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邺握住她手:“万莫咒自己。善善,我等你这句话,业已许久了。”
善禾忍着心中不忿,强笑道:“也是昨夜里忽地想明白,”她双目含星似的凝盯梁邺的脸,“大哥哪一点比不得他。从前为着那些规矩体统,生生错过了这些时日,如今想来,倒觉得荒废了许多时光。”
梁邺通体发热,似有暖流涌动。他觉到自家一颗心怦然跳动,忍不住俯身,捧起善禾的脸,衔住朱唇。好一阵子,梁邺方恋恋不舍地松开善禾。他将善禾揽在怀中,低头细语温存。到夜色将浓,善禾推开他,笑道:“这会子倒有些饿了。”
“小厨房温着粥,还想用什么?我吩咐彩香她们去办便是了。”
善禾靠在他肩上,思忖片刻:“昨儿在密楼吃的那几样菜倒好,只是那会子惦记着你和宫里的事,倒没认真品味。”
梁邺心底受用万分,刮了下她的鼻子:“你直说你想吃密楼的菜便是了。”
善禾浅笑着:“你亲自去买吗?”
“教成安去,不就好了?”
她挽住梁邺手臂:“你亲自给我和宝宝带回来,不更好吗?成安买回来,肯定是招牌的几样菜,不如你藏了心思在里头。而况如今四月了,下午回来时看到外头许多花都放了。你再摘几枝花来,我要插瓶里的。成安摘的,我可不要。”
梁邺闻言朗笑起来,他扶善禾躺下,嘱她小憩片刻,自己去去便回。善禾应了,等他一走出去,挂在脸上的笑立时消散。六六耷拉着尾巴走过来,蜷起身子卧在脚踏上。
自得知六六是梁邵送给善禾的狗后,梁邺便不大喜欢六六,平日里他在时,六六也不进屋,只在外头跟彩香她们乱跑。这会子梁邺出去了,六六方进来伴着善禾。甫一见六六,善禾鼻头又酸起来。她蓦地想起孟持园,也想到梁邵。善禾抱起六六,将它搁在膝上。又垂下帐幔,一下一下地揉六六毛茸茸的小耳朵。
六六卧在善禾怀里,不时舒服地哼唧两声。
门被人推开,善禾以为是彩香,随意道:“怎么了?”
那厢没说话,慢慢踱近。
善禾转过脸,只见帐幔上落下一高大挺拔身影,影影绰绰的,隔着软帘越来越近。
是他。
善禾缄默着,六六却叫起来。
一只手伸进帐幔,挑起半幅软帘挂在银钩。梁邵敛眸望她,不作声,只坐在榻沿。六六住了嘴,一下子就从善禾怀里,钻到梁邵怀中。
善禾把眉一皱:“你来干什么?”
梁邵吸了吸鼻子,他鼻音略有些重:“来看看你。”
她转过脸,背对着他卧下:“你瞧见了,我好得很。”
梁邵低头看六六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故作轻松道:“六六倒长大了一圈。”
“你许久没养它,如今乍一看,自然觉得它长大了。我日日见它,倒不觉得它变过。”
梁邵听出她话里的机锋,顿了顿,闷声开口:“善善,我那封信,是有理由的,你听我解释。”
“我知道,你要辅佐三殿下夺嫡。此事机密,不敢书信往来。我都明白。”善禾把脸埋进枕头,声气发涩,“我明白的……”
她明白,昨儿夜里一见他,她便都猜到了。夺嫡,这实在是个好理由,为着前途大业,他让她等一年,又教成保送钱来,又买下薛宅让她安身,他已尽力弥补她了。她都知道,这些本无可厚非。坏就坏在还有个梁邺,坏就坏在她偏偏又怀了孕,坏就坏在吴天齐流产。一切的不好撞在一起,她不得不对他生气,不得不顺从梁邺。如今她已步向另一条路,实在不必再把他攀扯进来。
梁邵忙道:“夺嫡,不是为了我自己,还有你!我知道你家里的事,于你而言如天塌,所以我求了三殿下,我给他卖命。等他事成了,就给你阿耶平反。我不敢与你说,也是为了这,我怕事败牵连于你。善善,你放心,我说到做到。哪怕明儿你就跟哥哥成亲,我也去求三殿下的恩典。”
善禾脊背僵了僵,更是不想再转回去,把脸埋在枕头上,静静淌眼泪。
“善善……”梁邵将手放在她肩,松松握住,哑声道,“我……我实在想问你一句,昨夜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吗?你说你喜欢大哥,很早就喜欢,是真的吗?”
