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因果,自有我的报应,实在与太子殿下无关!”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虽然她已经极力让自己平静,可声音还是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如同身后越来越荡漾的水波;而这番话出口时,她也清楚的看到宇文愆好整以暇的神情微微凝滞,半晌,眼角慢慢的弯了起来。
这番话,是当初在东都洛阳的宇文府中,他们相见的第一个晚上,他对她说过的。
那个时候的商如意没有应他,却全都应在了今夜。
而那个时候没有应他,不仅仅是因为没有弄清楚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人,想要做什么,更因为震惊,那个时候她满心以为宇文愆一定会因为自己的悔婚而对自己心生怨恨,却没想到,那个时候的他平静得仿佛只是看到一团阴云飘过头顶,连一丝一毫的怨怼都没有。
甚至,希望商如意阻止宇文晔争取出兵扶风的机会。
当时的商如意在想,这个人,是佛吗?
但眼下,这个答案,仿佛已在眼前。
成佛人稀念佛多,念来岁久……
这句偈子再度在脑海中浮现的时候,却仿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明,商如意仿佛已经感觉到了什么,而那种从战场上生出的,对危险敏锐感知的本能也让她愈加的清醒,愈加的不安了起来。
她沉声道:“打扰了。”
说完,便要离开。
可是,一抬脚,她的脚步却也滞在了原地——刚刚宇文愆从她身侧走过,再回头,便已经站在了她的来时路上,而此刻商如意要离开,他却一动不动,高大的身形如同一座大山一般,矗立在商如意的面前。
她的来时路,已经被他堵住。
商如意眉头一皱,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愆:“殿下……”
可就在她将去而未能去,一抬头的时候,宇文愆竟突然对着她走出了一步,道:“你的因果与报应,真的与我无关吗?”
这一步,几乎已经让他的身躯贴上了商如意的,商如意无法,只能被迫后退了一步:“太子殿下!”
“你可知,正是因为你的因,才有了今日的果。”
“大哥!”
“今日的一切果,是你的因造成的!”
“皇兄!”
他每说一句话,便进一步,而商如意只能在他的步步紧逼之下连连后退,渐渐的,她感觉到脚下的路越来越陡,越来越坎坷不平,原来在慌乱中她倒退着已经离开了青石板铺就的平坦大道,而到了湖畔。
这里的路并不供人行走,所以乱石嶙峋,商如意一个不留神,踩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险些跌倒!
“啊!”
她低呼了一声,身形摇晃了两下才勉强稳住,可还没完全站稳,一抬头,宇文愆高大的身影已经再一次逼近到她的眼前,他竟然完全没有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仿佛要逼着她再继续后退!
几乎是本能的,商如意又退了一步。
脚下的路,仿佛已经染上了湖水的湿润,变得泥泞起来。
还有湖畔那棵柳树,刚刚宇文愆正是站在这里静静的看着湖面,光秃秃的柳枝垂落下来,此刻拂过她的耳畔,脸颊,身侧,却并没有丝毫温柔惬意,反倒如同钝刀划过肌肤,让她寒意丛生。
可宇文愆,还在往前走!
她的身后,离那看似平静的湖面已经只有咫尺之遥,甚至在她又退后一步时,不小心踢动了一块小石子滚落入湖中,立刻听见一阵水声潺潺,粼粼波光摇晃着映在她的周遭,光影晃动,如同整个天地都在这一刻,即将倾覆一般!
商如意慌了:“宇文愆!”
第849章 他要她死!
“宇文愆!”
“皇兄!”
几乎与商如意急切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另一个低沉冷峻,却又仿佛蕴含着隐隐怒意的声音,从宇文愆的身后传来。他的脚步一僵,终于停了下来。
而商如意,也停在了离湖边几乎半步之遥的地方。
越过宇文愆的肩膀一看,只见浓重如墨的夜色中慢慢的走来了一个人,高大熟悉的轮廓几乎一瞬间就给她带来了无比安全,安心的感觉。
是宇文晔!
他不知何时来到这里,只一开口,就制止了宇文愆步步紧逼的状态,而商如意也终于得以喘息,一伸手便扶住了一旁柳树的树干。
宇文愆在停下脚步后,却并没有立刻回头,而是沉默了片刻,突然勾了勾唇角,然后侧过脸去,看向了夜色中脸色比夜色更沉凝的宇文晔。
他道:“凤臣,怎么你来了?”
