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长春宫那一次，他们就要对我哥动手，这次又——”

　　“……”

　　“他们是一定要置他于死地的。而且领兵出征，很多事情都不受控制，我真的怕我哥会遭他们的算计。”

　　“算计，”

　　宇文晔重复了这两个字，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以为这朝堂之上，有多少人能算计得过你那兄长。”

　　这话，虽然说得满含讥讽，却意外的安了一些商如意的心——的确，沈无峥的心思缜密，而且不论大事小情几乎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和谋划，走到今天，他就像一个不见深浅，甚至一眼望不到边的汪洋，只看宇文呈和商寿非这两个人，都不够格去跟他一斗。

　　宇文晔又接着道：“况且，还有申屠泰。”

　　“……”

　　“我一会儿就会修书给他，让他留神这一次出兵对方会耍什么花招。他们一文一武，能当我一个人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一下倒是终于让商如意放下心来。

　　想了想，她又笑着嗔了宇文晔一眼：“你这话是夸自己吧。”

　　宇文晔也笑了笑。

　　这时长菀捧着一件衣裳从旁走了过来，刚刚宇文晔一回来就先把外衣脱了丢给她，说了这么久的话一直都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衫，刚刚满头大汗的还不觉得，这个时候倒是感觉到有些凉悠悠的了，宇文晔接过衣裳穿了起来。

　　商如意转头看了一眼长菀拿出去的外衣，上面沾染了不少灰土泥泞。

　　她道：“你一大早去军营干什么？”

　　“当然是练兵。”

　　“可父皇这次不是不让你出兵吗？”

　　“不让我出兵，不代表我不用练兵。我早就说过了，我的一切都只能靠军功来挣，我的兵马就是我的一切。再说了，你真的以为这一次就凭炎劼和你那个‘兄长’，能把东都拿下来吗？”

　　“……”

　　这，商如意倒是无话可说了。

　　虽然她不敢直言宇文渊这一次的旨意有放弃东进的念头，也不能说他的册封是“糊涂”，但宇文呈和商寿非……就算他们两只对上王绍裘，都未必有胜算。

　　更何况在洛阳的，有梁士德，还有萧元邃！

　　宇文晔接着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若真到了那一天我却无力支撑，那就是自断前程。”

　　听他这话，似乎是笃定，若要拿下洛阳，必须他出手才行。

　　再一想到刚刚跟沈无峥说起的，西京和东都这两个实力相当的庞然大物如果要吞掉对方，又要不伤自身元气，不被周围那些小股的势力所蚕食，唯一的可能就是用最小的牺牲拿下对方，宇文晔真的能做到吗？

　　看着商如意闪烁的目光，宇文晔面露不悦：“怎么，你不信我？”

　　商如意忙道：“没有啊。”

　　宇文晔微微眯起双眼看着她，一脸不信，更不悦的神情，商如意虽然在怀孕和生产之后那段时间时常跟他找不痛快，可她心里也明白，男人，尤其是宇文晔这种男人，绝对不能在两种地方挑衅他，一种是床榻上，一种是战场上。

　　于是她立刻“服软”，又认真的道：“我只是觉得，你最近练兵的时间太多，比以前还久。”

　　听见她这么说，宇文晔轻哼了一声。

　　然后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想啊。”

　　“行，过两天大军开拔之后，等天气好一点，我带你去看看。”

　　“好啊！”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眼睛倒是一亮。说起来她的心也野，之前在做宇文少夫人的时候时常东奔西走的，虽然累，却有一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可比起现在这样每天只能关在千秋殿这一方天地里舒畅多了，再加上生了圆子之后，每天被那个只会哭闹吃奶的小鬼头缠着，更是寸步难行。

　　宇文晔带她去军营，哪怕走不远，至少是出城，也足够让她开心了。

　　而看着她笑呵呵的样子，宇文晔也只摇了摇头，笑道：“你啊。”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便到了大军出征的日子。

　　这一天是十月初十，宇文渊选在这一天大军开拔，也有“十全十美”之意。

　　商如意虽然被夫君和兄长轮番安抚过，可到底心里还是有些担忧，所以大军出城这天她仍旧跟着宇文晔到城门口送行，站在城楼上一直远望着出征的队伍消失在长路的尽头，才轻叹了口气。

　　随即，一只温热的大手抚上了她的肩膀。

　　其实宇文晔一直站在她的身后，自从沈无峥进宫那天开始接连下了两天的雨，今天好不容易放晴，可正所谓一阵秋雨一阵凉，风中已经多了仿佛要浸透肌骨的寒意，宇文晔站在她的身后，将那寒风挡了个严严实实，也是到时候挪了一步，才有一缕风吹过商如意的脸颊。

　　在城楼上站了这么久，她扶着墙垛的手也早就凉透了。

　　宇文晔之前一直没劝她，这个时候才轻声道：“好了，人都已经走远了，看也看不到了，该回去了。”

　　商如意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

　　对上那双沉着稳重的眼瞳，她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下一刻，视线就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站在宇文晔身边不远的两个熟悉的身影。