善禾伏在枕上,嗓子里像塞了团棉絮,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梁邵见她不动,自己又开了口:“不能是真的罢?你是喜欢我的,对罢?我瞧得出来。过年那会儿我们俩那般好,怎么会是假的呢?就是当初你要和离,也不是因为讨厌我,对罢?”
“善善,我实在想不通。从前,你从来没有说过大哥怎样,好话赖话都没有,只是把他当兄长尊敬。怎么如今你会说你喜欢他呢?他是不是逼你了?我看晴月和妙儿都不在你身边,是不是他拿她们两个逼你了?你放心,只消你一句话,我去帮你应付大哥。”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他作势要起身,“我现在就去寻他。”
善禾忙握住他的腕子。她转过脸,眼里闪着泪光:“我没骗你。我喜欢大哥,这不是假话。同他在一起,实在安心。”
“那我呢?”梁邵急问,“那你跟我在一起都是做戏吗?”
善禾低下头。她咬紧唇,不知如何解释。她同他在一起时,真心丝毫不掩盖。如今说不爱,实在像扯谎。善禾偏过眸子,轻声道:“也喜欢的……”
梁邵怔然立着。
善禾把泪一抹:“我就是这样的女人,你和你哥哥,都很好,待我也都好,我也不知……不知如何说。总之,那会儿你突然说要一年后回来,是大哥找到我,陪伴我。他还帮晴月寻了一门极好的亲事,我再没有什么遗憾的了。如今有了宝宝,我想我应当安定下来。所以,我选了他。梁邵,你不必来找我。眼下这般正好。”
“既然喜欢,那凭什么不选我?”
梁邵越来越激动:“就因为他名声清贵?还是因为他前途远大?”
“不……只是因为那会儿在我身边的是他。”
“那我现在回来了,你可以重新选。”
善禾垂下手:“我已选好了……”
梁邵忽地低头,捧起善禾的脸吻住。善禾起先是反抗,被他箍住手,渐渐松脱了力,任他慢慢深.入。
他揉着善禾的后脑与墨发,待分开时,二人唇瓣皆落了一片晶莹。梁邵固执看她:“好了,现在你可以重新选了。”
“梁邵,你不能——”
他立时截断她的话:“不许你说‘不能’。”他又堵住她的唇。
分开后,他复道:“你重新选。再说不可以、不能、不要,我就继续亲你,直到你改口。”
“梁邵,你怎么可以这样无赖!”
“我就是无赖!我从小就是无赖!你知道,哥也知道。我不无赖,就不是我了。”他扣住善禾后颈,咬上她的唇瓣。
六六卧在二人之间,舒服地蜷起身子。
*
翠微馆外,梁邺提着食盒匆匆进了院门,但见院里一个人都没有,洒扫的两个小丫鬟伏在栏杆边,似乎睡着了。他心底一惊,忙推门而入,便见床上一幕——
梁邵扣住善禾的后颈,阖目吻她,六六睡在他的床上,舒舒服服地抻了下狗腿子。
梁邺心头之火猝然窜起。
“梁邵!”
第109章 (营养液加更)“凭什……
这一声喊吓得善禾浑身一紧,她忙挣扎着要推开梁邵,岂料这厮反搂得愈紧,丝毫没有松开她的意思。他阖目闭眼,极专心地吮着善禾唇瓣,揉着善禾的青丝,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揉进怀里,浑然不将梁邺放在眼中。
梁邺早抛了食盒,那新摘的几枝粉红桃花也被他掷在地上,教脚底匆匆碾过。他几步冲到榻前,伸手就要拽梁邵的肩膀。梁邵后背却似长了眼睛,倏地松开善禾,回身格开兄长手腕,带起一阵凉风。
他将善禾护在身后,神色平静,语调平静:“哥回来了。”
梁邺见他如此,更是气得面色铁青,挥出一拳,直向梁邵面门。
梁邵轻松接住这一拳,眸色沉沉:“长兄如父,天底下除了祖父,我最敬重的是你。你为什么要抢我的妻子?”
梁邺忍无可忍:“早经与你说清楚,你们业已和离,算不得夫妻。我与善善情投意合,更算不得夺妻。还不快滚!”
梁邵眉心皱紧:“不可能!”他反手扣住梁邺的手腕,兄弟二人瞬间扭打在一起。他们自幼一起习武,彼此路数都熟悉,此刻却毫无章法,如同市井莽夫,拳脚往来间带着压抑许久的愤懑与妒火。桌椅被撞得砰砰作响,六六吓得窜到床底。
“别打了!”善禾忙从榻上起身,想去拉架,却被梁邵一把推开,护在身后。
“善善,你走远点。今儿我要好好教训梁邺!”
