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闻烛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不多时,彩屏与怀松各抱着一包热腾腾的酥油泡螺回来了。见善禾身边多了个脏兮兮、垂着泪的小丫头,皆拿眼看她,满脸疑问。
善禾便把来龙去脉一一说尽。彩屏听了,柳眉一竖,嘴上仍旧厉害着:“娘子心也太善了,大房丫鬟的份额本就吃紧,好不容易那蘩娘走了,这才宽裕些。她来了,别的不说,我与彩香还得从头教她规矩。”她言及“蘩娘”二字时,怀松垂着的眸子更低了低,只是众人一心在妙儿身上,皆没注意。
善禾宽慰道:“无妨,我亲自教她。”
“哪能娘子亲自教?少不得还是累了我与彩香了。”彩屏嫌恶地撇了妙儿一眼,“这丫头身上怪脏的,没得脏了马车,回头不好交还与车行了。总得寻个地方给她拾掇拾掇,买身干净衣裳换上才好。还得洗洗脸,咦,脸哭得跟花猫儿似的。”
善禾知道彩屏最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她这会儿说来日自家与彩香教导妙儿,嘴上是责怪,实则是防止妙儿落到卫嬷嬷手里,那日子才真真难捱。
只是一时寻不到给妙儿妆扮的地方。怀松便道:“走前大爷交代了,让娘子逛完就去如意茶馆候着,大爷在那儿包了雅间。不若先去那儿,大爷忙完公事也要过去的。”
善禾点点头:“这也好。”
于是一行人重又坐回车上,但因妙儿身上污浊,卫嬷嬷见她要坐进车厢,脸又黑了几分。善禾怕她再言三语四的,便叫妙儿坐在车板上,夹在怀松与怀枫之间。
车马辚辚而行。耗去两炷香工夫,怀松才把马车赶到如意茶馆门前,自有茶馆伙计搭了白布巾,脸上堆着笑、口中说着吉祥话地拥上前来。善禾报了梁邺名号,不多时便被引到三楼的雅间,卫嬷嬷则被安置在二楼歇息,怀枫、怀松承了善禾的托、捏着善禾予的药方,拿着善禾、彩屏身上最后的银两去给晴月买药。彩屏问店家要了个客房,领着妙儿自去梳洗更衣。善禾本也要去的,奈何卫嬷嬷在此,她担忧与妙儿亲近太过,反惹卫嬷嬷生疑,于是便把满腹的疑问与酸楚按回肚里,预备回了船上再寻机与妙儿见面。眼见天色尚早,闲来无事,善禾便命店小二寻一套画具出来。紫檀大案光洁如镜,善禾跪坐在面朝月洞窗的蒲团,素手铺纸,抬腕研墨,恍惚间竟忆起昔日金陵薛家闺阁中的时光。可提了笔,一时却想不出有甚么好画的。
善禾长叹一气,慢慢阖目,竟是和离那晚,梁邵孤身一人倚在栏杆边吹风醒酒的背影。
也不知,他现下如何了……
蘸饱墨汁的羊毫搁回笔山上。善禾怔怔望向窗外。
天朗气清,暑意蒸腾。临窗的老杨树枝干虬曲,绿叶葱茏,托着碎金般的日光傲然挺立。善禾蓦然想起漱玉阁的那几株桃树来,应是桃花早败人尽散了,却徒留整个梁家最怕孤单的人,独自守着满庭空寂。思及此,善禾不觉眼热鼻酸。
她重新执笔,扭腕运力。
那晚栏杆边谈心,他应是猜到她要走,却不曾留。那一声“保重”,字字皆是放手成全。可惜那会儿的她一心想着挣脱樊笼,丝毫不曾留意他眼中的悲望。如今想来,那夜的一切,状似送别梁邺,分明全是她与他的诀别。弹词唱的是《惜柳缘》,席间道的是送别之意,天上落的是寒雨,连他昏睡过去之前,呓语的也是“寒雨连江夜入吴”……
平明送客楚山孤啊……
他是来送他唯一的阿兄,也是来送她。他早做好了送他们离开的准备了,才会那么轻易地喝下她亲手捧与他的茶。
可是,短短数日,她却成了他兄长的枕边人。
她曾殷殷期盼的新生,就这么断送了,甚至只能做个见不得光的外室。不,连外室都不如,她只是个不要钱的妓.子而已。
她又想起临走之前满心满眼规划未来的自己。
那时的薛善禾捧着自己的画,暗暗发誓要在离开梁家之后,带着晴月蓬蓬勃勃地把日子过出花来。那时的她也在心底期望,与她和离的梁邵,终酬壮志,成为千古流芳的红缨枪将军。
可如今,她花团锦簇的梦已碎了。梁邵的梦,会成功吗?
