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后顾之忧一解决,虞明月还是立刻动起了脑子,这几具尸体现在无法认定什么,再容后处置就是给了他们解决的机会——毕竟,虞定兴身为吴山郡公,左骁卫大将军,有一些办法还是可以想的,但眼前的事情,不能再拖延。
更不能再让人抢先了。
劝谏皇帝的功劳虽然没了,到底不是什么大功劳,她心里很清楚,江重恩这一次过来,就是为了用剩下的那半张洛阳城防地图来诱杀宇文渊的,没有了救驾之功,那么擒贼之功,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她立刻抬头,对着虞定兴递了个眼色。
原本,因为那几具尸体出现,加上玉公公突然横插出来的缘故,虞定兴已经对今天的事情有些不抱希望了,但再一看到虞明月的眼神,心思又活泛了起来——对了,就算现在发生了一些意外,但眼前的局面还是没变,如果他们出手,还会有立功的机会。
他身为左骁卫大将军,仍然可以率领部众渡过黄河,只要证明了江重恩有异心,那么捉拿他,这也是大功一件!
想到这里,虞定兴深吸了一口气,立刻上前道:“陛下,微臣斗胆进言。”
宇文渊正看着那几具尸体,心中波澜起伏,甚至比眼前黄涛滚滚的河面还更动荡不安,突然听到这句话,他抬起头来看了虞定兴一眼,道:“虞卿要说什么,可直言不讳。”
虞定兴道:“今日之事有异,陛下万不可再渡河了,那微臣斗胆恳请陛下准许微臣渡河,探查对岸的情况。”
“探查,情况?”
这两个词令宇文渊心中一动,眼中也闪过了一道精光,道:“你的意思是——”
虞定兴深吸了一口气,道:“不论如何,皇上万乘之躯都不能轻易涉险,这几具尸体突然出现在这里,不论是否是冲着皇上来的,都证明这附近一定有手持利刃的歹人,而这,还只是最好的情况。最坏的情况,就是对岸范承恩,和江重恩及其部下,对陛下怀有异心。”
“……”
“若真是如此,微臣愿为陛下扫贼荡寇!”
他这番话,虽然说得还有几分保留,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几乎已经认定,对岸的人一定有问题。
事实上,到了这种时候,就算对岸的人没有问题,宇文渊身为九五至尊,也不可能再轻身涉险,更需要麾下的将领将江重恩和范承恩传召来跟前,问明情况,若有一丝一毫的差池,这两个降将都不能再得他的信任。
可宇文愆还是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头。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身边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强悍的气息猛地笼罩上来,几乎令他呼吸一窒,随即就听到一个熟悉的浑厚嗓音在耳边响起:“陛下,吴山郡公的话没错。”
宇文渊抬起头来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道:“闻鱼,你也——”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神武郡公董必正。
面对他,宇文渊的神情要比面对其他任何人都更缓和一些,毕竟,这位不仅仅是多年以来一直站在他身边,忠诚无二的同伴,也是他的妻兄,宇文渊不仅神情缓和,连口吻都缓和了下来:“你也认为,应该派兵渡河去探查对岸的事情?”
董必正道:“虽然陛下威服四海,但人心难测。江重恩和范承恩,这两个人之前一直不肯降服,现在又同时过来投靠我大盛王朝,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
“更何况,眼下还出了这样的怪事,陛下不能不慎啊。”
“……”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听见他也这么说,宇文渊沉吟一番,终于道:“也罢,就让左骁卫大将军率领五百人渡河,探查清楚对岸的情况,再来禀报。”
虞定兴立刻说道:“陛下,若对岸的人真的有问题——”
“……”
听见他这么说,宇文渊的眉心微微一蹙,又想了一会儿,沉声说道:“你先查探清楚,若没有什么异样,就让江重恩和范承恩单独渡河过来面见朕;若真的有问题——”
想到这里,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杀无赦!”
一听到这三个字,虞定兴的眼睛立刻红了。
他欣喜若狂,急忙俯身行礼:“微臣领命!”
一旁的虞明月听到这三个字,心中也狂喜不已,但这个时候她还是尽量的压制着脸上的表情,只看着虞定兴转过身去,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人,然后立刻下了河堤,对着他率领过来的左骁卫军下令,即可准备渡河!
