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对。”
宇文渊连连点头,目光却又落到小圆子身上,在母亲的温柔呵护下,小圆子渐渐不哭了,甚至破涕为笑,从襁褓里伸出一双白嫩嫩的小手抓住商如意胸口的一截衣裳,一边笑一边往下扯,秦王妃丝毫不生气,只对着襁褓中的孩子露出温柔的笑容。
宇文渊似有所感:“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听到这话,商如意也抬起头来,柔声说道:“儿臣也是从那姜愚的行事中作此猜测,毕竟天下的父母,无不疼爱自己的子女的。”
宇文渊更像是触到了心中的软处,点头道:“你说得,有理。”
大殿上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毛官司打得火热,却一声不吭,连太子和秦王都安静了下来。
大殿上唯一自在的就是秦王妃,不过毕竟是在跟皇帝说话,自然不能还一边哄着孩子,更何况小圆子也没再哭了,于是她转身将襁褓又递给了身后的冯奶娘,后者忙不迭的接过来,只是脸色还因为刚刚的惊吓而有些苍白,接过孩子时的双手也不自觉的有些发软,商如意看了她一眼,冯奶娘立刻深吸一口气,抱着圆子站直了身子。
商如意转过身来,又谦恭的说道:“不过,这也是儿臣听了太子妃的话,妄自揣测罢了。”
虞明月的脸色一沉。
刚刚那些话,的确是她说得不假,可最关键的这一项却是商如意说出来,但她说出来之后,却又表明是在听了自己的话之后“妄自揣测”,也就是说,如果出了什么事,背锅的还是她这个太子妃。
但,就算知道她是这个意思,现在的虞明月也不可能出口反驳。
毕竟,她都要的结果——
宇文渊听到“妄自揣测”四个字,目光也微微闪烁了一下,又看了一眼似乎也有些紧张的刑部尚书,然后说道:“也不算‘妄自揣测’,太子妃的话有理,闫尚书的审讯也是结果。”
“……”
“如果连做父亲的都不知道,那,苏太医——”
突然,又是一阵啼哭打断了他的话。
宇文渊的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转头一看,只见冯奶娘怀中的小圆子又一次哭了起来,而且比上一次哭得还厉害,更不停的在她怀里挣扎扭动,冯奶娘险些就抱不住这孩子了。
宇文渊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那冯奶娘也吓坏了,不知所措的颤抖道:“奴,奴婢也不知道,小殿下怎么又哭起来了。”
宇文渊立刻道:“把孩子给朕抱过来。”
玉公公不敢怠慢,急忙上前抱过那襁褓给了皇帝,宇文渊亲自将小圆子抱在怀里,他虽然行军打仗多年,也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可所谓的隔代亲,一看到这个粉嘟嘟的小婴儿,自有一股柔情涌上心头,他不由得就放轻了气息,更放轻了口气和力气,隔着襁褓轻轻的拍了拍孩子,道;“怎么就哭了?好孩子,别哭了。”
说也奇怪,那小圆子嘀咕了两声,竟然真的停止了哭泣,只是挂着眼泪的圆乎乎的脸上还透着几分委屈,对着抱着他的皇爷爷直嘟囔。
宇文渊笑了笑,抬起头时,眼神冷了起来
而不等他开口,商如意也转过头去看了那冯奶娘一眼,疑惑的道:“奇怪了,我们抱着就没事,怎么你一抱孩子就哭?”
冯奶娘吓得直哆嗦:“这,奴婢也不知道。”
虽然小圆子已经安静了下来,可毕竟是皇长孙的事,连皇帝都这么紧张,众人自然也不敢怠慢,都表示得十分关切,慌乱当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不会是病了吧。
宇文渊一听,立刻道:“传太医!”
一声令下,不一会儿,今日正当值的杜若铭慌慌张张的拎着药箱跑进两仪殿。
进门一看到殿内黑压压的人群,顿时也把他吓了一跳,原本就因为皇帝突然传召而有些紧张的他,这个时候更是说不出话来,倒是太子上前一步,皱着眉头道:“杜太医,你去看看,看看圆子到底为什么哭?”