“梁邵!你眼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兄长!”梁邺气喘吁吁,一拳擦着梁邵的颧骨而过。
“兄长?”梁邵格开他的手臂,冷笑着,“你跟善善在一起时,你想过我这个弟弟没有!”
梁邵本就武艺超群,北川历练后更非梁邺能敌。三四十回合下来,梁邺渐露败象,面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唇角立刻见了血。他舔了舔嘴角的血腥,眼神愈发狠戾,攻势更猛。
善禾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切,只觉得小腹隐隐坠痛,她扶着床柱,浑身发冷,终于用尽力气喊出来:“别……我肚子疼……”
这一声宛若惊雷,瞬间劈醒了打红眼的两人。
梁邵和梁邺同时停手,愕然看向善禾。只见她脸色煞白如纸,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身子摇摇欲坠。
“善善!”梁邵立时从梁邺身上站起身,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她。
善禾扶着肚子,脊背紧贴着床柱,滑坐在地上。梁邵急得声气发抖,一壁问她怎么了,一壁抱起善禾,小心翼翼将她搁在床榻上。
梁邺从地上站起来,他抹掉嘴角血腥,狠戾地盯着床榻上的二人。梁邺环视四周,只见窗台下的黑漆嵌螺钿窄几上,摆着一柄嵌金片云纹青铜匕首,是那日他与善禾在无有园诗会赢得的彩头。他听到耳朵里梁邵一叠声盖过一叠声的关切话语,连六六也趴在床边不住地吠叫,仿佛焦急得紧。这一刻,梁邺忽觉自己就是个局外人,床榻边的二人一狗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他们才是一家人啊!他鬼使神差地握住那柄匕首,一步步走近梁邵。
“梁邵!”善禾目睹了梁邺赤红的双目与寒光闪闪的匕首。
梁邵惑问:“怎么了,善善?”
“你去请郎中罢!快去,快去!”善禾忍着腹痛,推着梁邵的手臂,声泪俱下,“快走!”
而立在梁邵身后的梁邺,忽被善禾那一声喊惊醒。他低头望了望自家握着匕首的手,登时吓得冷汗岑然,忙远远丢开匕首。
这是他弟弟,亲弟弟!他这辈子最亲、最亲的人!他们从小在一起长大,他看梁邵比世间其他人、事都重。爹娘死前让他好好照顾弟弟。祖父生前也让他以后要包容弟弟,要是弟弟犯错,一定要帮弟弟。这可是他弟弟啊!唯一的亲人!梁邺颓然跌坐在地,他两只手干干净净,此刻却仿佛浴血,带着罪恶与肮脏。从前杀过的每一个人、伤过的每一条命,仿佛无数只枯骨嶙峋的手,在那一刻攫去他所有理智,他成了堕在人间的恶魔,一个连至亲也想杀的恶魔。他为自己那一瞬间的杀意感到无地自容,他怎可以对梁邵产生杀意!那可是梁邵!梁邺抱膝靠在墙脚,竟呜呜哭起来。
梁邵亦望见了那只匕首,先是一怔,而后红着眼,转过身,哽咽同善禾道:“我带你走。”
善禾含泪摇头。
“我带你走!”梁邵哭出声,“你怎么能跟这样一个人在一起!”
善禾泪盈盈地看他,忽地笑开:“你自己走罢……我爱他,我能陪他一起……”
闻言,梁邺更是泪如泉涌。
梁邵身形摇晃,如风中落叶。他一把抹掉泪,闷声:“……我去请郎中,你别乱动。”
待梁邵走后,善禾倚在靠背上,歇了片刻,方慢慢踱步走近梁邺。她抱着肚子,坐在梁邺身边,伸出手,揽住他的肩,轻声软语:“阿邺……”
“善善……”他哽咽着,把头埋进善禾怀中,“对不住……我没有要杀他,我……我只是……”
善禾没吭声,目光冷漠地盯着那柄匕首,声调很平:“阿邺,你从前……是不是杀过人?”
良久,梁邺方点了点头。
善禾嘴角扯起嘲弄的笑:“没关系,都过去了。”
梁邺不作声。
郎中很快来了,诊脉后道是急怒攻心,胎气浮动,须得静养安神,万不可再动肝火。开了安胎方子,又嘱咐些饮食禁忌,方才提着药箱去了。
送走大夫后,屋内陷入一片死寂。梁邵坐在榻边,默默用帕子擦拭善禾额角的汗。梁邺站在几步之外,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良久,他声音沙哑地开口:“阿邵,你出来。”
梁邵看也不看他,只细细理着善禾鬓发:“很不必。有话便在此处说。”
梁邺缓声:“方才与善善商议,我们明日便启程去城西温泉庄子上,正好方便她养胎。”
梁邵顿住手,目向善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