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蒋落面前格外收敛,倒是稀奇。
“人家知府带着夫人呢!在人家夫人面前奴家可不敢放肆。”琉璃随林戚进门,回身看了一眼门外,果真飘起了雪。“下雪了。”
“嗯……”林戚脱下外衣,走到窗前推开窗,外头凉气猛然吹到屋内,桌面上的纸张被掀起一角,风后劲不足,那纸张又落了下去。琉璃伸手将镇纸压在纸上,而后站到林戚身边看雪。
第一场雪,下的略放肆了些。适才还是一片两片,转眼就大的狠。琉璃担忧秦时,他受伤了,若是明日趁着大雪开拔,不知会遭什么罪,这会儿站在那有些如坐针毡。干脆脱了衣裳去静脸,而后径直上了床。
颇为轻车熟路。
林戚关上窗,亦脱了衣裳,灭了灯。
想了许久才说道:“本王府上有许多客房,你未必一定要睡这张床。”
琉璃心中骂了一句,说什么都是你。缓缓坐起身,头发适才在床上折腾的有些乱,在月光下像个女鬼。
“大人觉得奴家睡哪里好?”
“睡这里吧,左右睡不了多久。”
“……”琉璃躺下,头脑胡思乱想,好不容易睡去,却听到外头有叫门声。
“起来吧!”林戚起身披上衣裳,琉璃迷迷糊糊起身穿了衣裳随他出门。
蒋落和他的人站在门口,看到林戚身边的琉璃,略显意外。这林戚,向来与女人远,怎么到了寿舟,就日日与一个鸨母纠缠在一起形影不离了呢?
二人究竟有什么猫腻?
再说那鸨母,这会儿洗了脸看着清爽些,蒋落与她打过两回交道,不知为何,每回看她的眼睛都觉得别扭。
微微撇过头去不看她,朝林戚拱手:“我等连夜开拔,特来向王爷辞行。”
“这雪下的可不小。”林戚指指天空。
“无碍。蒋家军连年征战,风霜雨雪从不误事。”曾经的少年将军蒋落,想必这些年过的很好,不然身上锐气不会仍旧这样盛。
琉璃看他,不免可惜。
再向他身后看,秦时被架在一个圆桶内,周身盖着厚棉被,只露着那张血淋淋的脸在外头。琉璃心一紧,连忙别过头去。
秦时看她如此,叫出了声:“小铃铛!”
他使足了力气喊她:“留好你的脑袋!等着爷回来取!”
琉璃赶忙攥着林戚衣袖,对秦时说道:“做梦吧!淮南王说了,我是他的女人,他会护着我的!什么牛鬼蛇神通天神棍都休想碰我一个手指头!!”
蒋落听到这句看向林戚,只见林戚面不改色,微微点了点头:“鸨……铃铛说的对。”
语毕将琉璃拉到自己身后,朝蒋落拱手:“此行几多艰险,知府辛苦了,本王在寿舟城等你凯旋!”
蒋落亦拱拱手,眼扫过琉璃,走了。
夏念跟在秦时后头,琉璃指着夏念对林戚说:“这知府真不会体恤人,夏捕头这张天怒人怨的脸还不冻伤了?啧啧。”
说罢向外跑了几步到夏念面前,递给他一个面巾:“夏捕头快遮上,莫让这风雪毁了你的俊脸。”
夏念是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求救似得看林戚,后者则抬抬下巴,意为收着吧!
这才收进衣袖,朝琉璃拱手:“多谢鸨母。”
琉璃郑重点点头:“不必客气。脸重要。”
而后回到林戚身边,看他们浩浩荡荡开拔。
秦时在那圆桶内看瞧了一眼琉璃,适才她说的话他都懂,要他不要担心。
尽管逃命,她而今找到了靠山,别人动不了她。那年救她,只是看她可怜,哪成想有一天,自己竟要轮到她来救?