笔走龙蛇,不过须臾,宣纸上已勾勒出一道凭栏远眺的背影,皂青色袍角在风中翻涌。画中那人单手执壶,仰首向天,意态疏狂,说不尽的快意风流,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梁邵,也是吴天齐口中混不吝的、却亦有许多委屈的善霸王。
鲜衣怒马,少年意气,大抵如此。
只是奈何今生缘浅,夫妻缘分至此,终是……罢了。
她复又蘸了墨,正欲在画中人的身侧,再添两道女子倩影——那晚伴他吹风赏雨的她与晴月。笔尖未落,执笔的手却被大掌包住。
梁邺单膝抵在她身后蒲团,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撑案,高大身躯将她圈住。他的脸侧在她颊边,吐纳的热气激起一阵细细密密的战栗,善禾脊背僵了僵。
他低低的笑贴着耳根响起:“在画什么?”
善禾心头狂跳,强自镇定地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慌乱,勉力平声道:“闲来无事,随便画画罢了。”怕他起疑,又急急添补说:“画得像大爷凭栏远眺么?”
梁邺便垂眸去看,画中人只有一个背影,长身玉立,凭栏饮酒,气韵疏朗阔达,恣意飞扬。只是……仰天举酒的疏朗阔达,当真是他梁邺么?他自诩并非酗酒之徒。
倒是阿邵……
善禾偏头望着他的脸,把他渐渐转冷的眸色也看在眼底,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善禾急忙唤他:“大爷。”
梁邺收回目光,落在怀中人儿的粉面上:“怎的?”
善禾索性将手中羊毫塞进他掌心,侧仰着头,勉力挤出个笑:“我的画,向来有画无诗,总觉缺了风骨。今日大爷在此,能赏我一首么?”
“你画未成,如何题诗?”梁邺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那等我画好了,大爷亲自写一首罢。”
梁邺未置一词,将那羊毫信手搁在笔山上。他两手撑住紫檀大案,身躯慢慢前倾,几乎要压在善禾背上。善禾整个人仍旧背对着他跪着,只是侧脸看他,面上静静地等待他的反应,实则心口扑通扑通直跳,担忧他看出画中人实系梁邵。
脊背传来的男人的热与压迫,善禾不自觉地扭动了下身子。
梁邺敛眸,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而后慢慢地,在她唇瓣吻了一下。极快的,也极轻的。她什么反应都没有,没有推拒,也没有迎合,唯有一丝丝的颤抖。她在怕什么?
他抬起脸,声气愈沉:“善善。”
“我不爱喝酒的。”
善禾心口狂跳如擂鼓,两手绞个不停。
压迫铺天盖地而来,她如溺深潭。
梁邺眸色乌沉,如无波静水,透着深寒。
“你是在画他么?”
不消说出名字的,梁邺与薛善禾都知道的,那个他。
善禾双瞳震颤,张了口,却觉嗓子灼烫,竟说不出半个字眼。
梁邺眼梢压着沉沉寒厉,他抬起一只手,扣住善禾的下颌,一寸一寸地捻她下颌的薄肉,虽不用力,却容不得她反抗。
“嗯?”
“说话。”梁邺盯着她眼底,“我在等你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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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最近会有一章专门写弟弟(具体哪一章我也不知道),但是他与善善的对手戏还要再稍后面一些了哦[眼镜]
咱下面的剧情不全是哥哥与善善的二人转,入了宅院之后,宅斗肯定会有一些的。京都大舞台有种你就来hh,有好多人物前面出现过名字啦。
施家不用说,梁邺的老师欧阳老先生很爱自己这个徒弟的,梁邺打算求娶的贵女苏犀照苏小姐嫁人了没,害得善善一家家破人亡的三皇子好像还没死诶,还有那个要给弟弟吹箫的骗婚gay裘三郎记得么!他爹裘宏远是兵部的一把手哈!还有还有,弟弟最开始在月坨村办案子,抓错人了是不是,被抓的那个人有名字的,叫庄一兆,前面提过一嘴hhh
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们具体会什么时候出来,但是应该都会出来走一走的。大家看到他们名字的时候别忘了哈~我在这里提一下,后面就直接写下去了哦[竖耳兔头][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反正宗旨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各人身上背着各人的因果,该来的总会来,是你的跑不了[粉心][黄心]
第48章 “不想让我碰,想让梁邵……
“我……”话堵在喉咙口,她不知如何掩盖过去。
太明显了。谁不知道梁邵爱酒?谁不知道梁邵的疏懒性子?
