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叫桑度去醉清风打听,就知道她定会喜欢今日这道龙井虾仁,不枉他剥了半刻钟。剥虾而已,徐青章能做的,他也能做。而且,她那日只吃了三只徐青章的虾,今日却吃了八只,是他胜了,男子勾唇浅笑。
见她吃了半碟虾仁,还有几块松子百合糕后,明棣才走到女眷席上。
兰姝吃饱喝足后准备等散宴后回家,没想到昭王带着那位娥娜公主向她走来了。
“朝华县主想在哪里听她狗叫?这里,还是外头?”
正疑惑明棣过来想干嘛,就听见他自己直抒来意。狗叫?对,娥娜输了,她要给自己学两声狗叫。条件是明棣提的,善始善终,他带着战败者来给自己当乐子了。
周围的人已经向他们三人看了过来,兰姝见娥娜小麦色的皮肤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也不想刻意为难她。
“公主金尊玉体,还是算了吧。”
话音刚落,就听见这位高挑的异域公主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两句,“汪汪,汪汪。”
声音不大,却令听到的人震耳发聩,听到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南蛮公主,带给人的惊喜真是一个接一个。兰姝看了一眼昭王,像是在说,人是你带来的,赶紧带走。
昭王不置可否,这人还真是出人意料。他瞥着眼前女子瞅小狐狸的时候,面色浮现一抹不自然的潮红,什么意思,当狗当上瘾了?
“娥娜公主,既然做完了事就回你的坐席上去吧。”
“凌小姐,你的闺名叫什么?我叫娥娜,你可以叫我娜娜。”
明棣死死盯着她,这京巴犬不理他,还上前握住了小狐狸的爪子,顿时忿然作色,敢情他这是为自己招惹一个情敌了是吗?
兰姝瞄着前倨后恭的娥娜公主,哭笑不得,她这是招惹了什么人?娥娜的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茧,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柔软。
耳边传来周围人对她们指指点点,兰姝也觉得不妥,“娥娜公主,臣女名唤凌兰姝。”说着就把她的手从娥娜的手中抽了出来。
“兰姝,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男子见这京巴犬得寸进尺,越发恼怒,他就不该提条件,简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自损一万。
“兰姝,你是不是对我们那的女子娶夫感兴趣呀。”
兰姝端详着眼前的俊男俊女,他俩的目光都投向自己,她感觉自己好像是猎物一般。但她也知道在这种场合,和娥娜谈论那些不合适。正想开口,身边却有宫女过来传话。
“朝华县主,宛贵妃娘娘有请。”
兰姝听到宫女的话后,给他俩行了一礼,又给肖氏说了一声,就跟着宫女出去了。
黄衣宫女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走的却不是去后宫的路。兰姝心想,她跟着宫女走的时候昭王并没有发话,宫女的身份应该不似有假。
没走多久就到了太液池,大铎先祖晚年想去蓬莱求仙问道,就命人仿照蓬莱挖掘了这个湖泊。
八水绕长安,景色宜人,波光粼粼的湖水像是柔软的绸缎。池中还有几只黑色的天鹅,高贵优雅,旁若无人似的在水中嬉戏游玩。
直到她被引入太液亭后,才发现圣上也在,兰姝忙蹲下行礼,“臣女拜见圣上,贵妃娘娘。”
宛贵妃上前把她扶起,又对身边男子说,“都叫二哥不要跟来了,瞧把人家小姑娘吓到了。”
兰姝低着头,不敢抬眼。只听见这位凤仪万千的宛贵妃娘娘嗔怪了圣上一句,圣上也不恼。
“珠儿。”
适才还在宴席上展现王者霸气的天下共主,此时却只是一个想讨美人欢心的普通男子。
“花房的盘龙春晓还没有施肥,二哥你去未央宫叫人弄好吧。”
兰姝见年过半百的九五之尊听了宛贵妃的差遣后,春风满面地走了,倒不像是去干活,而是去做什么青史留名的事一样。
宗帝心里想的却是,珠儿给他吃了好几日的闭门羹,今日终于肯让他留宿了,必然是原谅他了,只是这些闺房之乐不足为外人道也。
“好孩子,来让我看看。”
眼前的绝代佳人牵着兰姝坐下,兰姝受宠若惊,坐垫柔软,轻如羽毛。宛贵妃的手很暖,肤如凝脂,像徐煜送的那个暖玉手炉,像她以前生病时,阿娘坐在床边牵她的手。
“姝儿,我可以这样叫你吗?上次是阿柔不懂事,阿柔就是安和,我替她向你道歉。”
兰姝听着佳人的柔声细语,心下一酸,她已宠冠六官,说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不为过。可她却为自己的女儿对自己道歉,此时的她不是什么尊贵的贵妃,而是一个疼爱自己女儿的母亲。
兰姝险些落泪,还没开口又听佳人说,“姝儿,这是怎么了,可是受委屈了?”
