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瞧见院内葡萄架下坐着一个女子,一条腿支在椅子上,浓黑茂密的头发高高竖起,利落干净,一身月白衣袍,腰间竖着一条赤红腰带,颇有几分侠气,与这风情万种的西域女子比起来,透着不同。不是琉璃是谁?
李镖头拿出一颗瓜子弹向她,倒是没用什么功力。但落在她额头亦是令她痛了痛,只见她捂着额头拍桌而起,眼睛瞪着他。
“会功夫了不起?”大有要与他干一架的架势。
“还是会用毒厉害,会功夫算个屁。”说的是在那寨子里,琉璃将他毒倒的事。
“爷跟秦兄出去散心,你去不去?”
“你们何时称兄道弟了?”琉璃看着秦时,对他唤秦时秦兄不满。
“行走江湖,一张桌上喝过酒就算兄弟。你们女人不懂江湖规矩,废话少说,走不走?”李镖头摆明了不愿废话,眼朝斜下方一瞟。
琉璃将杯中三炮台茶的红枣用舌尖一勾,勾到口中,而后放下杯子,粲然一笑:“去。”
虽是生的普通,好在面如满月,笑的时候露出雪白的牙齿,与中原那些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截然不同。白牙有点晃眼。
李镖头在前头走,琉璃和秦时跟在后头。
琉璃指着街走着一个露腰的女子,拉了拉秦时衣袖,下巴点点:“哎哎,这个好。”
秦时看了一眼:“不过尔尔。”
“……”琉璃不大服气:“到底如何想的?人家生的那样好,到你口中成了不过尔尔。看那细腰,盈盈一握,我挑女人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一个好端端的女子,怎就会挑女人了?”李镖头适时问了一句,而后转身盯着她。
她面色如常,切了声:“老娘喜欢女人是众所周知的事。不瞒你说,倒在老娘怀中的女子,少说也有几十上百个了。”
“怎么倒?小爷行走江湖,什么稀罕事没见过,从前倒是听说女子之间磨磨盘,只是从未见过。不如今晚你让爷见识见识?”
琉璃被他口头占了便宜,也没有恼,口中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而后偏过头去,接着看街头的女子。
李镖头发觉,有一事她倒是没说谎,她在女子当中生的不出挑,然而她身上的侠气却极吸引人。
街头的女子看他与秦时的少,看她的倒很多。招蜂引蝶,心中斥了句,又偏头瞪了她一眼。
琉璃不以为然,了不得与那些姑娘插科打诨,路过一家翡翠铺子,坐在里头试翡翠,都是上等翡翠,那卖翡翠的女子是典型的西域女子,蓝眼睛,三层眼皮,身形高挑,好看的紧。
琉璃一边研磨翡翠镯子一边与她闲聊。
秦时和李镖头坐在一旁等她,那卖翡翠的姑娘眼瞟过李捕头几次,而后靠在琉璃耳边说道:“那位体格不输咱们西域汉子。”讲完嗤嗤笑出了声。
琉璃回身看一眼李镖头,再看看那姑娘,问她:“看姑娘对那位有点意思?”
