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既然这样问了,那一定是有了疑心。
杨胜秋没想隐瞒,他实话实说:“祖父为人耿直,在京城做太医时得罪过不少人,后来被人排挤,才不得不离开京城。而我自幼父母双亡,只有祖父一个亲人,我读书的地方距离竹西塘有百余里,祖父不放心我,再三叮嘱,除非是令尊去接我,否则便不让我自己回来。
而我那次回竹西塘,也是义父陪我一起回去的,对了,义父就是我的恩师,他见我孤身一人,便收我为义子,将我养育成人。
再后来,义父带着我一起去了韩城,一去便是多年。”
听起来无可指摘,可是赵时晴是偷看过那封信的,想到信里的那张地图,她便觉得这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对祖孙还有秘密。
她微笑点头:“小羊哥哥辛苦了。”
杨胜秋苦笑:“你呢,你被人救下后去了何处?”
在来这里的路上,赵时晴是想把这些年的经历全都告诉杨胜秋的,她觉得,她和小羊哥哥同命相连,在那场浩劫中,她失去了至亲,小羊哥哥也失去了祖父,他们都是受害者的遗孤。
可是现在,她忽然又不想说了。
眼前的人明明就是小羊哥哥,可他却又不是小羊哥哥。
她的小羊哥哥,就如那年的蔷薇花一样,在她还没有看到的时候,便消失了。
“好心人把我送到郎中那里,可那是个黑心郎中,好心人一走,他便把我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又把我卖给专做采生折割的乞丐......”
听到“采生折割”四个字,杨胜秋吃了一惊,再次打量赵时晴。
眼前的少女看不出有残疾,娇憨俏丽,举止从容,这是养尊处优,富养出来的气质。
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是在那种地方长大的女孩子。
看出他眼中的诧异,赵时晴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衙门里抓拐子,那名恶丐伏法,我和其他孩子一起被解救出来,再后来外公找到了我。”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只是隐去了梁王府,但是杨胜秋却已经明白了,原来这些年,她是在外家长大的。
当年杨家祖孙在时家只是暂住,对于时母的身世并不清楚,甚至不知道时母其实是被时家收养的孩子,因此,赵时晴说她被外公找到,杨胜秋没有丝毫怀疑。
“那你是跟着外公一起来京城的?”杨胜秋问道。
赵时晴点点头:“是啊。”
“那你们住在哪里,改日我登门拜访,令祖帮我安葬祖父,大恩大德,自当涌泉相报。”
赵时晴说了家里的地址,又道:“现在把信交到你手上,我终于可以告慰神医爷爷了,再在京城玩些日子,我们就回吴地了,小羊哥哥,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杨胜秋有些无奈:“我现在翰林院,每隔几日便要进宫,怕是这两三年都没有假期。”
赵时晴很理解,说道:“没关系,下次我回去时,替你给神医爷爷多烧些金元宝,他那么疼你,一定不会责怪你的。”
杨胜秋苦涩一笑:“多谢,小囡囡,你还和小时候一样,没有变。”
赵时晴也笑了:“是吗?我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
走出书铺,赵时晴敛去笑容,她咬着嘴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只是送个信,说了几句话,她便感觉很累很累,和她算计朱玉当太监也不相上下。
她没有雇轿子,低着头走路。
忽然,一驾马车紧挨着她走过去,她吓了一跳,连忙让开,却听到一声轻咳,她抬起头,便看到探出车窗的那张熟悉假脸。
“甄舅舅?”
萧真:你不叫舅舅就不行吗?
“上车吧。”萧真淡淡说道。
赵时晴轻盈地跳上马车,坐在萧真对面:“好巧啊,你这是要去哪里?”
萧真说道:“你闹出这么大动静,我当然要出来看热闹了。”
“哈哈哈!”赵时晴大笑,刚才的那点不开心,随着这笑声荡然无存。
“你刚刚见过杨胜秋了?”萧真问道。
“咦,你怎么知道的?”赵时晴好奇。
萧真:“还是我告诉你那家书铺的,而且,刚才你出现的地方,离那家书铺并不远。”
赵时晴唉了一声,闲闲地靠在车壁上:“算你厉害,全都让你说对了。”
萧真问道:“杨胜秋和你记忆中不一样了?”
赵时晴眨眨眼睛,萧真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全都知道?
萧真:我若是连这个都猜不出来,这两辈子真是白活了。
赵时晴发出一声和年龄不相符的叹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吧,就是吧,觉得小羊哥哥和我想像中的不一样。算了,其实我根本不记得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了,再说,人是要长大的,和小时候不一样才是正常的,唉,可我就是觉得吧,有那么一点点的遗憾,对,是遗憾,就像是少了点什么。”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最后索性整个身子全都缩到桌子下面,只用脑门顶着桌沿,萧真只能看到她的发顶。
萧真忽然有一种想要哄哄她的冲动,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哄。
他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说道:“你来京城这么久,有没有看过参军戏?”
