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自己没在做梦,才慌慌张张蹲身行礼。
裴彧不发一言,只是张开了双臂。许银翘从善如流地脱去他的外袍,行动间无意触碰到裴彧的手臂。他的手反常的冰凉,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热气那样。
许银翘心头不自觉涌上一股怜惜:“四殿下,您今日……累着了?”
裴彧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从许银翘身边走过,躺在了床上。
许银翘更觉得他一反常态了。
她发现问话没有效果,便径自拿了桌上的茶壶,沏了一杯茶,递到裴彧唇边。
她没有说话,只拿一双眼睛望着裴彧。
裴彧好看的眼睫垂下,下巴微敛,张开了唇缝。
热茶入口,他好像忽然找回了声音:“这茶,是你自己调的?”
许银翘没想到他开口先问的是这个,忙答道:“闲来无事,雕虫小技,让殿下见笑了。”
谁知裴彧的眉头皱得更深,嘴里咕哝了一句。许银翘没听真切,将耳朵凑过去。裴彧勉为其难为她重复了一遍:“你叫错了。”
许银翘这才有些支支吾吾地找补:“裴……裴彧。”
她还是不习惯直呼他的名字。
话头顺畅了,裴彧问起了许银翘这几日在府中饮食起居。许银翘虽然不解其意,但也一一如实作答。裴彧问毕,便阖上了眼睛,仰起脖子。
许银翘盯着他滚动的喉结看了好一会儿,裴彧却忽然睁眼。
她被吓了一跳。
只听他说道:“茶不错。”
许银翘第一次被这么夸奖。虽然裴彧态度淡淡的,但是她却从他话音中听出一丝轻松。
“您喜欢就好。”她如叹息般轻声道。
许银翘起身,就要将茶碗收起,衣袖处却传来一股大力。
一时间天旋地转,茶碗倾倒,她的头被埋在裴彧胸膛。
许银翘挣扎着起来,后脑勺却被一只大手按住。
“别乱动。”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些幼兽呻吟的尾音。
许银翘不敢再有动作,耳朵贴在他的胸膛,里头的心跳一下一下。
渐渐加快。
第22章
许银翘感到有一只手捻上她后脑勺的发旋儿,轻轻打着转。她猜想,这或许是裴彧思考时下意识的动作。
她趴在他的怀里,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不敢有丝毫动作。
裴彧并没有沉默太久,他一点一点地顺着许银翘的头发丝往下抚摸,捏住了她的发尾。
“你今日去哪里了?”
“不过是在京城各处逛了逛。”许银翘声音蒙在衣服里,闷闷的。
“你去过……”裴彧的手向下收走,不知怎么的玉扳指勾住了许银翘的发丝。许银翘一个不防,几根青丝断裂,她头皮一痛,暗中“嘶”了一声。
“八方客?”
许银翘没想到裴彧会如此精准地报出这个地点。
她倏忽抬起头,想要看清裴彧的神情。但是很快地又被他按了回去。
“是的。”她思来想去,还是如实回答。倘若裴彧问起韩因的事情,她反正也能给他一个交代。
许银翘等着裴彧的后续追问,但他没有继续问下去。似乎她在八方客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他都兴趣寥寥。
许银翘眼珠一转,发问道:“是何大小姐告诉你的吧?我今天在八方客碰到她了。”
裴彧胸膛里发出了一声含混不清的低声,似乎是“嗯”了一声。
许银翘听不真切,但在她看来,今天碰到了何芳莳,回头裴彧就问起八方客的事情,这事情肯定是从何芳莳口中传到裴彧那里。若不是如此,还有其他可能吗?
她心头又不免酸了起来。
她白日里见不到裴彧的人影,原来他是见何芳莳去了。
许银翘忍住心里的酸意,微微侧开脸,给自己留出呼吸的空隙。她看到自己的手纠结地拧着裴彧身侧的床单,一下,又一下。
纵然是光滑如流水的蜀锦,也被她握出了斧凿的皱纹。
裴彧却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你成婚后,宫中可有亲属?若是还有,可以一并接到府中居住。”
许银翘摇了摇头:“银翘父母早逝,从小到大,惟有秦姑姑待我如母。不过秦姑姑是太医署中女官,恐怕不能轻易挂职出宫。多谢殿下好意。”
裴彧似乎对她最先前那句话很感兴趣:“你说你父母双亡,从小到大,你有见过他们么?”
