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公公把几个丫鬟挨个敲打一遍,这才迈着小碎步,施施然地走了。
屋内,赵时晴躲在床下,正在用手摸索着地上的方砖,让她失望了,没有摸到任何机关。
床下不是有密道吗?
为何找不到?
算了,不找了,时间到了,大哥会自己出来。
她索性闭上眼睛,或许是四周太过安静,她竟然睡着了。
直到耳边传来轻微的声响,她猛的睁开眼睛,便看到正对着的那张脸。
只一眼,她便知道,这人才是真正的赵廷晗。
眼前的人与易容后的灯花至少有七分相似,但是赵时晴却还是看出了他们的区别,区别就是他们的眼睛,尽管就连眼角的那颗小红痣也是一模一样,可是他们的眼神是不同的。
灯花的眼睛里只有愁苦,而眼前的人,尽管床下昏暗,但是赵时晴还是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杀意。
这是独属于上位者的杀意!
“哥,我是晴晴。”她用气声说道,并且拽出用红绳拴着的玉佛。
“你送我的玉佛,我从未离身,姐姐也是。”
赵廷晗的心脏剧烈跳动,他想过家里会派人过来,但是却做梦也没有想到,来的人会是晴晴。
这个他从未见过的小妹妹,在他的想像中还是一个孩子。
“你怎么来了?多危险。”赵廷晗低声说道。
赵时晴抿嘴笑了:“明天我到万福寺找你,不见不散。”
赵廷晗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她,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点点头,说道:“让灯花带你从暗道里出去。”
赵廷晗迅速上床,和灯花交换,接着赵时晴便知道机关在何处了。
竟然就是这张床!
床板中空,有一个只限瘦子容身的夹层,而床头与墙壁连接的地方是活动的,从这里出去,便是一条同样只有瘦子才能通过的夹墙,走过这道夹墙,才是真正的暗道。
赵时晴跟着灯花从暗道的出口走出来,见周围堆着几个大缸,再一看,好吧,满院子都是这种大缸。
稀里糊涂地走出院子,这里竟然是铺子的后院,而这家铺子,得,她之前来过,就是那家差一点就把大壮赶出去的杂货铺。
“这铺子是我哥开的?”赵时晴问道。
灯花在暗道里便已经用提前准备好的湿帕子抹去了脸上的妆容,现在的他,是一个虽然有点瘦,但看上去十分健康的清秀少年。
“对,这是咱们自己的地方。”
赵时晴点点头,都想给大哥竖大拇指了。
次日巳中,赵时晴准时来到万福寺,她戴着斗笠,一身粗布衣裳,衣袖卷起,露出半截粗黑的手臂,即使斗笠遮去了大半脸庞,可是只看这副打扮,也能猜到,这就是一个做惯粗活的穷丫头。
她正不知如何才能让赵廷晗认出自己,一个花白胡子的知客僧毫不犹豫地朝她走了过来:“女施主可是来找人的?”
赵时晴一怔,难道自己露出了破绽,否则这老和尚为何直接找过来?
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这偌大的寺院里,只有她一个香客,不是她还能是谁?
这年头,寺院的日子不好过啊,相反,道观的生意都不错,太上皇以一己之力,让道门发扬光大。
她跟着知客僧走上一条小路,那里有几间精舍,像是以前给来上香的女眷们准备的,可惜现在大户人家的女眷们已经不来这里上香了。
知客僧把她带到这里便不走了,赵时晴谢过,自己走了过去。
她敲门,一位年轻的僧人打开房门,那僧人与卸妆后的灯花有几分相像,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位僧人就是灯花的哥哥灯芯。
没想到灯芯竟然出家做了和尚。
第44章 小太阳(新年快乐)
赵时晴来不及深想,便看到了坐在地上的两个人。
一个是赵廷晗,另一个人则是一位白发老人。
只见赵廷晗闭着眼睛,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他的裤腿卷起,露出半截小腿和一双赤足,那上面扎着十几根银针。
灯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赵时晴没有说话,找了个蒲团便盘膝坐了下来。
赵时晴终于明白了,原来大哥每天来万福寺是在治病,就是不知道这位老人是何方神圣。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赵廷晗,她能看出赵廷晗正在强忍痛苦,她知道赵廷晗体弱多病,她也问过赵云暖,大哥究竟是什么病,太医治不好,可也活了这么多年。
赵云暖说是肺痿。
赵廷晗五岁进京,那一年冬天特别冷,他初来京城,水土不服,便一病不起,后来每到秋风吹起便会犯病,换过不少方子,但仍然没有好转。
昨天灯花的咳嗽虽然是装出来的,可也证明赵廷晗发作起来的确如此,但是现在,这位老大夫给赵廷晗施针的样子,却不像是在治肺痿。
赵时晴对医术只是略知一二,这还是慕容琳琅做药膳时讲给她听的。
没错,慕容琳琅虽然有一位武功绝顶的父亲,和在武林中被称为药仙子的母亲,但是她本人无论武功还是医术,全都是业余水平。
她最擅长的是厨艺。
而她之所以会看上赵时晴,则是因为赵时晴不但能与鸟兽交流,而且她还拥有一个好鼻子。
所以赵时晴武功平平是有原因的,师父的武功一般,她难道还能是二般吗?