赵时晴没有抬头,只是晃了晃脑袋,表示没有看过。
萧真说道:“若说这参军戏,最当红的要数侯七和侯八兄弟,他们每天下午在大石槛的保济茶楼演两场。”
赵时晴来了兴趣,终于抬起头来:“大石槛不是女监吗?怎么还茶楼呢?”
她可记得清楚,刘七就是大石槛女监里的衙役。
萧真解释:“大石槛是那一片的地名,那里有三条街,这里除了有女监,还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很乱。
你不知道也是正常,泥鳅可没有胆子,带你去那里玩。”
泥鳅是京城土生土长,从小就跟着养父当小偷,他肯定知道大石槛,也肯定去过,但是他可以带别人去,却不敢带赵时晴去那里。
梁王府的二小姐,哪能去那种地方?
赵时晴瞪大了眼睛:“萧舅舅,你能带我去吗?”
萧真:好吧,又从甄舅舅变成萧舅舅了。
“可以,不过你最好换身男装。”萧真说道。
“好啊。”赵时晴冲着在外面赶车的大壮说道,“大壮,前面路过成衣铺子,劳烦你停一下。”
萧真笑看着她,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刚刚还垂头丧气,转眼之间便生龙活虎了。
没走多远便有一家成衣铺子,赵时晴蹦蹦跳跳地跑进去,片刻之后,便换了一身男装,摇身一变,是个清清秀秀的小公子。
她重又坐回到萧真对面,啪的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甩了甩散落在额头的几缕碎片,觉得自己就是那风流倜傥的玉面小潘安。
什么杨胜秋,已经被她抛到九霄云外了。
马车一路前行,又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传说中的大石槛。
下了马车,赵时晴便被这里的热闹喧嚣吸引住了,她目不暇接东张西望,还不忘对萧真说道:“京城里还有这样的好地方,你怎么不早说?”
萧真正要解释,赵时晴已经扔下他,仰起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的二层小楼上,垂吊下来的牵线木偶。
“你看,那是木偶,演木偶戏的。”她欢喜地喊道。
萧真失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前面还有演皮影戏的,你若是想看木偶戏,我们就上去看。”
赵时晴忙问:“那会不会错过看参军戏?”
萧真说道:“木偶戏会一直演到晚上,一场连着一场演,我们看完参军戏,回这里也能看到。”
赵时晴大喜,拉着他的袖子便往前走:“快,我们先去看参军戏!”
萧真看着被她拉起的衣袖,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往前走,走了几步,赵时晴忽然停下脚步,松开萧真。
萧真想说,你不用松开我的,我不在意的。
赵时晴:“你说的那个有参军戏的保济茶楼在什么地方?”
好吧,她不认识路。
萧真其实也不太记得了,上一次来这里看侯七侯八演参军戏还是上辈子的事。
两人一路打听,终于在另一条街上找到了保济茶楼,只见茶楼外面围满了小孩子,里面不时传出笑声。
萧真正要带着赵时晴进去,忽然眼前一闪,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141章 捡回一个小孩(两章合一)
那人穿着粗布衣裳、戴着青布小帽,衣袖挽起,露出古铜色的手臂。
大石槛里随处可见这种打扮的人,他们不是闲逛的客人,而是在这里干粗活的杂工。
没有人会多看他们一眼,在这一片熙攘中,他们平凡得如同一粒微尘。
然而,萧真却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路乾,锦衣卫指挥使!
路乾为何会在这里,而且还是乔装改扮?
萧真直觉保济茶楼里可能隐藏着危险,这一次,轮到他拽赵时晴的衣袖了。
“你不是想看木偶戏吗?咱们快去,去晚就赶不上开锣了。”
说着,萧真拽着赵时晴就走,赵时晴想说,你不是说木偶戏一场接一场,侯七侯八的参军戏错过了就要等明天吗?
不过,话到嘴边,又被她咽回去了。
萧真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他既然这样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赵时晴没有反驳,任由萧真把她从保济茶楼门前拉走。
离远一些,萧真转身去看,他的目光穿过熙攘的人群,却已经看不到路乾的人影。
看看四下没有人注意他们,赵时晴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保济茶楼出事了吗?”
萧真忽然明白自己为何喜欢和赵时晴在一起了,这么聪明、一点就透的小姑娘,谁会不喜欢?
(对,萧舅舅一口咬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