　　高大俊美者，穿着一身鸦青色撒花长衣，明艳动人者，则穿着一身绯色金丝百囍纹帛锦宽袍，并不出乎意料的华贵，却有些出乎意料的扎眼，令商如意的眼神都黯了一下。

　　宇文愆，和虞明月。

　　也就是大盛王朝的太子，和太子妃。

　　齐王出征，他们作为长兄长嫂，自然也是要来相送的，只是刚刚商如意所有的心思都只在沈无峥的身上，也没有来得及与他们相见。

　　而现在——

　　她的目光刚一看过去，就被一双仿佛寒冰雕琢出的，半透明的眼瞳冷冷的看过来。

第861章 祈望

　　她的目光刚一看过去，就被一双仿佛寒冰雕琢出的，半透明的眼瞳冷冷的看过来。

　　那眼中的寒意，如同突如其来的一阵寒风，吹得人骨头都发凉。

　　商如意握紧了袖子里的手，也按捺不住心头的一点震颤，而下一刻，她就看到宇文愆的嘴角微抿，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和善到甚至堪称温柔的笑意。

　　几乎和过去他的，别无二致。

　　但，商如意明白，他知道刚刚自己看到了他眼中的寒意，他也并不介意让人看到他收起眼中的冷厉，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然后，他微笑着牵着虞明月慢慢的走过来：“二弟，如意。”

　　连说话的口吻都几乎和过去一样，如果不是那一晚在太子府湖边的亲身经历，商如意甚至会怀疑自己产生了什么幻觉。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去颔首行礼。

　　耳边响起了宇文晔毫不掩饰情绪的冷淡的声音：“皇兄，皇嫂，你们也来了。”

　　商如意忍不住拧了一下眉毛。

　　其实这个时候，她都有些佩服宇文晔了——如果是别的任何一个女人嫁给宇文愆，成为他们的大嫂，哪怕两边已经开始动刀动枪，水火不容，她都能维持体面，甚至做出一个好妯娌的样子。可是，偏偏是虞明月，不仅从一开始暗中加害他们，与他们做对，更是因为这个人的一些行为，一些念头也让商如意不齿。

　　她之所以低下头去行礼，就是那一声“皇嫂”一时间叫不出口。

　　而宇文晔，他的脾气她是最清楚的，又是一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人，原以为他会更任性一些，却没想到，他毫无障碍的就喊出了“皇嫂”，虽然口吻冷淡，但做足的体面。

　　看来，世家公子的修养，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赶上的。

　　有他开头，商如意深吸一口气，也堆起了满脸的笑容，抬起头来道：“皇兄，皇嫂。”

　　而这一抬头，就对上了虞明月带着轻蔑冷笑的目光。

　　只是，她的冷浮于表面，甚至没能像过去那样，只是存在，只是一个背影都能令商如意心惊胆战，她只觉得有一阵冷风吹过，可因为宇文晔在身边，也因为自己今天穿得足够厚实，竟也没觉得太冷。

　　于是，又笑了笑。

　　宇文愆道：“三弟出征，我们当然要来相送。只希望——”说着，他又抬头看向前方，只是有些灰蒙蒙的天幕下，大军已经沿着伸向远方的长路走到了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他笑道：“希望他们能平安归来。”

　　说着收回了目光，却见宇文晔两眼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他笑道：“二弟在看什么？”

　　“……”

　　宇文晔道：“我在看皇兄。”

　　宇文愆笑道：“看我做什么？难道为兄今日跟以往，有什么不同吗？”

　　宇文晔竟然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摇摇头：“没有。”

　　宇文愆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道：“为兄新婚燕尔，跟以前一点变化都没有吗？”

　　“是啊，臣弟也觉得奇怪，”

　　宇文晔看着他，低低道：“没想到皇兄成了亲，也入了凡尘，从出家变作入世，明明是和过去完全不同，却一点变化都没有。”

　　宇文愆的眼神一厉。

　　而宇文晔却像是什么都没说，又回头看了一眼城外灰蒙蒙的天，连大军踏过扬起的尘土都慢慢的落下了。他说道：“三弟吉人天相，自然是能平安归来的。”

　　他这话，是接着刚刚宇文愆的话说的，就好像中间这一段真的没有发生过一样。

　　宇文愆神情冷淡的看着他。

　　而宇文晔又道：“只是——”

　　他话锋一转，却又停了下来，一旁的虞明月立刻问道：“只是什么？”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而商如意却接过了他的话头，微笑着道：“只是，能不能凯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听这话，宇文愆和虞明月的脸色都变了一下，虞明月立刻冷笑道：“秦王妃这话，好像觉得齐王此战赢不了。”

　　商如意闻言，立刻道：“他赢得了吗？”

　　虞明月这话本是挑刺，出口的时候便准备好了应对商如意的犀利言语，更准备好了一些陷阱等着商如意来钻——毕竟，对军国大事妄加议论，扰乱军心，这要算起来不是死罪也是大罪，宇文渊本来就猜忌宇文晔，这件事可大可小，是能借题发挥的。

　　却没想到，商如意此番的言辞非但不犀利，反倒顺着她的话就发问，虞明月猝不及防，本能的一怔，随即僵在了那里。

　　商如意挑了挑眉，道：“哦。”

　　虞明月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她当然知道，商如意已经猜到了她的来历，而宇文晔这些人自然也都知晓，不仅知晓她的来历，还知晓她知晓一些事情，而刚刚这话，明显是在刺探。

　　而且，看商如意的神情，她显然已经刺探出来了。

　　虞明月脸色铁青，却又不好说什么，一旁的宇文愆静静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道：“快下雨了，明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