“对不起,娘娘,是臣女失态了,臣女只是看到您,就想到了自己的娘亲。”兰姝声音哽咽,对宛贵妃如实道。
“好孩子,没事的,都过去了。你若是愿意,可以唤我一声姨姨。”宛贵妃已经从宗帝口中得知兰姝父母早已双亡,是个可怜孩子。
兰姝听到这声姨姨,多日来的低落情绪像是在这一刻终于爆发。翠黛颦,珠泪滴,衫袖湿。[1]
她不是没有姨母,可那位徐姨母却是待她冷冰冰的,不似眼前这位温柔的佳人。
贵妃娘娘把她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好一会兰姝才缓过神,发现自己把她的上衣哭湿了一小团。
“娘娘,得罪了,臣女把您的衣裙弄脏了。”
宛贵妃目光柔和,望着垂泪的玉人,哪里会责怪她,美人垂泪本就是我见犹怜,真真是惹人心疼。
“小姝儿,刚刚不是说了吗,你也可以叫我一声姨母,姨母也是母,又怎么会怪自己的囡囡。”
“姨姨。”兰姝乖巧地叫了一声,她不知道为什么宛贵妃对自己这么好,此刻只想沉溺在她的温柔乡里。
宛贵妃看着兰姝怯生生地叫自己姨姨,一边用手帕给她拭泪,一边继续开口,“阿柔被我宠坏了,上次她不尊重你已经被我说了,她不会再犯了,囡囡可以原谅她吗?”
“可以的,姨姨。”
兰姝很迷恋宛贵妃身上的香气,不是龙涎香,不是胭脂水粉,是柔和的母爱。她好像有点理解方才离去的,那位春风得意的九五之尊了,宛贵妃是一个极有魅力的女子。好似她现在叫她做任何事,她都心甘情愿受其蛊惑。
“那真是太好了,阿柔她和你差不多大,她性子不坏的,只是被她父皇和我骄纵惯了。囡囡,我看你在席上也没有和旁的女郎交谈,想来你来京时间太短还没交到好友,如果你愿意的话,平日里可以来宫里找我和阿柔。或者去昭王府也行,阿柔也经常住她三哥府邸的。”
宛贵妃的绵言细语,让兰姝觉得很安心,她像一位温柔的长辈一样教着自己。
“姨姨,姝儿可以和安和公主成为好朋友吗?”
兰姝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但是她只是想确定,或者说此时的兰姝只想要宛贵妃的肯定,想要她鼓励自己去做,她想对着她撒娇。
兰姝没有去想,叫宛贵妃姨母意味着什么,也不在乎别人是否讥笑她妄想高攀皇室。她只是觉得,眼前的妇人握着她的手很暖,像是温暖了她的心脏,灵魂深处都在为这份暖意喜悦。
来京城一个多月,她感受到的只有冷如冰窖的徐家,徐家不会是一个她能真正当成家的地方。徐青章那位嫡母,不可能给她和徐青章一丝一毫的母爱。她恨庶子,恨徐青章,定是连带着也怨恨上了自己。
肖氏的冷漠,京中贵女对自己的冷嘲热讽,祖母的过分期待,父母离去的痛苦,在这一刻,在宛贵妃的怀中被治愈好了,心灵的创伤被抹平了,她疯狂地贪念着时下的温柔。
父母去世时她只有金钗之年,她不相信对她那么好的爹爹和娘亲,永远地离她而去了。记忆中鲜活的两个人,却接踵而至躺在了冰冷的棺椁里,她摸着父亲和娘亲的身体,是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祸不单行,兰姝好像几朝之间就被迫长大了。
明棣来时就看到了眼前这幅光景,他心爱的小狐狸紧紧搂着他的母妃。
还好他父皇不在,连他看了都要吃醋,更别说那个上了年纪的醋缸子了,怕是又会做出什么幼稚的事来让母妃在意他。他母妃还真是会蛊惑人心,这么快就收服小狐狸了。
“儿臣给母妃请安。”
兰姝听见男子的声音,想要从宛贵妃的怀中起身,却见她轻轻拍了拍安抚自己。兰姝被眼前男子的出现拉回现实,料想此刻的她定是狼狈不堪,怎么回回遇到昭王都没有好事呢。
“子璋,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明棣瞄着他母亲身旁的小狐狸,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一般,心下一动,当下就想把她搂在怀里好生疼爱一番,但还不行,时机未到。
“母妃,朝华县主的手在比试时割伤了,儿臣是来给她送药的。”说着就把一盒药膏从袖子中拿出放到了桌上。
“囡囡,你手伤着了吗,姨姨看看。”
兰姝打量着仔细检查她手指的佳人,她在关心自己,就像娘亲一样,她很满足。
过了一会她似乎想起旁边还有个郎君了,而且这郎君才是佳人的亲生儿子,顿时耳尖泛红,困窘不堪。她不敢仰头看男子,好像自己是来窃取属于他的母爱一般,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心机深沉?
