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彧却转头,给何芳莳指派了一样任务:“芳莳,我这里有一件要事,需要你协助。”
听到裴彧需要帮助,何芳莳立刻挺起了胸膛:“四哥,你交给我做事,放一百个心。”
裴彧道:“你也听到,我曾经的部下,被屠金休控制了大半。他为了给我栽赃,一时半会不会杀他们,只怕会严刑拷打,试图从他们手中‘拿到’我叛国的证据。你得帮忙,找到祝峤等人被关押的地方。”
“雍州城南,罗香坊下,曾为昭狱,你若要找人,不如先从那边开始。”
何芳莳原先一头雾水,如同无头苍蝇似的在雍州城乱撞,此时被裴彧指了一条明路,立刻明媚起来。
“是,四哥!”
她脆生生应答。
“快去吧。”
裴彧说话难得温柔。
何芳莳纵身一跃,消失在了许银翘眼前。
许银翘的眼神重新落回裴彧身上:“不愧是四皇子,对雍州城监狱的情况了如指掌。”
她说着,轻轻鼓了个掌。
裴彧轻笑:“银翘,你今日怎么这么牙尖嘴利的。”
许银翘紧紧盯着裴彧的神色:“我是温言慢语,还是牙尖嘴利,全要看对面的人是谁。”
“你这话什么意思?”裴彧努力保持着面色淡然,但骤然握紧的手指,还是泄露了他的内心。
“譬如面对我用一两银子买下的虿奴,我便好好说话,但如果眼前的皮囊还是这位,底下芯子却换了一个人嘛……”许银翘拖长了腔调,“那我可不能保证态度了。”
“就像,我十分好奇,此时在我面前的,是裴彧呢?还是虿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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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许银翘这句问话, 其实下了个小钩子。
倘若裴彧没有恢复记忆,他应当会觉得奇怪,许银翘口中那位不认识的‘裴彧’是谁。倘若裴彧当真恢复了记忆, 他应当会冷嗤一声,令许银翘不要胡思乱想。
许银翘紧张地坐远了些, 一副察觉到不对, 就可以站起来逃跑的姿势。
如果裴彧当真恢复了记忆, 她此刻站在裴彧面前,如羊入虎口,根本无处可逃。
她会再次当回那只金丝雀。
或者, 更严重的,裴彧已经受够了许银翘反复无常的折腾和背离, 将她抓起来, 用他惯用的刑罚惩罚她。
在一刹那的沉默间, 许银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在说什么?”裴彧忽然笑了, 伸手揉了揉许银翘的头顶心,“当然是虿奴啊。”
咦?
许银翘瞪大了眼睛。
难道她猜错了?
裴彧在屋顶上的症状, 和此前恢复记忆时一模一样, 但当时形势危急, 许银翘不可能离他而去,因此, 在见到裴彧回来的每分每秒里, 许银翘都提心吊胆, 生怕裴彧忽而暴起,将她锁住在自己身边,不得离去。
此时裴彧的反应,让她放下了戒心。
但内心隐隐有警铃鼓噪。
“听起来, 你已经有了取胜的方法。”许银翘看着地面,回归正题。
裴彧摇了摇头:“实不相瞒,若要说全胜的把握,我也没有。不过,绿洲确实是极为关键的一环。”
说着,他分析起场上的局势:“屠金休一死,太子羽翼在雍州的势力稍减,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掉以轻心。裴延的大本营,在京城,不过多时,他便会带着更多人卷土重来。因此,我们就像江上行舟的船客,需要抓住两道大浪之间稍稍平静的水面,才能通过。”
“我们的动作,要快。”说着,裴彧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许银翘的表情也凝重几分。
她很快就接上了裴彧的思路。
“所以你把希望,全都放在了……”
纤细的手指,和裴彧粗粝的指尖,同时指向了一个地方。
绿洲。
“月氏人对柔然人,身负血仇,经过几年暗处喘息,已经发展出充分的力量。我为良将,手下无兵,而月氏人,便是我潜藏的王牌。”裴彧说着,语间带着点跃跃欲试,“趁柔然人还没有找到月氏的大本营,带人反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韩因不是看到了太子的信物么?倘若我能夺得令牌,那么,就得到了太子私通敌国的铁证,有了证物,我有把握将此事做成死局。”
“若能如此,何愁太子不倒?”
听着裴彧描绘的一副宏图愿景,许银翘内心也有隐隐的激动。
裴彧的话,其实正符合了许银翘的想法。
月氏人的尊严,是打出来了,不是逃出来的。
过惯了见过光的日子,为何还要像穴居地底的老鼠一般,东躲西藏呢?
