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不怕了吗?”盛菩珠转过身,下巴微抬。
明明什么都看不清,他的眼神依然很重,像一头随时能把她吃掉的豹子。
“已经吓过了。”
盛菩珠一愣,这才想起来,恐怕是他战死的消息传回长安。
生与死就好像是一道边界模糊的线,斩尽她,曾经对他的任何不期待。
山河远阔,春风不度,衔珠为契。
*
半个月,转眼过去。
萧鹤音经历几次生死,终于在十日前被沈策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盛菩珠该动身回长安了。
“阿兄,贵主就交给你了。”马车里,盛菩珠有些不放心朝外边道。
沈策点头:“等公主身体康复,我自第一时间回去。”
马车碾过戈壁的沙土,盛菩珠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匣子,她收回视线,又恋恋不舍望向更远处的大漠孤烟,眼底思绪沉沉。
玉门关遇袭,加上萧鹤音失踪,事情处理清楚,有傅云峥在,谢执砚并不担心。
此番回长安,除了面圣述职外,他还想暗中试一试安王的底细。
小满刚过,马车抵达靖国公府。
盛菩珠见早已等在门前,神色焦急的杜嬷嬷,她抱着怀里的匣子,掀开车帘小心翼翼跳下马车。
“娘子,您可算是回来了。”杜嬷嬷忧心忡忡。
“怎么了?”盛菩珠觉得杜嬷嬷脸上情绪不太对。
杜嬷嬷深吸一口气,颤着声音道:“老夫人恐怕是不太好了。”
“怎么会。”盛菩珠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郎君呢?”杜嬷嬷朝后看,勉强笑了一下,“老夫人身体坏得很突然,一个月前发现不对劲的时候,长公主娘娘就让人往玉门关送了消息。”
“娘子恐怕是和递消息的人错过了。”
盛菩珠双腿似灌了铅,紧紧握住杜嬷嬷的手:“快,寻个人,把郎君喊回来,郎君方才在城门外,就被圣人口谕宣进宫中。”
“是。”
“老奴这就去。”
踏入内室,屋里点了香,但依旧挡不住浓重汤药味。
床榻上,老夫人双目紧闭,已经瘦得几乎脱了形。
“为何会这样?”盛菩珠胸腔一滞,背过身去,赶忙用帕子捂发红眼睛。
守在一旁的蒋嬷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跪了下去。
明明出发前,老夫人精神虽不济,但并非眼下药石无功的景象。
“祖母。”盛菩珠轻轻喊了一声。
屋里安静,老夫人苍老的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菩珠,你回来了。”
她笑起来,伸出手。
盛菩珠赶紧握住,眼眶酸胀,声音也是哽咽的:“您是不是没有好好吃药?”
老夫人喘了口气,很艰难地抬起头:“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您这是何必呢。”
“明明云灯大师说了,您好好养,还有很多年寿数。”
“不了,我活够了,也该走了。”
“既然要走,那就死得其所。”
“那个不孝的孩子,我再帮他一回,剩下的,就是他自己的命数。”
“祖母,那您也不要孙媳了吗?还有三郎。”
老夫人紧紧握住她的手,叹息道:“百年谢氏不能葬送在我手中,烂掉的根,要切掉的腐肉,都该尽早除去。”
“死了也好,至少不用眼睁睁看着他们兄弟阋墙。”
“等我一走,谢氏丁忧,他们要替我扶灵回博陵守孝,至少三年无法归长安官复原职。”
“三年时间,应该够改变很多事情。”
盛菩珠明白了,老夫人自行停药,是想借丁忧之制,再拉长子最后一回。
要用她的死,让谢氏尽早分家。
她看得比任何人都透彻,长房的野心已不可逆,烂透了根茎的大树,若不断臂求生,只会拖着整个家族一同腐朽殆尽。
“不要难过。”老夫人笑得慈祥,“我这一生并不算太多遗憾。”
“上不愧对天地祖宗,下不亏欠子女。”
“生为赵郡李氏最娇宠的女儿,出嫁前得双亲宠爱,出嫁后与丈夫恩爱,唯一不足就是他先我而去,未能白首。”
老夫人见盛菩珠哭得厉害,有些茫然想了一会儿:“为何哭呢。”
“莫哭。”
“玉门关可好,风沙是会不会吹得脸颊生疼,长河、大漠、孤烟……是书中描绘的样子吗?”
“嗯,和书里说得一样。”盛菩珠想到什么,急急道,“杜嬷嬷,我方才带回来的匣子,你取来给我。”
匣子里放着两个水晶瓶子。
盛菩珠抖着手递上去:“您要闻闻吗?”
“我临行前,在最高的沙丘装的,是玉门关的风。”
“祖母,您看。”她感觉自己难过得要碎掉,却努力笑起来,“还有这里,是玉门关的黄沙,三郎亲自放进去的。”
“咱们说好了的,不留遗憾。”
细腻干燥的沙粒,像流淌的碎金,带着边关的风尘与远阔,缓缓落在老夫人微凉的掌心上。
她呢喃一声,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指尖颤抖,仿佛透过这来自遥远关外的黄沙,看到了那片埋葬着丈夫忠骨的地方。
风沙是有温度的,像是烤得金黄的胡饼,带着独一无二的麦香。
就像她念了大半生,也怨了大半生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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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对不起啊,战五渣的速度,阿蝉我真的尽力了。
第103章
“三郎。”
“我的三郎呢?”
老夫人猛咳一声,忽然涌
出许多血来。
她的呼吸已极其微弱,干裂苍白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唇微微张开,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耗尽她全身的力气。
浑浊的目光缓慢移动,最终艰难定格在盛菩珠脸上。
“祖母,三郎进宫面圣,已经让人去请,很快就回。”
“您不要说话,蒋嬷嬷重新熬了汤药,喝下去,就能好起来。”盛菩珠强忍鼻尖酸楚,喉咙发紧道。
“好。”
老夫人闻言,灰败的眼底竟缓缓漾开一丝笑:“那我喝药……等、等三郎回来……”
手上的帕子全是血,根本擦不净,一碗汤药,勉强喂进去小半碗,结果混着红褐色的血,大半又全部吐出来。
老夫人根本感觉不到,她摇摇头,极轻极轻地吁出一口气,声音缥缈如丝:“菩珠,我都喝药了,你怎么还哭。”
“好孩子,莫哭。”
“祖母,我没有哭。”盛菩珠笑得勉强,手里的帕子换了好几轮,依旧擦不净她唇角沾着的血。
老夫人眼睛闭上又睁开,她涣散的视线落在跪在榻前的蒋嬷嬷身上:“举元呢?”
蒋嬷嬷一抖:“大爷就在屋外跪着,您不见他,他不敢进来。”
“嗯。”
“怀谦和序章,也都……在吧?”老夫人继续问。
蒋嬷嬷跪得近些,点点头:“都在的,这几日都是二爷和三爷夫妻轮流守着您。”
“可要叫他们进来?”
“不了。”
“三郎怎么还不来?”老夫人气息奄奄,唇色渐渐从苍白变得有些血色,两颊也漫出两团不正常的嫣红色。
蒋嬷嬷面色大变,怕是猜到,这已然是回光返照之态。
“去请了。”
“郎君马上就来,您应该好起来才对。”蒋嬷嬷哭得跌在地上,脸色苍白,像是即将凋零在风中的枯叶。
“恐怕是好不了的……”
说到这里,老夫人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气,紧紧抓住盛菩珠的手腕,挣扎着要起身:“菩珠,你要记住。”
“祖母……托付你,谢氏三房,唯有执砚……堪当大任。”
“谢氏门庭……日后……你要多看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