好自己的用度。”
“姑姑你说, 是也不是?”
许银翘话锋一转, 绵里藏针。
杜姑姑脸色顿时拉了下来,许银翘手指一松, 杜姑姑便从她手里抢下了这副帕子。
帕中内容确是团团簇簇堆叠起的花纹, 但花组成的形状, 却成了一只孔雀垂坠的尾巴。不仔细看,只以为这是一丛开的正好的花丛。
难怪杜姑姑用了那么久没有看出来。
孔雀, 曾经是大月氏对大周的进贡之物。自从大月氏灭国之后, 大周的皇室就断了孔雀的来源。由于物件稀少, 慢慢的,孔雀就成了皇室尊贵的象征,孔雀纹案不可轻易用在寻常器物上头。
在杜姑姑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中,许银翘又冲她笑了笑。
这一次, 杜姑姑的眼神退缩了几分,她垂下头,道:“皇妃请随我进殿。”
许银翘小小摆了她一道,心情也愉悦起来。
殿内凉风送爽,上首已经零散坐了不少人。
许银翘被婢女徐徐引至座上。
皇帝的营帐极为宽敞,最上首排着一张覆了熊皮的长榻。榻上无人,许银翘知道,这是皇帝不在的意思。
榻下左右分列两席。太子、四皇子列席其中,还有些许银翘不认识的人。
许银翘一眼就瞧见了裴彧。
他一袭墨绿华袍,姿态有些恣肆地新斜倚在座位上,面前一盅小酒,酒杯中琥珀液去了大半。但裴彧却不见醉态,相反的,许银翘一进来,他的眼神就落到她身上。
许银翘冲裴彧笑了笑,裴彧却没有给她更多的眼神,偏过头去,自饮自酌。
但是许银翘依稀瞧见,裴彧的眉头松了下来,唇角暗暗勾起。
他的表情隐没得很轻很快,许银翘却在心头暗暗想:或许他看到自己来,也感觉高兴罢。
许银翘小婢引到了裴彧身后座上,她左右环顾,看到了几个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许银翘左前方坐着一个赭衣男子,手拿折扇翩翩然扇动,而许银翘的左侧,则是个遍身裹着绫罗的美妇。她生得美艳,眉目精致,头上身上戴着金翠饰品,却丝毫没有被首饰压倒。
和牵头那位皇子坐在一起,男的风雅,女的浓艳,十分搭配。
当今陛下有五子二女,其中成婚的不过太子、三皇子、四皇子裴彧而已。
许银翘就此推测,在裴彧上首坐着的,就是三皇子夫妇。
许银翘入座,向三皇妃颔首。三皇妃扬着下巴看人,斜睨了许银翘一眼,羽翼般的睫毛闪了闪,算是回应了许银翘的招呼,紧接着她便转过头去与三皇子说话。
这种冷遇,许银翘今日是第二次遇到。
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却雀上枝头成了四皇子妃。京城中的众人,只觉得她是以卑贱之身撞了大运,少有看得起自己的。
寻常人等,受到这种对待,内心不免会有不平,委屈,乃至愤懑。
但是许银翘却没有这么想。
众人的想法,终究是身外之物。她坐在此地,就是钦定的四皇子妃,寻常人拿不走也夺不去,何必去在意别人的目光呢?
这般自我开解,许银翘内心郁结散开,又拿眼睛打量起其他人来。
太子一身杏黄衣袍,坐在对面上首。太子身侧,本应是太子妃的位置。可惜座椅空悬,太子妃没有到场。
她有些疑惑,刚想与裴彧说话,门口却有人通传:“圣上驾到——”
众人急忙站起来,迎接圣人。
初次到御前,许银翘有些紧张。她的手指偷偷从袖口伸出,去触碰裴彧的手。
她指尖微微发凉,男人的皮肤却干燥而炙热。
他捏住了她的指尖,轻轻捻了一下,好像在叫她不必担心。
许银翘心里想,裴彧这个人,好像一直都是热乎乎的,从没见他冷下来过。
用医书上的话来说,此人体内阳气正旺,肝火充盈,正是年轻气盛,气力雄壮的表现。
许银翘回想起裴彧昨晚的表现,内心不禁有些羞赧。她拉着裴彧的手,柔柔摩挲了回去,回应了他的好意。
众人躬身行礼:“圣上万岁。”
皇帝一抬手,他们才直起腰板。
许银翘这时候感受到有一道眼神落在她身上。她抬起眼,对上太子的眼睛,她下意识用询问的眼神向对方看去,对面却移开了目光。
看她做什么?
许银翘很疑惑,但很快,她便宽慰自己:“或许只是恰巧眼神碰上了。”
众人按次第,再次入座。正主来了,宴会就开始了。
宫内上头皇帝发话:“今日家宴,怎么不见老二媳妇?”
太子执手出列,恭敬道:“回圣上,金柔偶感风寒,恐在御前伤了圣体,故没有来此。”
太子说着,许银翘袖下手指恰好摸到裴彧手心的伤疤。
疤痕已经掉落了,剩下蜿蜒如蛇形的凸起。手掌上经络复杂,一旦受伤,伤口稍位置不好,就会影响人做出精密动作的能力。
可见裴彧手心的伤疤,是在何等凶险的场合落下,又是何等幸运,没有伤到功能。
裴彧似乎不喜欢许银翘的动作,五指倏忽并拢,捏住了她乱摸的手指。
许银翘被他拢入掌中,终于老实下来,安安静静听太子与皇帝对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