那杜若铭愣住了。
还是商如意说道:“杜太医,今天本宫带着圆子过来两仪殿这边,本宫和皇上抱着他都没事,但奶娘一抱他就哭,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你去细看看,别是孩子病了。”
“是,微臣马上看。”
那杜若铭不敢怠慢,慌忙上前,在皇帝的注视下小心翼翼的检查了一遍小圆子的身体,不一会儿,脑门上已经一头的汗,等到给这孩子翻来覆去的查看了一遍,他的脸色稍稍平静了一些,道:“回皇上,回秦王,秦王妃,小殿下并没有任何病症。”
第900章 风邪
一听这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奶娘的身上。
冯奶娘吓坏了,急忙对着商如意道:“王妃,王妃明察,奴婢可没有——小殿下真的是好好的,奴婢也不知怎么的,他就哭起来了。”
一旁的图舍儿小声道:“奴婢也在一旁看着,她什么都没做,可小殿下不知怎的就哭。”
宇文渊不耐的道:“若圆子不喜欢,换了她便是。”
冯奶娘可怜巴巴的看向商如意。
她失去了丈夫和孩子,原本对这个世间已经没了什么留恋,但因为幸运的被选中进宫成为小殿下的奶娘,又加上和这孩子朝夕相处,让她将满腔的感情都倾注到了这个孩子的身上,此刻换了她,也就是将她赶出宫去,对她来说不仅仅的没了一个活计,更是断了她的活路。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晔突然开口道:“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宇文渊看向他:“你说。”
宇文晔道:“儿臣想请父皇暂时把苏太医从牢里放出来,让她来看看。毕竟从孩子刚出生就是她一直照料如意和孩子的身体,很多事情她比别人都更清楚。”
杜若铭脸色一僵,低下头去。
宇文渊皱起眉头,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怀中已经破涕为笑,正伸长了小手要来抓自己的胡须的小圆子,思量片刻道:“也罢,朕也有些话想要问问她。闫尚书。”
闫少煊立刻上前:“微臣在。”
“你立刻派人去把苏卿兰提出来。”
“微臣领旨。”
皇帝下令,刑部尚书不敢怠慢,亲自便去,背影立刻消失在了两仪殿外。
殿内的人全都安安静静的等着,十几个人,却连一声喘息咳嗽都听不到,偌大的宫殿内唯一的声音,就是小圆子发出的笑声,他已经抓住了自己皇爷爷的胡须,欢喜得什么似得,不停的往下扯,宇文渊竟也不生气,任由他揪断了自己好几根胡须,还笑眯眯的逗他:“这小子,力气真大。”
等了大概一顿饭的功夫,终于听见了外面一阵脚步声。
玉公公慌忙迎了出去,又耽搁了一会儿,才看到他和闫少煊两人一人一边,中间夹了一个纤细瘦削的身影,正是苏卿兰,慢慢的从外面走进来。看得出,刚刚玉公公出去是带着苏卿兰临时清洗了一番,还换了一件衣裳才进来面圣的,衣裳不太合身,头发也有些蓬乱,脸倒是勉强洗干净了,却是几乎没有血色的苍白。
商如意看得心中一痛,立刻皱紧了眉头。
而苏卿兰一步一步的走进来,脚步也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她被关在刑部大牢,虽然受了审,但没受刑,可即便如此,这些日子对她来说也像是一场噩梦,如今再走进两仪殿内,看着眼前一张张威严的面孔,就像是突然从十八层地狱进入到天宫了一般。
她慢慢的走到大殿中央,对着宇文渊缓缓叩拜道:“罪臣苏卿兰,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渊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虽然刚刚通过太子妃和秦王妃的一番话,已经让他对苏卿兰的怀疑消除了一些,可毕竟事情牵涉到王岗寨的逆贼,更牵涉到自己在汤泉宫险些遇刺,他自然没有那么容易改变态度,于是道:“苏卿兰,你可知罪?”
苏卿兰道:“微臣有罪。”
“你说。”
“微臣未能明辨是非,与逆贼来往,是微臣失察之罪。”
宇文渊微微眯起双眼:“所以,你还是不承认你跟逆贼来往,谋害于朕?”
苏卿兰立刻抬起头来,两眼通红的道:“微臣没有,微臣也不敢,但凡微臣知晓那姜洐是王岗寨的逆贼,微臣怎敢与他来往?”