这样一折腾,觉也没法睡了,干脆坐起身来看雪。雪蔌蔌的下,片刻就压倒了枝头,那枝头倒了,枝桠上的鸟窝亦掉了下来,一只惊鸟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
琉璃推门出去看,好家伙,那鸟窝里好几只毛茸茸的小家伙。
于是动手将那碎了一半的鸟窝捧起来,连带着那几只小家伙一同带进了门。
又是水又是窝折腾半晌,林戚坐在一旁冷眼看着她,这鸨母真叫人看不懂,对任何人防着,对几只小鸟倒是好。
琉璃一边折腾小鸟一边盘算着时辰,大雪开拔,到秦时的老巢无论如何也要七八日,那会儿山上亦下起了雪。
扭头又一想,这蒋落带人上了山,他夫人在这城里,不知可否动上一动。
正思忖着,听林戚说道:“若说知府的夫人,亦是女中豪杰。朝廷大人们称她「女诸葛」,这秦时哪里是落到知府手中呢?分明是被女诸葛擒了!”
琉璃回身看他,他怎么知道自己刚刚在打什么主意?他若是不知道,那就是在给自己递信儿?他究竟安的什么心?
“那秦时那死鬼倒是死得其所,他素来见着美人迈不动步,这回死在美人手里,得偿所愿了!”
第45章
蒋落带着人一路走到莽山。
此时山间浓雾大作,人与人就在对面,仅能看个大概轮廓,行进十分困难。雾气湿寒,打在盔甲上片刻就穿透了,人体在内里禁不住哆嗦。
夏念一点点蹭到蒋落面前:“知府,后面的兄弟受不住了。”
“我蒋家军受得住,寿舟府衙的人怎就受不住?”蒋落眉眼之间怒气尽显,他显然亦被这糟糕的天气搞的烦躁。
夏念朝后头瞅瞅,哪里是府衙的人受不住呢?大家长在寿舟,寿舟冬日里潮湿那时打小就经受的。受不住的正是蒋家军。想了想仍旧没有多话退回队伍后头。
秦时的脸,头发眉毛挂着霜,嘴唇发紫,远看是个花白老翁。
哆嗦着冲蒋家军的人说道:“军爷,赏个痛快的。伸头一刀,咱们休要磨蹭!”
那蒋家军的人正被大雾折腾的心烦,听到他说话,将火气尽数撒到他头上:“想死现在就成全你!”
手中的刀举起来,眼看着刀背到秦时的脖子,被夏念拦住:“打坏了知府要问的!”
夏念看了看那刀背,知晓他只为了泄愤,将他向后一推:“冷静!”
蒋落听到异响,艰难后退到这里,终于得见一群人狼狈不堪。于是摆摆手要大家休整。
这雾气越来越大,渐渐的有人开始咳嗽,蒋落觉着头晕脑胀,猛然醒悟这雾气有毒!
忙站起身要跑,却一跟头摔在那,在他昏迷之前,看到眼前影影绰绰的蒙面人。心里痛骂一声,彻底失去意识。
再睁开眼时,已被缚在一处洞中,秦时坐在他对面,正含笑看着他:“本想放知府大人走,猛然想起大人此次对淮南义匪势在必得,于是不得不留下大人。”
蒋落幽幽看他一眼,抿着嘴不说话。成王败寇,蒋落这会儿仔细回忆那鸨母将舆图交给自己的种种,而今看来是中了那鸨母的圈套。
这淮南的匪诡计多端,程璧与自己说那鸨母不简单,自己竟是没有信她。
好在有程璧。“那鸨母,果然与秦大当家的同伙。”蒋落笑着说道,而后看着秦时:“你猜怎么着?二十日后本官若是回不到寿舟城,秦大当家的就去城墙为那鸨母收尸吧!”
秦时笑了笑:“那鸨母不过陪爷睡过几夜,是死是活与爷有何干?”
