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谢执砚伸出手,掌心朝上。
“嗯?”盛菩珠望向那干净色泽如霜玉的手,不明所以。
一声低笑自谢执砚喉间溢出,斯文矜贵调子:“夫人难道忘了,我的午膳。”
男人修长的指节,轻轻点在她怀里的朱漆牡丹花纹食盒上,挑着眉,似笑非笑。
盛菩珠像是被近在咫尺的笑容恍了眼,莫名感到紧张,明明比这更近的距离他们都有过,脸颊不受控制烧起来,软声辩驳道:“我没忘,正抱在怀里替郎君暖着呢。”
嗯,这是很不错的理由。
冬日天寒,廊食肯定也吃不上热饭,她不愧是贴心贤淑的小娘子,处处为他着想。
这样想着,盛菩珠抬眸对谢执砚端庄一笑,毫不犹豫把食盒递出去,指尖却不慎与他碰在一起。
两人皆是一愣。
温凉触感,像上好的美玉,冷得她一抖。
盛菩珠正准备缩回手,不承想却被谢执砚反手一握,指腹在她掌心被食盒边缘压红的地方轻轻刮了刮。
“夫人在紧张什么?”
车厢狭窄,暧昧的气息无处可藏。
盛菩珠背脊紧贴车壁,被他握着手,每一下呼吸都能闻到独属于他身上的冷香。
谢执砚无声一笑,抬手接过食盒,随意揭开。
一盅炖汤,很简单的两道时蔬,一碟点心,还有炙烤的鹿肉,再配上颗颗分明的粳米饭。
“郎君看看是否合胃口?”
盛菩珠见他安静用膳,终于暗暗松了口气,小声解释:“宫里规矩多,廊食虽然不差,但等朝事结束送到你们手上,基本都凉透了。”
“我不知您喜欢什么,就按照我平日的喜好擅自准备了一些。”
谢执砚吃饭很安静,眸色在昏暗的车厢内,内敛瞧不出情绪。
盛菩珠静静坐在一旁,她从未想过,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人,就连用膳都给她一种赏心悦目的俊美。
等谢执砚搁下碗筷,端着茶水在饮,她才好奇问:“可合您的胃口?”
“夫人,天寒路远,日后不必如此麻烦。”
谢执砚抬眸看她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很认真地用湿帕擦手。
盛菩珠一愣,以为他不喜欢。
垂首点了点头,髻边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在白皙柔软的脸颊投下一小片浅颤的影子。
“好,妾身记下。”
“以后不送了。”
盛菩珠眉眼温和,看似很随意的回答,只是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短短两句话明显透着很深的失落。
谢执砚忽然倾身,长指挑起她下巴,眼眸微眯:“夫人,在生气?”
作为心善大度的女郎,她生什么气!
盛菩珠心底冷哼,她才不同他计较呢。
“我没有。”盛菩珠表现得很知礼数,实则情绪一涌,更不愿看他。
谢执砚知道她可能是误会了,难得耐心解释:“天寒地冻,何况我并不是日日在宫中,多数时候,都跟着玄甲军驻扎在城外的军营里。”
盛菩珠并不知道这些,自从他回来,多数时候连休沐都不在府里,所以她先入为主以为他多数时候都留在宫中。
“那郎君驻扎在城外,每日来回,不是要耽误许多时间?”
明
德侯府盛家是文臣,并不清楚军中事务,但驻扎在长安城外的营地,必然离得极远。
在盛菩珠的认知里,每日来回就算骑马也要两个时辰,多数人恐怕会选择留在军中,等休沐时再归家。
谢执砚看了她许久,拇指指腹顺着精致的下巴往上,在饱满的红唇上重重压了一下。
他就像猜透了她心中所想:“夫人,我是已婚的郎君。”
“往后我若留在宫中会提前告知夫人,你直接把食盒送到书房,交给斑奴。”
“嗯。”
直到谢执砚离开许久,盛菩珠脸颊还是红的,梨霜小心掀开车帘问:“娘子,现在是回去,还是?”
盛菩珠暗暗舒出一口气,抬手用力捂住脸颊,掩耳盗铃似的吩咐:“不回去,我们去琳琅阁。”
她觉得可能需要多看一看貌美的郎君,锻炼一下定力。
不然怎么谢执砚轻飘飘几句话,就把她诱得脸红心跳。
至于亲自送午膳,她本是想打着送午膳的幌子,能每天顺路去琳琅阁看一看的。
唉……
可惜算盘珠子明明都快蹦出来了,结果不解风情的谢执砚突然就变成了贴心郎君。
不用亲自午膳,就没有每日出门的借口,秦氏身子瞧着恐怕还要再养月余,再加上端阳长公主那一点消息都没有。
再过几日,府里还要办满月宴。
盛菩珠揉了揉眉心,等马车停下,她扶着梨霜下车。
“娘子许久不来,奴家还以为娘子新婚尔燕早就把我们忘了。”
盛菩珠才踏进琳琅阁三楼,就被一群年少貌美的小郎君们给团团围住。
有人奉茶,有人给她端点心,还有人也不知从哪个角落抱了一叠的书册,献宝一样:“这是最近新出的话本子,奴家特意给娘子留的。”
盛菩珠摆了摆手,连茶都没心情喝:“话本子先不看,近来阁里生意还好?”