“……”
“微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皇上啊!”
宇文渊沉默下来,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道:“你所言到底是真是假,朕一定会查清楚的。”
“……”
“不过现在,朕可以先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苏卿兰立刻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宇文渊转头看了玉公公一眼,玉公公立刻上前道:“苏太医,事情是关于小殿下的——”
于是他一五一十的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跟苏卿兰说了一遍,苏卿兰听着,目光不断的闪烁着,一边看着宇文渊怀中的襁褓,一边又转头看了一下商如意,最后,目光落在了脸色有些仓惶的奶娘身上。
等到玉公公说完了,商如意又道:“现在,杜太医查不出任何原因,所以陛下让你来看看。苏太医,你可要好好的把握这一次的机会。”
苏卿兰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微臣,明白。”
说完,她慢慢的站起身来,朝着皇帝走了几步,在离他还有两步的距离停下,看了看襁褓中玩得正高兴的小圆子,便不再说什么,反倒是转头走向了冯奶娘,只观望了一下,立刻道:“冯妈妈是不是风寒刚刚痊愈?”
冯奶娘立刻点头,又急忙道:“是,奴婢前几天受了风寒,但已经痊愈了。”
苏卿兰道:“用了什么药?”
一听到这话,旁边的杜若铭皱起眉头,将自己开给冯奶娘的药方直接一气背了出来,然后冷冷道:“苏太医是觉得,在下给她开的药方有问题?”
苏卿兰摇头道:“这药方没问题,只是,这药效——”
杜若铭冷笑道:“苏太医果然目光如炬,这药效的确不强。但既然苏太医看得出药效不强,又如何看不出,这位奶娘的身体关系着小殿下,若我照常人的剂量开药,她痊愈了,小殿下又当如何呢?”
苏卿兰道:“我并没说杜太医的药方不对。”
“那你——”
“冯妈妈刚刚说她是前几天才受了风寒,今天就已经痊愈了,可这药方的药力是绝对不足以让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痊愈了,所以,杜太医你可还有其他的辅助?”
这个时候,杜若铭微微变了脸色。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都小了一些,因为他看到苏卿兰正转身朝着那冯奶娘走去,谨慎的道:“在下还给她配了一些熏香。”
苏卿兰站在冯奶娘面前只闻了一下,便道:“熏香里,有丁香吧。”
这个时候,杜若铭已经汗流浃背了。
不等他开口,商如意立刻问道:“丁香,怎么了?”
苏卿兰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迟疑了一下,而另一边的宇文渊已经拧起眉头道:“说清楚,丁香怎么了?”
苏卿兰深吸了一口,立刻转身对着宇文渊道:“回禀皇上,据微臣行医多年所察,人体各有不同,不同的人会对不同的药物,食物,甚至花香,药香不应,也就是医书上说的,受风邪。”
“有这样的事?”
“是,比如中原人吃坚果桃核一类的干果无恙,但大多数的胡人吃这些东西就会全身起红疹,严重的还会窒息而亡;而草原上的突厥人喜吃牛羊奶,酥酪等物,可中原人吃了,却大多会腹胀、腹泻,甚至恶心、呕吐,这就是人对乳、酪的不应。”
宇文渊点了点头,又道:“那你刚刚说的,丁香是怎么回事?”
苏卿兰道:“其实这一点,微臣也是还在查验当中,小殿下他也许是对丁香不应。”
宇文渊立刻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苏卿兰慌忙跪下,轻声道:“小殿下年纪还小,而且出生之后身体康健,也并没有用过什么药物,所以微臣暂时还没确认他是否真的对丁香不应;但,大概是小殿下天生机敏,他对丁香的味道本来就十分讨厌,之前微臣每逢去千秋殿为王妃请脉,药箱里若恰巧带着丁香的时候,他都会非常的急躁不安,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微臣才有所察觉。”
“……”
“只是,微臣还没来得及断症,就——”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但即便不说,众人也都听明白了。
小圆子不过才三个月,的确没那么容易判定他的身体和对药物的反应,而苏卿兰能察觉出他可能对丁香不应,已经算是非常细心了;至于说为什么没来得及断症,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她被打入了刑部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