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星急得地跺脚,这些人怎么愚不可及,救济粮吃完了,城里大户也不施米的时候,他们不还是要老老实实过来种地?
“我们还能过城打零工,以前在童州时,每年也会去城里打零工。”
“打零工比种地赚钱!”
沈望星:“可是开出的荒地是你们自己的,可是世世代代传下去,打零工却不能打一辈子!”
“才不是,我阿公五十多岁还去城里帮人干活,一个月能赚几百文。”
沈望星无语问苍天,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说服这些人。
正在这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跑过来大声喊道:“观月公子已经挖了两丈,两丈!”
大家不信,那俊美华贵得不像真人一样的观月公子也会挖渠,也会抡锄头?
他们纷纷跑过去,要证明这个小子在夸大其辞。
可是他们绕过一块巨石,便看到了一段新渠,沈观月还在挖,看到他们来了,笑着说道:“我的已经挖完了,现在要挖你们的了。”
观月公子是真的在挖渠,身上的袍子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脸上也脏兮兮的,可是他在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容里有光,他的眼睛,他的身上都有光。
老庄稼把式脸上挂不住了,好像是他们在难为一个小娃娃。
小娃娃的手上连茧子都没有,一看就是娇养长大的,可是现在却在挖渠,为他们挖渠。
是啊,有没有水源和这小娃娃没有关系,人家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们?
他们做了什么?
偷懒,说风凉话,为难一个娃娃?
“大牛、老张、老刘,别坐着了,拿起锄头,一起挖!”
五天后,一条水渠从上而下,流入一座新挖的水潭里,又从水潭引到田间,他们不用去和其他村子抢水,他们有了自己的水源。
“观月公子,这是我娘煮的绿豆汤,你喝一碗,可甜了!”
“观月公子,尝尝我媳妇烙的野菜饼,香着哩!”
“观月公子,你懂得多,你说我在那边种果树行不行?”
田间地头上,大家围着观月公子七嘴八舌,他们不知道什么皇亲国戚,也不知道什么勋贵子弟,他们只知道,观月公子不但让衙门给他们发放救济粮和农具,还帮他们引来了水源,能够活命的水源!
山上的赵时晴同样很忙碌,大雨转为阵雨,每天还会断断续续地下,山上所有的屋子和棚子已经全部住满,临时搭建的帐篷也住满了人,萧真已经决定不再往山上送人了,大水里救起来的人,只有一部分女子和孩子送到山上,其他全都送去了城外的黄家庄子。
黄家庄子建得高,只有一部分被水淹了,大多数建筑没有进水,否则惜命的钱知州也不会躲到那里。
只是现在,钱知州的好日子结束了,他被萧真押着每天四处寻找幸存的灾民,同时也安葬尸体,因为这些尸体若是不打捞起来,任由在水中腐烂,便会引发瘟疫。
大灾之后必有大瘟,即使现在洪水未散,疫情也是重中之重。
钱知州很累,即使当年没娶媳妇时,帮老娘磨豆腐也没有这么累。
是的,在此之前,钱知州的辛苦截止在原配进门之后。
娶了发妻,老娘和他都被解放出来,他只管读书,老娘只管发号施令。
钱知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面对那一具具泡得发白的尸体,他竟然会想起亡妻。
他的亡妻,贤良淑德,他的亡妻,温柔体贴,他的亡妻,任劳任怨,他的亡妻,用稚嫩的肩膀撑起了一个家。
他的亡妻,香消玉殒之时只有十九岁。
钱知州只恨手中无笔,否则他一定要一篇“致亡妻书”。
他的亡妻,值得一书!
想到亡妻,又想起了他的夫人,那个淫妇!
那淫妇收到京城的来信,抢在童州大雨之前,带着金银细软和她的嫁妆离开了童州城,竟然连招呼都没打一个。
走就走吧,居然没有带走那个杂种!
想到杂种,杂种就来了。
“钱知州,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我的人捡到一个少年,一问才知,原来是您家的大公子,现在正在来的路上,恭喜知州大人父子团圆!”
萧真笑着拱手,那笑容刺得钱知州眼睛生疼。
他是带着次子逃到黄家庄子的,走的时候,还故意支开了长子。
童州淹了,州衙也被淹了,那个杂种小小年纪无依无靠,独自一人肯定活不下来,这些日子见到很多尸体,他越发肯定,那个杂种早就死了。
没想到,这位神秘莫测的萧大公子,不但找到了那个杂种,还把杂种给他送过来了。
这是嫌他死得不够快,想要把他活生生气死?