梨霜翻出这个月的账面,一目十行扫完:“娘子,这个月的生意比起前三月,清冷许多。”
她想了想,补充道:“应该是我们铺子许久没有出新的饰品。”
“我知道,可是一时半会我也没有好的想法,端阳姨母又迟迟不回信。”盛菩珠觉得苦恼。
“娘子是在说端阳长公主吗?”为首的郎君笑眯眯地在盛菩珠身前蹲下来。
他穿戴整齐,身上并没有任何不妥帖的地方,只不过是生了一副乖巧的长相,眼睛很大很圆,白皙的皮肤,头发略微自然卷,一看就知道不是纯粹的大燕血统。
随着他蹲下优雅姿态,像极了胡商对外售卖的珍贵波斯猫。
“奴家前几听公主府里的郎君说,长公主娘娘好像连夜出远门了。”
“但是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名唤念一的小郎君蒲扇似的眼睫眨了眨,乖巧道:“奴家瞧着娘子心情不好。”
“您不妨多看看奴家,也许心情就好了呢。”
盛菩珠无奈一笑:“不行,你们别晃,晃得我头晕。”
“过几日你再派人去公主府问问,端阳长公主到底去了何处。”
念一点点头:“奴家知道的。”
盛菩珠喝了茶,吃了众人端上来的点心,又挨个把小郎君们都夸一遍,才把一群人给哄开心了,乖乖去楼下替她做生意。
梨霜等人都走了,才忧心忡忡道:“您铺子里的事,郎君万一知道了,可要怎么解释?”
盛菩珠随手抽出一册话本子翻开,很有底气:“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离家两年,基本音信全无,我只不过是开了一家首饰铺子,多雇了几位郎君而已,就算退一万步讲,那也是我占理。”
“而且长安城私下生意的贵女又不止我一人,礼部尚书家的小娘子半年前,不是在我们琳琅阁隔壁开了一家成衣铺子霓裳阁么,她可没少让我店里的郎君去帮忙。”
梨霜压低嗓音:“娘子,礼部尚书家的小娘子是和她夫君和离了,外头就算知道,也不能说什么。”
“可您和郎君,正是夫妻和睦的时候,怎么能一样。”
“奴婢夜里连梦,都在担惊受怕。”
盛菩珠无所谓地摆摆手:“你安心,不会被发现的,这事知道的人少,就算是寿康公主娘娘那边,我也没细说。”
“除了家中祖母和妹妹们知道我开了这个铺子外,别人都不知道。”
“嗯,还有端阳长公主知道。”
“不对,礼部尚书家的小娘子也知道。”
盛菩珠约数越多,直接破罐子破摔:“你放心,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端阳长公主投了银钱,妹妹们还指望我带着她们发家致富。”
“至于礼部尚书家的那位小娘子,她不是日日惦记着我们琳琅阁的小郎君么,我早就和她说好了,相互遮掩,万一哪天事发,我就说我开的是她那间霓裳阁。”
盛菩珠信誓旦旦:“利益捆绑,大家的嘴都会变得很严。”
“可是总有百密一疏。”梨霜还是不安。
盛菩珠也不知是安慰梨霜,还是安慰自己:“我平日待客,都带着帷帽,不至于被知道。”
“琳琅阁在官府那登记的是祖母名下,万事有祖母罩着,我有什么好怕的。”
梨霜低着头,算是被说服。
盛菩珠见外头天色不早,慢条斯理站起身:“先走一步算一步吧,琳琅阁的生意肯定不能丢。”
“若真到了被发现无法挽回的一天,大不了我也学礼部尚书家的女郎去和离。”
梨霜急忙捂住她的嘴:“娘子莫要胡说。”
“奴婢觉得郎君对娘子贴心,人也温和,可不能便宜别人。”
盛菩珠被梨霜最后一句给哄笑了,她不由自主想到谢执砚的模样。
比起琳琅阁这些年岁小的郎君,他们在谢执砚这样充满杀伤力的豹子面前,就像未成年的奶猫,根本不堪一击。
可惜谢执砚身份尊贵,就算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她也不可能把人绑到琳琅阁,任意折腾。
盛菩珠在心底长叹可惜。
但凡有时生出一点胆大的想法,她都觉得是一种亵渎。
偏偏她还时常异想天开,想要做一个更僭越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