听到这句,又看看李镖头,点点头。
“那好办。今儿夜里咱们吃烤羊,就在城边的客栈里,一起来。”琉璃拍拍那女子的肩膀,二人达成了某种默契。
李镖头听到琉璃与那女子的窃语,也不搭腔,过了许久站起身:“前头街上有许多西域好玩的东西,我去瞧瞧。”
言罢向外走,也不等琉璃反应。
抬腿出了门,听到后面有脚步踏在地上的声音,嘴角动了动,步子却并未慢下来。
琉璃和秦时跟在他后头走了片刻,一转弯进了一条闹市。这闹市,混合着肉香、瓜果香、香料香,人来人往接踵擦肩。
琉璃已经许久没经历过这样的人间了,这会儿一脚踏进来,心都醉了。
李镖头买了几串羊肉串,递给琉璃两串,秦时两串,那羊肉串用柳条穿着,烤的微焦入味。饶是琉璃这样的江南女子亦着了魔,一口下去,连连称赞。
肉串还未吃完,李镖头又站在一个馕坑前,对掌柜的说道:“六个烤包子。”
而后递给他二人,三人边走边吃,十分痛快。
在闹市逛了许久,抬头看看天,快要黑了,于是朝客栈走,准备今日喝顿大酒。
街上猛然起了嘈杂,行人自动站到了路边跪了下去,琉璃探出头去看,被李镖头揪着脖领子拽了回去,轻声说了句:“跪下。”
秦时和琉璃看了眼路边的行人,连忙跪下身去。
车马声由远及近,与那车马声一道的,是一种奇怪的乐声,在中原不大能听到。
那乐声透着阴冷,琉璃听到身边的行人屏住了呼吸,有心抬头看究竟,却听到李镖头说了一句:“别动。”
他的手从衣袖伸出来,捏住琉璃的,生怕她乱动。
突然传来一声惨叫,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骨碌到了三人面前!
琉璃和秦时面色大变,秦时的手欲动,却被一颗石子打在他手上,“别动!”
李镖头再一次出声制止,任那颗人头在面前,大眼睁着,而岿然不动!
这西域的凶险,才刚刚开始!
第60章
琉璃沉着眼,任李镖头在衣袖下握着她的手。马车声缓缓传入耳中,阴森的乐声亦停在耳旁,绕着头脑一圈一圈的转,转的人头晕脑胀。
一把利剑反射落日余晖,晃到了琉璃的眼,那剑梢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溅起一抹尘烟。
这是西域。
几千里外,皇权管不到的西域。人头当街落地的西域。
李镖头手握着的那只小手指尖冰凉,他用了握了握,而后沉着眼看那一排乌黑的鞋子从眼前走过。
周围没有哭声,呼吸声亦听不见。过了许久,待这阵惊恐过去,身边人缓缓站起,相扶而去,白日里的平静喜乐瞬间散去。琉璃朝那边望了眼,一群黑衣黑帽黑鞋之人,辨不清身份。
来西域之前,秦时大抵听说西域有一个神教西风教,不知适才路过的人是否为该教之人。
于是走到李镖头身旁问他:“我们头回来,没见过这阵仗,李镖头可知晓适才过的是何人?那颗人头又是怎么回事?”
李镖头眉头微微一皱,脚步快了几步:“回去说。”
而后眼风扫过路旁,一个人影慌忙撤回身子。
秦时亦觉察出不对劲,扯上琉璃快步跟上李镖头,三人匆匆回到客栈。
到了客栈,掌柜的已架起火,那烤羊已架到火上,烘烤两个时辰,就可以开吃了。
二人随李镖头进了房间,坐在椅子上等李镖头与他们说个究竟。
“适才看到的是西风教。这几年西风教在西域拔地而起,变成了一个十分可怖的神教,当地百姓谈西风教色变。西风教平常只在深夜出没,是以百姓们会在天黑前回家。今日应是处决叛众。”
李镖头讲完,看到琉璃靠在窗前一言不发,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于是继续说道:“西风教出没,路人退散路边,不得好奇张望,否则视为对神明不敬,当街斩首。若是在街上看到黑衣黑帽黑鞋之人,切莫多看。”
“敢问在乌孙,也有西风教?”秦时看了一眼琉璃,他们当初计划留在乌孙,那里离淮南远,朝廷的人不会不远万里追过来,来之前也只听过西风教,不成想这教,是这样的教。单单在街上滚着的人头,就透着残暴。
“乌孙自然有。比这里更甚。但人们只要遵循西风教教义,多数时候能苟且一条命。若是哪家女儿命好,嫁给西风教头目,无异于一步登天。”
李镖头讲完看了一眼琉璃,西风教教徒,对江南女子格外着迷,好在他们中意的江南女子多是小巧灵秀,她这般的倒是入不了他们的眼。
他这一眼落到琉璃眼中,只见她瞪了眼,斥了他一句:“看什么看!”