钱大郎来了,十几岁的少年,连日惊吓和蹉磨,越发细瘦苍白,那一棵没有发好的豆芽菜。
他怯生生走到钱知州面前,嘴巴张了张,那个“爹”字却没有叫出口。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从父亲的态度和其他人的嘲笑中,他渐渐知道,他不是父亲的亲生骨肉。
他几次三番想问母亲,他的生父是谁,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
他不敢问,他担心母亲会告诉他,他的生父是小厮是马夫是赶车的,甚至是一个连母亲都叫不上名字的人。
父亲没有看他,他也别过头,他看向萧真。
就是这个人,把他从漂着死老鼠的臭水里救上来,给他喝了一碗热粥。
“哥哥,我说谎了,我不是这位大人的儿子,我是孤儿,我没有家。”
所有人都是一怔,就连钱知州也惊讶地瞪着这个他视之为耻的养子。
看着父亲眼中的讶异,小少年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他忽然觉得身心舒畅,原来说自己是孤儿是一件这么愉悦的事。
“你说什么?”
少年挺直脊背,他没有再去看钱知州,而是对萧真说道:“哥哥,我是无家可归的孤儿,但是我不是坏孩子,我吃得不多,每天给我一碗饭就行,我能干活,对了,我还识字,我能给你做一个跑腿的小厮吗?”
萧真微微眯起眼睛,忽然笑了:“好,我正好缺一个跑腿的小厮。”
钱知州脸色大变,他虽然不把这个杂种当成儿子,可是让这个杂种给这什么萧公子当小厮,丢的还是他的脸。
“不行,本官不同意。”
萧真:“钱大人莫非知道这孩子的父母是谁?”
钱知州又是一怔,他咬咬牙,挥挥手:“算了算了,随你,随你!”
他不管了,他要静下心来,为他那死去多年的亡妻写一篇哀婉缠绵的祭文。
萧真走出黄家庄子,那少年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萧真停下脚步,说道:“你还缺个名字。”
少年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我想叫水生,行吗?”
萧真从水里救起他的那一刻,于他便是重生。
萧真一笑:“水生,好名字,从今以后,你就叫水生了。”
萧真带回一个叫水生的少年,赵时晴开玩笑:“咦,你也开始捡人了。”
赵二小姐捡回过很多人,萧真却还是第一次。
萧真有些不好意思,换做前世,他是不会把这少年捡回来的,可是这一世,或许是受赵时晴的影响,当那少年说要跟着他时,他没有拒绝,一口答应下来。
正在这时,夏大川快步走了过来:“二小姐,五天前上山的那一家子,有点不对劲。”
赵时晴忙问:“怎么回事,详细说说。”
夏大川手里拿着一本册子,这是被救助人员的花名册。
夏大川指着其中一页说道:“雷大宝雷二宝雷三宝雷四宝雷五宝,以及雷大宝的两个儿子,雷大宝和雷二宝的妻子,雷家共计九人,七男二女。
身上没有路引,也没有行李,据说都被洪水冲走了,他们自称是羊县雷家村人。”
赵时晴点点头:“有何不妥?”
被救上山的人,至少一半没有路引,或者是在洪水中丢了,或者根本没有来得及带出来。
夏大川说道:“这一家人看上去都很正常,在山上也很安分,从不惹事生非,还经常主动帮忙干活。
可是问题就出在他们的籍贯上,昨天上山的那家人,他家老太太和两个儿媳,娘家都是雷家村的,他们对雷家村很熟悉。
据他们所说,雷家村虽然叫雷家村,可是村子里现在根本没有姓雷的!
雷家村之所以得名,是因为雷家的祖坟在这里,而雷家早在几十年前就迁往吴地了,现在的住户都是最近几十年搬来的,没有姓雷的!”
雷家村已经几十年没有姓雷的了,那么这雷家九口又是哪里来的?
是从雷家祖坟里钻出来的吗?
赵时晴面沉如水,她想起那些带着兵器进城的人,也想起梦里那一世东家一家人的惨死。
“悄悄去查,只要家中多为青壮的,都要仔细调查,这件事交给你,不要打草惊蛇。”
第266章 海东青(两章合一)
夏大川有帮手,那就是秀秀。
夏大川只能在男人这边查,但是秀秀却能和那些婶子大娘聊到一起。
雷家的疑点,就是秀秀发现的。
她和几个婶子聊天时听说雷家村没有姓雷的,这才发现异常。
并非所有人都能雷家九口这样恰好踩雷,毕竟像雷家村这样的情况非常少见,雷家村没有姓雷的,谁能想到呢。
不过,秀秀很快又打听到一件事。
一个嫂子说那天派发吃食时,她男人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闪破勺。
闪姓极为罕见,叫破勺的就更是少之又少。
她男人前两年出去打短工,中暑倒在路边,就是这个闪破勺把他送去医馆,这是他们一家的恩人。
一晃两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她男人大喜过望,连忙跑过去相认。
可是见到的却是一个陌生人,那人只是淡淡一句:“重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