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
“哒、哒、哒。”马蹄声划破夜空。
良驹破开雪夜,由远及近。
在看不清的漆黑里,能明显听到有人下马靴子踩在地上的声音,还有老妇人略显急促的咳嗽声。
盛菩珠眼眶一热,站起来,提着裙摆不管不顾朝前方跑去:“夫君。”
“嗯。”
“不怕。”
耳畔传来谢执砚低沉的声线,宽大的手掌在夜色中准确无误握住她冰凉的指尖。
下一刻,盛菩珠撞进男人的胸膛,脸颊落下他滚烫的鼻息,呼啸的寒风中,她被巨大的安全感笼罩。
“这是孙嬷嬷,你带她过去。”谢执砚止步于垂花门前。
“好。”
“深夜叨唠,有劳嬷嬷。”盛菩珠喜极而泣。
贞德九年,冬月前夕。
薛清慧于卯时一刻,在太阳升起,天光乍破时,平安产下一女。
第29章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
婴儿的啼哭声刺破窗纸,落在听松堂内每个等候的人耳中。
盛菩珠端坐在圈椅上,她累极了,单手支撑下颌,时间久了,指尖在腮边压出一道浅浅的红痕,直到周稳婆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出来报喜,悬了一整夜的心,总算是重重落回肚子里。
晨曦透过云层,洒在白雪皑皑的庭院内。
“给老夫人道喜,也给娘子道喜。”
“孩子虽未足月,但在腹中实在养得好,足足有八斤重。”
说到这里,周稳婆踌躇半晌,言语支吾道:“胎儿有些过大,所以清慧娘子这一胎生得艰难,好在不幸中的万幸是生产时,胎儿还未足月。”
后面的话,周稳婆没敢说,忐忑低下头,但在场谁听不出其中的意思。
若是孩子再长大一些,就算是足月的情况下不出意外,生产时生不生得下来,恐怕要另说。
老夫人面色不是很好,盛菩珠也有些被吓到。
周稳婆也知自己失言,赶忙又笑着轻轻揭过这一话题:“清慧娘子脱力昏睡,奴家已经检查过,也请了太医外帐子外把脉,眼下身子是没有大碍的。”
花厅里静悄悄的,气氛沉寂,直到老夫人朝周稳婆招手:“你上前来,我有话要问你。”
周稳婆谨慎上前,恭敬弯着身体。
盛菩珠隐约听到几句刻意压低的话:“我那孙媳的身子,经历了这一遭,日后可还能调理好?”
“这……”周稳婆脸上的笑,明显僵住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不是那种迂腐糊涂的长辈。”
半晌,周稳婆局促道:“已经伤了根本,日后子嗣恐会很艰难,奴家学识浅薄,也不敢妄言。”
虽然足够委婉,但老夫人已经听懂她话中的意思,点了点头,敛了笑意冷冷道:“既然不敢妄言,那日后无论是谁问你,你只管说清慧娘子身子无碍,并未伤及根本。”
“知道吗?”
“是,是的,奴家定当牢牢记在心底。”周稳婆被那双苍老但威严的目光盯着,吓得身体轻颤,一个劲地点头。
盛菩珠伸手揉了一下酸涩的眼睛,一夜未眠,眼下透出淡淡的青,方才祖母与周稳婆的那番话,并未避着她,显然已经对秦氏失望至极,又心疼薛清慧,才会让周稳婆保密。
大房的家务事,她并不打算掺和,薛清慧后头能把日子过成什么样,那是她自己的造化。
盛菩珠眼皮沉得像是坠了铅,后腰更是软得几乎维持不住端庄的仪态。
在一片恍惚中,她好似看见谢执砚逆着晨光就站在不远的垂花门前,玄色大氅上凝着霜雪,眉宇间还带着未散的寒意。
两人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惊得站起来。
这动静,自然逃不过老夫人的目光。
“菩珠,去吧,你回去好好休息。”
“
清慧已经顺利生下孩子,我让蒋嬷嬷把秦氏放出来,听松堂是她大房自己的事。”
盛菩珠应了声,站起来朝老夫人行了个万福礼,也不推脱:“是,那孙媳先回去休息。”
她扶着耐冬的手,才走到垂花门前,人还未站定,手腕就被一股力道紧紧攥住。
“郎君。”盛菩珠小小地惊呼一声。
谢执砚手臂微微用力环紧她纤薄的腰,将她的身子紧紧扣进怀中,宽大大氅,兜头罩下。
男人周身都是冷意,偏偏怀里烫得吓人,清冽的柏子香混合了书卷的墨香。
“就这样,我带着你走。”
盛菩珠愣愣回不过神,他就从怀里掏出一个温热的汤婆子,塞到她手中:“抱紧了。”
谢执砚揽过她的肩膀,高大的身体几乎把她笼罩:“躲什么?我们是夫妻。”