果然,那位貌比潘安的郎君勾唇戏谑道,“母妃,儿臣倒不知,您什么时候多了个小辈?”
“我与囡囡有缘,怜她年幼失母,故让她唤自己一声姨姨。倒是你,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回事,囡囡手指都受伤了,你却现在才来送药?”
“母妃教训的是,都是儿臣的不是,儿臣给朝华赔不是了。”说完明棣就上前一步,给兰姝行了一礼。
“好了,天色太晚,我上了年纪老眼昏花,瞧不清楚囡囡的伤处,恐再伤到她,你年轻眼力好,还不过来给囡囡上药。”
兰姝还没反应过来,就闻到一股墨香,属于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宛贵妃给他让出了位子,只见他上前捧着女郎的左手,他的手如玉雕成,竟比女子的还好看,只是有一丝薄茧,想来他也是习武的。
他用骨节分明的食指在罐子里挖了一小块药膏,那药膏晶莹剔透,瞧着不似凡品。待他仔细给自己涂过,指尖生出一股清凉之意。又见他从袖子里找出白色绸带,给她包扎好了伤口。
“囡囡,这是宫中的玉肌膏,有去腐生肌之效,定不会留疤的。”
“谢谢姨姨。”
明棣见小狐狸眼里只有他母妃,忍不住逗她,“朝华县主怎么不谢谢我,是我给你送的药,涂的伤口。”
“多谢昭王殿下。”
宛贵妃目睹自己亲子还想继续逗弄少女,好心给兰姝解围道,“囡囡,你离席太久,就让子璋送你回去吧。”
“姨姨。”少女哽咽道,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不舍。
宛贵妃瞧着如玉般的美人对自己心生眷念,忍不住替她理理衣服,“好囡囡,若是想姨姨了就让你子璋哥哥带你入宫。”
待宛贵妃走后,兰姝才跟在明棣后面回席。兰姝细细打量前面两步远的昭王,他身形修长,又爱穿一席白衣,鹤骨松姿,是当之无愧的京城第一公子。
兰姝很羡慕他,倒不是羡慕他出生皇家,仅仅艳羡他有个好娘亲。宛贵妃好温柔,她好喜欢。前面的男子突然停下来了,兰姝一时不察,竟撞上了前面的谪仙。
“朝华县主这么急着对我三弟投怀送抱吗?”
声如其人,如果说昭王是温润如玉的君子,那么眼前的男子就似毒蛇那般冰冷,躲在暗处吐着信子,随时冲出来攻击猎物。
明棣虚扶了一把兰姝,见她站稳了才开口,“二哥,慎言。”
“三弟好福气,趁徐世子不在,竟想夺他人妻。”
兰姝以前觉得昭王讨厌,实则不然,和这位二皇子相比,昭王待人接物,有尺有度,堪称君子典范。
等二皇子离开后,兰姝才听见身前男子道,“我二哥很讨厌吧?程家猖狂不了多久了,你放心。”
兰姝不明白他为什么和自己说这些,不过她确实讨厌那位二皇子。和昭王不同,那位二皇子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
进麟德殿之前,昭王把那盒玉肌膏送给了她,“一日三次,伤口不可沾水,用完了再和我说。”
兰姝的伤口其实很小,只有半截小拇指盖那么大,这一盒子药膏是怎么也涂不完。而且他今晚不仅心细发现她受伤了,还给她送了药,兰姝对他改观了不少。
“多谢昭王殿下。”
兰姝见他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就独自回去了。席上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应当是要准备散席了。
果然,徐霜霜见她走过来就一脸嫌弃,冷冷道,“凌兰姝,你这么久上哪去了,害得我们好等,要回去了。”
兰姝没看见使臣和娥娜公主的身影,想来应该也是离开了。
上了马车后,肖氏一反常态,不再和往常一样保持沉默,对着兰姝幽幽道,“徐家不参与皇室争斗,你不要和宛贵妃一派走得太近。既然要嫁进徐府,就要以徐家的利益为重。”
兰姝瞧她面若观音,却冷言冷语,心道她难得对自己教诲一次,却是叫自己远离宛贵妃。同样是姨母,两两相比,一个冷冰冰,一个对自己关心备至,兰姝自然是更喜欢待自己和善的宛贵妃。这会逆反心理涌上心头,此时她并不想作答,对她唯命是从。
奈何身边的徐霜霜见她不说话,伸出手来推了她一把,“我娘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吗,你是聋了还是哑了,竟这般目无尊长?”
冷不防突然被推了一下,兰姝一时不察摔了下去,马车内铺了厚厚的银鼠毛垫子,摔的那一下并不疼,只是憋屈得很。肖氏和林氏坐在一旁,并没有对她施以援手的打算,更没人去责怪徐霜霜推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