很快,他们的人便已经准备完毕。
原本供皇帝渡河的船如今被临时征用,虞定兴率领部分亲兵上船渡河,而剩下的近两百人马则乘坐艨冲渡河,不一会儿,宽阔的河面上已经布满了从岸边出发的船只。
就在这时,一直侍立在宇文渊身后的玉公公突然指着河对岸道:“那,那是什么?”
第797章 混战!
宇文渊立刻站起身来,举目远眺,只见上游的对岸突然出现了数艘大船朝着这边行了过来,而在那滚滚黄涛的另一边,竟然也出现了无数的士兵,他们手中高举着刀剑,不断的高呼,如同渴骥奔泉一般朝着河岸飞奔过来。
这是——
“陛下小心啊!”
虽然那些船还没有靠岸,那些人也是从对岸冲出来的,中间还隔着一条宽阔的黄河,但毕竟皇帝的安危是最重要的,一看到这样的情形,玉公公等人立刻冲上前来挡在了皇帝的面前,并且慌忙的劝谏他赶紧离开这片状况不明的渡口,回到营地以策万全。
但这个时候,宇文渊反倒镇定下来。
相比起这里所有的人,他所经历的战斗是最多的,他所经历过的危机也是最多的,所以突如其来的变故并不能让他惊惶,反倒激起了他身为武将在面对乱局时更要镇定的本能。
他淡淡的一挥手:“都让开!”
众人见此情形,也不敢多话,只能小心翼翼的退开了一些,但玉公公还是坚守在他的身侧,不敢怠慢须臾。
宇文渊上前一步抬头看向对岸,虽然看不清那些人的相貌,不过深蓝的军服却是立刻就映入眼帘,宇文渊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眼神中透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那是大业王朝旧制的军服。
不论是梁士德占领洛阳之后,统管了所有的人马,之后也改制继承了东都的一切,还是范承恩固守宋许二州,所领的兵马都是之前大业王朝的旧部,他们身上所穿的军服,都是这个样子的。
而此刻,这些人挥舞着刀剑冲杀过来,虽然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但那种杀气腾腾的感觉,却是宇文渊立刻就察觉到了。
果然有异!
就在他的心里冒出这个念头的一瞬间,已经驶离渡口的大船上的人也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保护皇上,捉拿反贼!”
是虞定兴!
他原本就抱着定要捉住江重恩,拿下今天这最大的擒贼的功劳,如今,对面这群人竟然突然杀了出来,不管对岸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就是江重恩发现宇文渊察觉了他的阴谋,所以孤注一掷要在这里对宇文渊下手——这样也正好,他正可以通过这一战竖立自己的威信,也让宇文渊更加宠幸自己。
所以这个时候,他也根本不去分辨什么,只站在船头,对着上游驶来的大船和河岸上的士兵怒吼道:“给我杀!”
话音刚落,渡船上的士兵们已经列队在甲板上,这些人大多都是弓箭手,此刻列队整齐,全部抽出箭筒中的箭矢拉弓上弦,在虞定兴一声令下后,立刻对着前方行驶过来的大船发出了第一阵箭雨。
顿时,一阵破空之声震响天际。
密密麻麻的箭雨朝着前方行驶过来的大船飞射而去,若是在平地上,士兵们可能还会四散躲闪,但这几艘大船都只是简单的渡船,没有任何的船舱遮掩,顺着河水而下,正正迎上了这一片闪烁着寒光的箭雨,只听一阵惨厉的呼喊声响起,无数的士兵顿时应声倒地,甚至有不少人直接翻过船舷跌落进了滚滚黄汤当中!
走在后面的几艘船上的人一见第一艘船的士兵的遭遇,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喊道:“快,快退!”
“我们不是——”
“住手!”
可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周遭响起的杀喊声在山壁间回响着,瞬间便吞没了这些人惊恐的喊叫,滚滚黄涛更是将他们的船不断的往虞定兴的面前送,在第一阵箭雨造成的威慑之势下,那些人早已经吓破了胆,而虞定兴则是杀红了眼,他立刻高举起手,对着前方又一阵高呼:“放箭!”
话音刚落,又一阵箭矢如同流星一般朝着上游行来的船飞射而去!
霎时间,惨叫声四起。
就在河面上腾起的血腥气与土腥气相互交织,愈加浓重的时候,其他的艨冲已经飞快的渡过了宽阔的河面靠了岸,和对岸冲出来的人直接杀到了一起。
虽然大盛王朝的士兵人数不多,而且是仓促登岸,但对面那些人却好像要比他们还更加惊恐脆弱,甚至根本没有摆出任何的军阵,只一次冲击,便将他们彻底冲散,大盛王朝的士兵眼看着河面上已经杀成了一片,他们自然也不甘落后,冲着那些人猛挥刀剑,顿时,河岸上刀光剑影闪成一片,腾起的一片血雾霎时间迷了人的眼。
这,原本是压倒性的胜利!