“可是……”盛菩珠呼吸紧了紧,虽然是夫妻,但这也太亲密了,青天白日的,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府里。
可她这点疑虑,还未来得及深想,就因为失神,脚下没走稳踉跄一下。
下一刻,她就被谢执砚打横抱起来。
“太慢了。”他低沉的嗓音擦过她已经冻僵的耳尖,莫名的紧迫,烫得她心跳如擂鼓一般。
怀里的妻子,轻若无物,谢执砚眉目沉沉,大步朝韫玉堂走去。
房门“吱呀”合拢的瞬间,盛菩珠被他轻轻放到暖阁的软榻上。
“备水。”
谢执砚头也不回地朝外间吩咐,他自己屈膝蹲下,覆着薄茧的掌心,蓦地握住那雪白的脚踝,被雪水浸透的绣鞋已经被不容拒绝地褪下,露出里头穿着罗袜的玉足。
“郎君,不可。”盛菩珠倒吸一口凉气,声音明明抖得厉害,却偏故作镇定望向他。
“怎么伤成这样?”谢执砚目光落在塌前那双玉色的缎面云头锦履上,鞋尖缀着珍珠山茶,被血水染成红色。
她素白的罗袜上,也带着一抹红。
盛菩珠一双手撑在身后,她双腿用力,往后缩了缩小声解释:“之前听松堂,有婢女摔了一跤,盆里的血水溅到一些在鞋面上,我来不及去换。”
谢执砚沉默没有出声,那双执剑的手此刻正捧着她的脚,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隔着罗袜,摩挲她的脚心。
并不重的力道,一点点压下去,那股从足尖往上泛起的难耐,却叫她忍不住发抖。
“郎君,沾了血水。”
“脏。”
盛菩珠想躲,但是身上没有力气,累得连指尖都抬不起来,一夜未眠让她的眸子泛出水色,眼尾微微发红,像是被他欺负狠了的模样。
“索性还热着。”
“就先将就暖着吧。”
谢执砚忽然俯下身,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却极轻巧地勾住她脚上的罗袜,手腕用力。
盛菩珠就眼睁睁看着,脚上的罗袜被他毫无阻隔褪下。
脚背冻得泛红,足尖莹润,男人的拇指抚过她凸起的踝骨,突然将那双冰凉的脚捂进了自己怀中,那种被触碰的感觉,说不上来是心慌,还是别的什么。
盛菩珠眼睁睁看他做这样的事,先是一愣,瞳仁骤缩,她像是被烫到一样,不管不顾挣扎起来。
“郎君,不可如此。”
“您的身份,不符合规矩。”
“盛菩珠!”
“你这双脚,你还想要不要了。”
谢执砚很凶,目光像是山峦压得人喘不过气,声音更是沉得吓人。
“你知道如果是冻坏皮肉,伤及根骨,会有多危险?”
“在玉门关战场上,若是遇上严冬,手脚受伤后血流不通,那些失温冻坏的地方,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慢慢烂掉,到最后是连痛都感受不到的。”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严肃的语气训斥她。
烛火透过垂落的帐幔,在暖阁落下一片昏黄,谢执砚屈膝蹲在榻前,衣袍下摆还沾着的雪碎已经融化,浸出大片更深的颜色。
盛菩珠看见他低垂眼睫,在眼睑下方投出扇面似阴影,挺直的鼻梁,唇线紧抿,下颌绷得冷厉。
“当时情况紧急,我顾不上多想。”
“还有呢?”谢执砚漫不经心侧眸。
盛菩珠浑身紧绷,不敢看他,语调极缓地顿了一下,含着委屈道:“我不知道,冻伤不及时处理会这样严重。”
“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谢执砚眉梢一扬,唇角抿成平直的线条,他双臂略微收紧,显然非常不满意这个答案。
他已经彻底蹲下来,但依旧是无法忽略的高大、挺拔,看她时,居高临下几乎将她笼罩。
盛菩珠轻轻咬住唇,已经察觉到他明显的不悦,小声说:“对不起。”
“你无须对我道歉。”
“我只希望没有下一次。”谢执砚逼近她,是不容许她有丝毫敷衍的郑重。
“嗯。”盛菩珠点头,却心虚不敢对视。
他说话时,胸膛微微震动,她脚心就贴在他胸口的位置,那点震动,连着她身体也在轻颤。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偏偏那点不可描述的撩拨,如同最高明的猎手,勾得她一步一步诱她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