许银翘皱着眉头努力思考:“我……”
她话还没说出口,裴彧就把她往上一拎。他力气很大,许银翘被抱起来,侧头枕着他的肩,眼睛恰能看到他俊秀的下巴和滚动的喉结。
她松开了抓握床单的手,看着眼前景象,不免吞了口口水,方才稀薄的记忆好像又要消散。
“说说你的父母。”
裴彧一句话让她醒了神。
许银翘使劲在回忆的犄角旮旯里打捞,终于捞出一个淡淡的影子。
一个苍白到接近透明的女人,头发湿漉漉垂在身后。她的头发很长,纠缠着,虬结着,如水草般没入浓重的阴影。
她失去血色的嘴唇轻轻蠕动,似乎在唱着某一首童谣……
然后,整幅画面就如镜花水月般破碎。
许银翘回到现实。
“我不记得了。”她摇摇头。
裴彧抚摸她头发的手停了下来。
“我是真不记得。”许银翘语气有些急,怕裴彧不相信她,又加了几句,“我没见过我的父亲,而我的母亲在我很小时候就去世了。自从五岁时,我在养蜂夹道遇到了秦姑姑,我便拿她当母亲敬重。”
裴彧终于停止纠结在许银翘身生父母的话题上,另起话头:“那你说说,秦姑姑平日里待你如何?”
这可让许银翘打开了话匣子。
她从认识秦姑姑开始,一路说到了二人如何成为师徒。秦姑姑膝下无子,许银翘是徒儿也是女儿,秦姑姑做事一丝不苟,平日里也庄重肃穆,许银翘刚刚接触她的时候,常常因为做事不够稳当而被惩戒。
秦姑姑惩戒她的手段,无外乎宫中常见的几种。打手心,罚站,罚跪。许银翘一开始只觉得委屈,一个人在房中偷偷抹眼泪。不过秦姑姑却告诫她说,太医御前侍奉,伺候的都是贵主,若有一部行差踏错,那么面对的就不是小打小闹的惩罚,而是杀头的大罪。
许银翘初时还不信,等到被秦姑姑拎着,看了几回小宫女小太监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尸体,才被吓怕了。
秦姑姑总说许银翘骨子里带着点不安分,还是早日出宫为妙。
没想到却嫁进了四皇子府。
裴彧听了这段故事,心中只觉得秦姑姑错了。许银翘分明已经成了个再守规矩不过的人,和宫中那些处世生涩的小宫女可不能比。若他是秦姑姑,必不可能会将许银翘遣送出宫,反而会留在身边做个助力。
裴彧心里是这么想,思绪却随着许银翘絮絮的叙述飘开了。
许银翘讲了好一会,一抬头,看到裴彧双目阖上,心想,他不会听到厌烦了吧。
于是她敛口不言语。
裴彧却忽然间睁开眼睛:“怎么不讲了?”
“讲完了呀。”许银翘见他语气平静,言语间不由得放肆起来。
她转身下床,准备将茶碗茶壶收拾好,裴彧却哑声在她背后道:“与我净手。”
许银翘眼见一道洁白的手帕被递到胸前,顺势接过,用茶濡湿了帕子,将裴彧的手一寸一寸擦拭。
裴彧的手生得并不好看。他手指虽长,但虎口上,食指上,长着又厚又硬的粗茧。这是一双浸淫刀兵的手。许银翘心想。
在床上躺了这么一会,裴彧眉间的郁结神色似乎消散了许多。他重新把她拉回怀中,一边用手缠上她的带扣:“你和秦姑姑的事情,再讲一些。”
许银翘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乖乖遵照指令。
她与秦姑姑一同生活了十几年,其中大小事件,就如玉盘里的珠子,拣了一颗还有一颗,一时间竟真说不完。
她讲得投入,到关键之处,眉飞色舞,一张莹白素静的脸上浮现红晕,像是一朵绣在帕上的兰花忽然有了生气。
裴彧的眼神愈加专注。
等到许银翘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身上的衣带已经被裴彧解开了。
“继续。”
他的大手探入了她的衣襟。
许银翘忽然紧张起来。
第23章
就像一尾热滚滚的游鱼滑入了怀中,在衣服下不安分地跳动。
许银翘呼吸一窒,几乎是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裴彧的手上动作不停,面色却显得极其冷静专注。
“你说秦姑姑不许你养鸟,那么后来如何又养了呢?”他刻意放柔了声音,循循善诱般引导许银翘说话。
许银翘初时还能连续讲述,待到后来,呼吸却渐渐急促了起来。她口中言语被又轻又急的喘气声打断得支离破碎起来,一双明眸里盛起水光,几近虔诚地望着裴彧。
“殿下,求求您……”
裴彧却没有放过她。他做惯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西北军首领,许银翘在他手中,不过是一朵雨打的兰花。
柔弱,清丽,轻易可以摧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