宇文晔冷冷的看着他,道:“臣弟刚刚在前厅吃酒,发现如意不见了。皇兄这府邸大,臣弟是担心她迷路了,所以特地找过来,没想到,她劳烦上皇兄了。”
说完,他对着商如意伸手:“过来。”
一听到他开口说话,那熟悉的沉着的声调更是令商如意松了口气,她立刻便要往宇文晔的身边走,可原以为宇文晔已经到了这里,不论刚刚想要做什么,宇文愆都应该立刻让开才对,却没想到,他仍然一动不动的站在她面前,仍旧堵住了她唯一可以前行的路。
甚至,如果此刻他再前进一步——
商如意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咬着下唇看向侧过脸去的宇文愆,那双半透明的眼瞳此刻不知是看着面前的她,还是看着背后的宇文晔,可内里蕴含的精光却是越发的锐利,仿佛要洞穿人的身体和心灵。
他道:“二弟未免也太小心了,我这太子府虽大,也不能就把弟妹吞了。”
见他不动,商如意也不能动,宇文晔慢慢的上前一步,又一步。
他道:“人心难测,水火无情。”
“……”
“在去龙门渡之前,如意在大岩寺险遭火焚,臣弟不能让她在此地,也遇水厄。”
“……!”
听到这句话,宇文愆像是胸口突然被人打了一拳,整个人都震了一下,脸色也剧变,终于转过身看向宇文晔。
商如意的心里也咯噔了一声。
宇文晔这话,她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险遭火焚”,是指前些日子她在大岩寺的藏经阁里险些被人放火烧死的遭遇,而“遇水厄”,自然就是指此刻自己的处境,若宇文愆再往前一步,她几乎就要被他逼得落入湖中。
可是,这句话的正常说法,难道不应该是——又遭水厄吗?
为什么宇文晔会说“也遭水厄”。
好像遭到水厄的,不仅是她,还有其他的人似得。
但这个时候她也来不及去细究这两个字到底有什么区别,只一看着宇文愆转身,终于给了她一个可趁之机,她立刻闪身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如同一只灵巧的猫一般,两三步便疾行回了宇文晔的身边。
一阵凉风,拂过宇文愆的耳廓。
他微微蹙眉,看着商如意走到宇文晔的身边,更看到宇文晔立刻一抬手,将商如意揽到了身后,很快,两个人的身形便在沉重的夜色中融为一体。
好像,从一开始,他们就站在一起一般。
他终于慢慢的站直了身子,淡淡的看了他们一会儿,而这顷刻间的功夫,他脸上的表情渐渐的趋于平静,也让商如意这才回过神来——刚才在湖边,被粼粼波光映照着的宇文愆,在面对她的时候,那俊美无俦的脸上的表情,几近狰狞!
他,似乎是真的要逼着自己跌入湖中!
他要她死!
但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狰狞,扭曲,杀意,剩下的只有一丝淡淡的惘然,仿佛有些不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又好像陷入了久远记忆的沉思,过了许久,他再抬头看向宇文晔的时候,脸上恢复了平常的清净淡漠。
而他的目光闪烁,又从宇文晔的脸上,移到了他的手上。
“那是什么?”
听到这话,商如意也才低头,看到宇文晔揽过她的那只手上拿了个不大的包袱,闻言一扬手,将那包袱对着宇文愆掷了过去,宇文愆一把接过。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件有些眼熟的衣裳。
他微微睁大双眼,再抬头看向宇文晔,只听后者淡淡道:“这件衣裳,是上次借用皇兄的,今日,物归原主。”
商如意这才回过神来,之前她生产的时候,承乾殿内的床榻没有被褥垫子,是这两个男人脱下身上的衣裳,给她垫着也给她盖着,后来生产完毕,宇文晔的衣裳自然处理了,可宇文愆的衣裳却不好随意处理,便让人清洗干净收拾了起来,没想到今天,他给带来了。
宇文愆低头看了那件衣裳一会儿,眼中看不出喜怒,甚至没什么情绪。
然后看向宇文晔:“难为二弟还记得。”
宇文晔道:“当然记得。”
“……”
“今日皇兄大婚,是一个开始,也是一个结束,该断的,就断在这里。”
“……”
“只望皇兄,看清眼前人。”
听到他的话,宇文愆淡淡一笑,道:“二弟放心,为兄一向都看得很清楚。而且,不仅是眼前人,”
说到这里,他甚至又上前一步,身上那种无形的威压感,又一次排山倒海袭来,若不是宇文晔就站在身边,商如意几乎又要窒息。
也幸好,宇文晔在身边,他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只听着宇文愆道:“还有眼前路。”
“那就好。”
宇文晔平静的道:“这条路,臣弟与你同行!”
说完,他对着宇文愆行了个礼,便牵过商如意的手,转身离开。
就在他们转身,刚走了没两步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噗通”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落入水中,再无声的沉没。
接着,一阵沉重的脚步与他们背道而行,渐渐远去。
第850章 他,也需要一些酒
脚步沉沉,呼吸急促。
被那只滚烫,仿佛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力气,却也在理智的极力克制下,几乎有些发抖的手牵着走了不知多久,前方那漆黑到有些混沌的夜色中终于透出了一点光亮。
他们又要回到前厅了。
虽然还未走近,可热闹喧嚣的声音已经急急的涌上来,如同刚刚窒息的人急需的空气一般,商如意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回过神来。
仿佛,从魔域地府中突然回到了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