善禾低下头,咬紧下唇,缓缓道:“对不起,我不该画他……”她匆忙转过身,再深望了望画中那人,咬咬牙,从中撕开。再撕,撕成拼都无法拼凑的碎屑儿。待得满桌狼藉,善禾泄了气一般,伏在案上呜呜哭起来:“大爷,对不住,我不该画他的。我只是想到那天离开,他一个人站在那儿,好孤单。我们都走了,我们在一起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只撇下他一个人……对不住,我没办法一下子忘掉他,我和他做过两年的亲人啊,我真的没办法一下子、一下子就把他彻底忘得干净。对不住,大爷……我总能忘掉他的……”
梁邺万没想到她会如此。好像习惯了她剧烈反抗,适才他都已做好善禾气恼、推拒、拼命将他推开的准备了,却没想到她就这么伏在案上,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她的话恳切,她的哭亦盛满悲望。那溢满胸腔的滔天怒意竟在这期期艾艾的哽咽中逐渐消弭了,亦化成一股淡淡的愁。他忍不住伸出手,握住善禾颤抖的两肩,那些质问的说辞、那些怨怪的伤情话儿堵在嗓间,喉结滚动,再开口,只余一声长叹和一道无奈的:“善善。”
她肯同他道歉,她肯给他作出承诺啊……那也罢了,倒也罢了,只要她愿意作出改变就好,总不好再逼着她。
“慢慢忘记阿邵罢……”
案上的人默了片刻,缓慢地、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梁邺起身,给善禾留出一片空间,容她最后再悲伤一会儿。
待得眼前人呜咽声渐小,梁邺平声道:“好了。”他朝她伸出手,“过来。”
善禾只得坐起身,将手搁在他掌心,另一手去摸帕子预备拭泪。才摸到帕子一角,整个人已被他扯过去,倒在他怀中,脸上的泪水也糊在他胸前的云锦暗纹上。善禾慌得要坐起身,下一瞬,脸教他捧起来,嘴教他堵起来。
她怔忡片刻,很快适应了他这遭又凶又急的侵袭。良久,他喘息着松开她:“永远都不要再想他了,好么?嗯?”
善禾盯着他眼底自己小小的影儿。
她忽而想笑。她根本没得选,她连自己想什么都要受他桎梏,她半分自由都没有。既然没得选,那为什么还要假惺惺问她?
“……好。”她哑着嗓子。
梁邺沉眸睨她:“如何信你?”
善禾仰脖望他,酸楚抑不住地上涌。她知道,梁邺是要她证明自己再不会想梁邵了。如何证明?把心剖给他?还是……
她身子一抖,忍不住泪坠云腮。
终究还是沦落到此地了么?
她只好慢吞吞伸了手去解他腰间玉带。
梁邺按住她手,蹙眉:“哭什么?爷打你了?还是骂你了?”
“没……”她吸了吸鼻子。
“没打没骂,怎的又哭?”他的手覆上她的脸,“觉得委屈?”
“我……大爷……我再不会想他了……”
梁邺凝眸看她,未应。蓦地,眼风扫过案上狼藉,灼灼刺目,转过脸来,又见她泪落不止,方才好容易消散的怒意顷刻间重聚了。适才她伏案恸哭,口口声声念着梁邵的孤寂,那副模样岂会是“不会再想”?分明是想!分明是恨不能要化成梁邵,连他的孤单都要一寸一寸地感同身受了。这会的两行泪,为的是那被撕成屑末儿的画,还是怨他突然闯入,坏了她对梁邵的思念?抑或是,她从来就不情愿他碰她?所有的“情愿”皆是做戏?
“啊。”梁邺吐出一口浊气,声线绷紧,“还是觉得自家委屈了是不是?”
“只是想了一下阿邵而已,只是给阿邵画了幅画而已,只是怕梁邺发现,故意撒谎哄他说画上的人是他而已,善善心里好委屈,是不是?”
他的手渐渐下移,落在善禾纤细白腻的脖颈上,而后合拢掌心,慢慢扼紧:“善善,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跟的是谁?穿谁给你的衣服?睡谁的榻呢?是不是这些日子我太纵容你,纵得你心野了,你就可以自作主张想梁邵了?”
善禾逐渐涨红了脸,她紧紧扣住梁邺五指,声腔里溢出几个字:“我……我没有……我不委屈……”
见善禾堪堪喘不过气,梁邺才一根一根松开手指,轻笑:“不委屈,那哭什么?”
“不想我碰你,是不是?”
“想让梁邵碰你,是不是?”
骤然得了一□□气,善禾抚着胸口急喘。可呼吸不过几口,那厮已吻过来,这一次更添凶戾。不消片刻,她的唇瓣被磋磨得没有知觉了。善禾实在承受不住,轻轻张了口,原是想呼吸的,却不想游蛇迅速探入,吮咂着她的舌尖。
待得善禾浑身发软,再无力气抵着他,梁邺这才松脱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逼视善禾涣散失焦的两眸,沉声问:“适才亲你的是谁?”
善禾喘着气:“你……”
“我是谁?”
“梁邺。”她声音虚弱。
“那适才你心中想的,又是谁?”
“没,没想谁……”
“唔……不对。”他又吻了上去。这遭不单是吻,手也不再沉默着搂她了。
罗襦、汗巾、亵衣……一件一件地被剥落,一件一件地委顿于地,很快善禾身上只剩下小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