可宇文渊看着,却越来越感觉到不对劲。
且不论从上游驶来的那些船,因为离得太远,加上波涛滚滚,除了远远的怒吼和惨叫,他根本听不清那些人到底在喊什么,只能看到空中一阵又一阵的箭雨飞射过去,也终于引来了对方被逼到绝境上的还击,那些仓皇不安的士兵立刻也拿出了手中的弓箭,拉弓上弦,对着虞定兴的船进行还击,甚至有不少箭矢零星的射向了岸边,幸好他们离得太远,箭矢零零落落跌落下来,只惊得玉公公他们几个面无人色,丝毫没有震慑到宇文渊本人。
可是,河对岸的人,却有些不对劲。
刚刚那些人冲出来的时候,宇文渊就感觉到这些人的纪律十分松散,而不论是江重恩从洛阳方面带来的人,还是范承恩从宋州带来投降的人马,只要是降将,都必须约束手下,不能让他们有任何逾矩之举,以免引来恐慌和杀戮。
若说他们是故意在对岸等待着要伺机刺杀自己,也不对——自己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登船渡河,他们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不是自爆了吗?
更何况,若真的是要刺杀自己,那些人也应该集结军阵才对,可刚刚看到这些人散乱奔跑的模样,不像是士兵要冲杀,反倒像是,像是——
溃不成军的样子!
溃?!
想到这里,宇文渊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睁大了双眼,大声道:“住手!”
可是,哪怕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在朝堂上能震慑无数人心,但此刻面对着前方河面上已经寒光漫天的阵阵箭雨,还有河岸上惊天动地的杀喊声,这样的声音也根本激不起一点浪花。
幸好,周遭的人都听到了,宇文愆立刻回头:“父皇?”
宇文渊脸色已经变了,大声道:“让虞定兴住手!”
一听这话,站在一旁的虞明月皱起了眉头,她下意识的想要开口说什么,但在张开嘴的一瞬间还是立刻管住了自己——这毕竟是一场厮杀,哪怕她这一次能以吴山郡公的女儿的身份跟随御驾至此,可一旦动起手来,她根本没有开口的余地,若再说错什么,宇文渊只会更厌恶她!
可是,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两边正在厮杀,就算还没有完全的分出胜负,宇文渊作为曾经叱咤疆场的老人,也应该明白在这个时候鸣金收兵,对战事完全没有丝毫的助益,反倒可能引起对方的反扑。
这不像是宇文渊会做的事。
但今天发生的一切,全都透着古怪,自己安排的人死在了这片河岸上;虞定兴坐船渡河,还没靠岸就遇上了对岸的人突然冲出来,仓皇之下,虞明月甚至也没有办法分清那到底是范承恩的人还是江重恩的人,现在,宇文渊又要半路收兵?
想到这里,她咬住了下唇,又看了旁边的宇文愆一眼。
果然,这个时候宇文愆的脸上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似乎也是看到前方的战事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再一听宇文渊的话,他立刻道:“父皇?”
宇文渊厉声道:“鸣金,收兵!”
他这一声震喝刚刚出口,前方的河面上突然又传来了一阵更加凄厉的惨叫,但那惨叫声,却不是从对岸驶来的那些船上的人发出的,反倒是虞定兴所率的那艘船上,原本站在船头指挥战斗的虞定兴突然一僵,紧接着,他高大的身躯接连后退几步,摇摇欲坠的眼看就要仰面跌倒!
周遭的人转头一看,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立刻冲上前去护住他!
但,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虞定兴高大的身躯如同玉山倾倒一般重重的跌了下来,周围的人慌忙扶住他,但空中,已经看到一阵血如泉涌,猛地喷洒开来!
他中箭了!
“快收兵!”
就在宇文渊又一次大喝声响起,下面的人终于反应过来,急忙开始鸣金,尖锐的声音立刻穿破凛冽的风,汹涌的浪,传到了前方那些人的耳中,而在虞定兴中箭之后,他周围的人也已经乱做了一团,没有再对前方的船只展开攻击,这个时候立刻调转船头,往这边的岸上靠。
而那几艘船上,人已经死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船的鲜血与尸体,无力的随着水流漂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