“倘若能得到月氏族支持,不失为一个破局的方法……”许银翘喃喃自语。
“这件事情,还得拜托你。”裴彧一脸认真,“尤其是要说服你那个瞻前顾后,犹犹豫豫的……夫君。”
说出后两个字的时候,裴彧有意停顿了下,厌弃得很。
许银翘不喜欢裴彧这么说韩因,替韩因说了句公道话:“他是为族中的人们考虑。战争必然会带来伤亡,能目睹前线伤亡,而遣兵派将,不动声色,这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不知为何,许银翘这句话倒像是取悦了裴彧,引得他笑起来。
“你笑什么?”
许银翘觉得裴彧这人真奇怪。
“笑你见识虽然不多,但说起话来,还是很公允的。”裴彧有心逗她。
许银翘果然上套:“我的见识还不够多?我可是上过……”
上过战场,去过皇宫。
这八个字就在嘴边,许银翘猛地想起来,自己在裴彧面前,只是一个生长在绿洲,会一点医术的月氏女子。她如若真的说出自己的过往经历,只怕会引起裴彧的怀疑。
许银翘硬生生把反驳的话吞了进去。
“多谢夸奖。”她硬邦邦地说,不自然地将溜到额前的头发别在耳后。
*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得十分迅速。
许银翘和裴彧抢了两匹马,借着松散的城防,逃出雍州,像绿洲奔去。
屠金休虽然是个玩弄权术的高手,但在治军方面,才能却颇为粗疏。连许银翘都能在入城的时候,发现城防如同漏风的袋子一般,兜不住一点,对于治军的个中高手裴彧来说,在守城士兵面前来去,简直容易得如同探囊取物。
“你不担心,我说服不了韩因?”
许银翘一路上,都有些心神不宁。
“又或者,等我们赶回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呢?”
她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没有这么多坏结局。”裴彧倒是很有把握。
许银翘不知道,他这种对自己莫名其妙的信心是从哪里来的。但裴彧的信心,无疑给了许银翘莫大的肯定。
她一到绿洲,便冲进了大帐里。
许银翘和裴彧一起失踪了两天两夜,韩因如同被钉死在绿洲一般,任凭旁人何种劝说,都不愿即刻拔营。
但许银翘的出现,并没有给韩因带来如何轻松的感觉。
一切都因为和她一同回程的那个男人。
在许银翘背过身去的时候,韩因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那股熟悉的睥睨。目空一切的,自信到有些刚愎自用的……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想起,身处四皇子府的裴彧。
但是,在许银翘看向裴彧的时候,裴彧浑身气质又为之一敛,顷刻间,重新成为之前暗藏锋芒的样子。
真是一条变色龙!
韩因有些恨恨。
就算韩因勉力劝告自己,许银翘和他说过,裴彧已经失忆,全然忘记之前的事情,但韩因心中,还是不免怀疑起来。
裴彧他,真的失忆了么?
但是,给韩因带来莫大冲击的,还是另一件事。
“我们不能逃。”许银翘一进入营帐,第一句话就斩钉截铁。
说话不容置疑的风貌,和从前的裴彧有几分相似。
韩因只觉得自己得了失心疯,看谁都像裴彧。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用洗涮一新的脑子,重新面对许银翘:“当真?”
“自然当真。”许银翘道。
她眉宇之间神色认真,不似作伪。
“进攻,便是最好的防守。”许银翘从身后拿出一张大纸,纸上的东西,是裴彧在来的路上草草写就的,“绿洲虽然是洼地,但绿洲与柔然之间,间隔多有丘陵深壑,若能在此设伏,定然能在柔然人来之前,削弱其兵力,熄灭其气焰。然后,从此处绕过山头……”
许银翘虽然对军事一窍不通,但是,胜在记忆里出类拔萃。
犹记得深宫之中,她不懂文字,却能用脑子强记药名,那时许银翘就知道,自己生了个好脑子。
因此,许银翘非常顺溜地,将裴彧此前口述的计划,一五一十给韩因摊开来讲了个透。
韩因初听之时,还面露犹疑,越听,却越来越震悚。
兵者,诡道也。
许银翘所说的计划,也太过奇诡,几乎将柔然人来此的每一条线路,每一处反应,都算了进去。
可见,背后筹谋布局之人老谋深算,手段老辣,是个在战场之上浸淫多年的老将。
根本不是许银翘这样一个新兵蛋子可以比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