起身走了。
他伤的重,总要养些日子。蒋落口气大,这样大阵仗来剿匪,三十日自然不够,想来是在他还未出发前,便动了伤铃铛的心思。
秦时虽为匪,但做的却是义匪,他劫的是贪官污吏,与一般的肥不同。这样的秦时,自然瞧不起蒋落。
到了深夜,山匪们都睡着了。蒋落和夏念被吊在屋内,他低着头想脱逃的法子,此时听到有人轻声唤他,抬起眼,看到不远处的夏念。
夏念头朝自己脚底点点,又朝蒋落点点,而后缓缓抬起脚。蒋落不知他要做什么,夏念急的又比划几下,见蒋落不懂,猛然将双腿向上勾起,到手腕的位置,从裤腿抽出一把极细的刀握在手中,而后四处看看,见一切正常,这才缓缓去割自己的绳子。
蒋落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行伍之中十余年,竟是没有一个捕头想的妥帖。
只见夏念缓缓的割开自己的绳子,而后走向蒋落,将他手腕上的绳子割开,而后打晕了两个守着的山匪,换上衣服,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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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在寿舟城等了好几日,不见任何消息,眼睛一直跳,老觉得有什么坏事发生。
这会儿红楼里客人多,温亭接替了瑶琴在弹琴,琉璃在一旁招呼着恩客。
温亭今日穿的艳丽,衬的她肌肤胜雪。琉璃瞧着她,觉着当真是国色天香,不输她的姐姐。
正在思量间,王珏来了。初冬天气,他一身厚袄,头发高高竖起,身子在厚袄内晃,当真文弱。
“鸨母。”他朝琉璃颔首。
“呦,这不是先生吗?”琉璃走到他跟前,仔细瞅了瞅他:“有些日子没见您嘞,去哪儿办差了?”
王珏向后撤了一步才说道:“大人叫我捎话给你,莽山雾大,这会儿已看不清人,担心雾刮到寿舟影响走路,要你今日随我早日到府上。”
“……”直接说要她早去不就结了吗?再一思量,此事不对,莽山雾大,林戚如何知晓的?
这几句说的这样虚悬,显然不是在吓自己。琉璃安顿好红楼的事,便随王珏出门。
二人拐进了升仙街,耳边眼底一下子清净不少。王珏偏头看了看琉璃,发觉这鸨母不知在想些什么,嘴唇抿的紧。
“鸨母要去喝糖水吗?”突然开口问她。
琉璃忙到这会儿,当真有些饿了,于是说道:“糖水和牛肉汤均可。”
“这寿舟城就没有旁的吃食了?每日就这几样?”王珏笑着问琉璃。
琉璃偏头看他,这才发觉王珏与从前不同。从前的王珏话少而面色阴沉,现如今面上多了温度。竟有慈爱之感。
“奴家对吃的没什么要求,果腹即可。”
王珏嗯了声,到了糖水铺子说要解手,出去了,一直到琉璃吃完红豆沙又与小十七说了半晌话他才回来。
“不是说要早回去?”琉璃问他。
“内急,抱歉。”
二人又慢悠悠向王府走,淮南的初冬不若长安城凛冽,但那冷又与长安城不同。
长安城的冷,多穿即可;
淮南的冷,是慢悠悠的冷,湿气缓缓打进人的衣裳,又慢悠悠渗到体内,而后这冷便驱不散,无论穿多少衣裳,都觉着欠一些。
琉璃将身上的衣裳裹紧,而后看王珏,没事人一样。“您不冷?”
王珏向后展了展肩膀:“习武之人,体热。”
“羡慕。”琉璃说完这句,感觉身后有异样,回头瞧了一眼,升仙街空无一人。
“怎么了?”
琉璃皱着眉头:“不知为何,老觉着有人跟着。您觉出不对了吗?”
王珏亦回头看看,而后说道:“没感觉到。兴许是你多想。但人在江湖中,小心驶得万年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