赵时晴浮想连篇,从师父的药膳想到了师父做的红烧肉,别看红烧肉只是家常小菜,可却是师父的短板,至少赵时晴是这样认为,她一直觉得师父做的红烧肉欠缺了什么。
为此,慕容琳琅曾经连续十天逼着她吃红烧肉,以至于到现在,她听到红烧肉就没了胃口。
总之,师父的红烧肉不好闻,也不好吃。
印象里她吃过更好吃的红烧肉,因此有一年师父和她一起回到王府,师父不服气,让王府的厨子每人做一道红烧肉。
当赵时晴连连摇头的时候,就看到师父正在冲她冷笑。
“你个小骗子,还敢骗我?”
于是她又被罚吃红烧肉了。
赵时晴想到这里时,便看到那位老大夫开始收针了,而赵廷晗那苍白的脸庞上也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只是那丝血色很快又淡去了,灯芯用帕子为他拭去额头的汗珠,却没有给他放下裤腿,赵廷晗依然保持着平伸双腿的姿势,缓缓睁开眼睛。
赵时晴正要起身,便看到那位老大夫也在此时站起身来,他对赵廷晗说道:“半个时辰后,公子便可起身了,小老儿先行告辞。”
赵廷晗对灯芯说道:“替我送韩老大夫。”
老人跟随灯芯出去,从赵时晴身边经过时,目不斜视,连个眼角子也没给她。
赵时晴心中却如万马奔腾,韩老大夫,韩宝昌?
她派人去会安找过韩宝昌,可是却没有找到人,韩家祖籍就在会安,世代行医,会昌最大的医馆便是韩家开的,可是韩家人告诉他们,韩宝昌早在半年前就死了,死了,死了!
梁王府的人甚至还去了韩家祖坟,现在未满三年,虽未立碑,但是这座坟是韩宝昌的孙子亲自指给他们看的,那还能有错?哪个孙子会指着一座坟乱认祖宗的?
因此,梁王府的人不疑有他,带着遗憾回到京城,赵时晴也很遗憾,韩老大夫怎么就死了呢。
但是生老病死,对于一位已经荣休多年的老人而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就在来到这里之前,赵时晴从未怀疑过。
屋里只余下赵廷晗和赵时晴兄妹二人。
赵时晴拿上蒲团,坐到赵廷晗身边,赵廷晗则飞快地用一块布盖上了自己的腿和脚。
小妹妹长大了,男女有别。
赵时晴关心地问道:“能盖上吗?不用再晾一会儿吗?”
赵廷晗说道:“不用。”
赵时晴没有继续再问:“哥,你快和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这病,也不像是肺痿啊。”
从她进来到现在,已经有大半个时辰,赵廷晗一声也没有咳过。
赵廷晗嘴角溢出一抹苦笑:“我小时候的确得过肺痿,但是韩老大夫后期给我用的方子非常对症,我其实已经无碍了,但是平时还是要时不时咳上几声,那位才会更放心。”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赵时晴也明白,赵廷晗口中的“那位”,便是龙椅上的那位。
也就是说,这些年来,赵廷晗都在装病。
“可是刚刚韩老大夫施针,给你治的是什么病?”
赵时晴越发不解起来,如果大哥的病已经好了,韩老大夫为何还要继续给他施针,刚刚大哥脸上的痛苦可不像是装的。
“中毒,我中毒了。”
赵廷晗自嘲道:“全都怪我,早在韩老大夫被逼荣休,我就应该提高警惕,可我却还是高估了自己,这毒是一点点地下到我身上的,当我有所察觉时,已经晚了。”
赵时晴问道:“韩老大夫能解此毒?”
赵廷晗叹了口气:“这毒其实并不难解,难就难在已经毒根深种,要想连根拔起,没有三年五载是不行的。”
赵时晴明白了,难怪自从韩老大夫荣休之后,到王府里给赵廷晗看病的太医便换了一个又一个。
赵廷晗又道:“换的不仅是太医,还有王府里的下仆,每三个月就要换一批,当然,这是我的要求。”
赵时晴点点头,她想到那条暗道和那家杂货铺子,以及这座万福寺。
她冲赵廷晗竖起大拇指:“哥,你真厉害。”
换做是她,怕是也不能在重重监视下,还能给自己找到一片自由天地。
赵廷晗苦苦一笑:“厉害什么,我连给父王奔丧都不能。”
赵时晴安慰道:“哥,请你相信我,我会带你回去,我一定可以的。”
赵廷晗望着眼前的小姑娘,他的小妹妹和他想像的一点都不一样。
他以为的小妹,有着一双茫然无措的眼睛,像一朵孤苦无依的小白花。
而真实的小妹,眼神明亮坚定,笑容自信爽朗,在床下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像一轮小太阳,原本昏暗的床底下,也因为她而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