“看你生的好,不会被他们看中。”李镖头嘴角动了动,笑出声来:“走罢!教掌柜的关上院门,咱们饮酒,无碍的。”
“李兄不是说他们夜里出没?”秦时不想与他们冲突,冲突了亦打不过。
“之所以选这里,自然是掌柜的有门道,西风教的人不会动这里。放心走罢!”
李镖头讲完率先朝外走,去招呼他的兄弟们。
过了许久,发觉琉璃坐在那发呆,平日里那点喜庆劲儿都不见了,拎着一壶酒放到她面前:“喝不喝?”
“不喝。”琉璃撇过脸去。
“怕了?”
“不怕。”说不怕是假,自己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无非是奔着活命,哪成想到了这,跳到了一个命悬一线的火坑。
李镖头看她那倔强的小脸,心中微微一紧,脸凑过去,笑着问她:“你图什么?好端端一个女子,随这些糙汉子来到这西域,不如你嫁给小爷,小爷给你吃香的喝辣的养着你,他日你给爷生个大胖小子,如何?”
琉璃早已习惯他口无遮拦,今日无心与他拌嘴,脚踢了踢他:“起开。”
“踢你夫君做什么?”
……
“讲真的,小爷当真想娶你,你看看你,身子骨这么好,是把干活计的好手。回头爷走镖,你也能帮衬着些,你我夫妻二人,日日守在一起,美不美?”
“不美。”琉璃看了他一眼:“你生的不好,老娘看着不入眼。”
“生的好你就入眼了?我看你们秦镖头、夏念小公子生的倒不错,你怎么不去睡上一睡?”仰头喝了口酒,手掌在嘴角一抹:“生的好的看不上你是不是?”
琉璃一脚踢他腿上:“嘴欠是不是?”
李镖头笑出声:“还臊上了,你瞧瞧你。不如咱们今晚就洞房?人生苦短,生在壮年,咱们谁都别苦着,当及时行乐……”
琉璃幽幽看他一眼,而后指了指院门,那个卖翡翠的姑娘推门而入,显然是精心装扮过,换上一身薄如蝉翼的衣裙,随步履轻移款摆:
“人生苦短,今日有佳人特地为你而来,不必谢我,当初你救我一命,算我报答你。”
而后起身招呼那女子:“姑娘,来这!”
那女子看到琉璃,大眼睛漾满笑意,扭着腰到李镖头身前,兀自坐在他腿上,手揽着他脖颈,轻声说道:“这位爷,咱们西域女子不啰嗦,小女看上爷了。”
李镖头将她抱到一旁的小凳上:“喝酒。”
这趟镖出了这么些日子,难得看到尤物。李镖头伸手不打笑脸人,为那女子斟酒。
亦朝琉璃举杯,脸又凑到她面前,轻声说道:“你这懂事的劲头真是惹人怜,爷要是娶不到你,你就当爷白活一回。”
而后转过身去与那女子拼酒。
那女子名为帕丽旦,年方十八,酒量甚好。不仅陪李镖头喝,还陪镖队的兄弟们喝。
有她在,气氛猛然变好,她兴致起了,跳起了舞。西域女子的舞,格外舒展豪爽,她的脖颈、腰肢、手臂,无一不风情万种。
李镖头坐在地上,长腿伸出去,双臂支在地上,一双眼灼灼看着她。再仔细看,哪里是看着她,是透过那篝火,看坐在夏念身旁的琉璃。
他们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你一句我一句有来有往。李镖头眉头挑了挑,朝帕丽旦勾手,帕丽旦舞到他身前,坐到了他腿上。倒了酒,李镖头一杯,她一杯,手绕过他脖颈,与他喝大交杯。
李镖头亦是见过世面的,手环过她身子,将酒送到口中,二人的身子不可避免的贴在一起。
时机成熟了。
帕丽旦唇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春宵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