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你先坐吧。小花没吵到我,夫君哄她睡下了。”
听到郁明哄着她孙女睡着了,王婶先是一愣,随即又叹气:“小花回来后,经常做噩梦。我怎么哄她就是睡不好,没想到……还是郁明有办法。”
他在竹溪镇当了教书先生这么些年,对孩子本就有耐心。虽不知道他怎么把王小花哄睡的,但冯十一知道对他而言应该不是难事。
她初入青衣阁,被噩梦夜夜缠绕时,身侧若有一个像他这般的人在就好了。
那时的她窝在那小小的暗室里蜷缩着身子时,就一直幻想着有人能突然出现,将她救出那个炼狱。可结果就是没人能救她离开那个炼狱,更别提有人可以安慰她哄哄她了。被噩梦缠绕的一夜又一夜,她都是靠自己熬过来的。再后来……她也就习惯了。
熬过那些日子后,她就成为了别人的噩梦。
敛敛眼帘,冯十一轻声道:“要不让小花在我们院子里住几日吧。”
王婶摇头:“这怎么行,你还伤着呢。我听赵大夫说,郁明也在服药。小花在这会扰了你们夫妻两休息的。”
冯十一:“我养伤每日闷着本也无趣,小花在这院子里住着还能给我解解闷。”
冯十一这么说了,王婶也不好再拒绝。
郁明醒来时,听说她将王小花留在院子里住下时什么都没说,而王小花知道时却开心坏了。
王小花被救回来后,难得这么雀跃。雀跃之下,她冲着她的冯姨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只是,这笑容只保持了一夜,第二日王小花脸上的笑容就不在了。
小小的身型蹲在暖阳下,双腿不停颤抖着。抖着腿的同时稚嫩的小脸蛋上满是委屈。
“冯姨,我蹲不住了。”
阴凉的凉亭下,冯十一正吃着夫君喂来的果子,听到稚嫩的音调她眼皮都未抬,只是姿态悠闲淡然道:“好好的女娃娃,天天做噩梦哪行。好好蹲着,冯姨教你怎么成为坏人的噩梦。”
听到坏人两个字,王小花本委屈的小脸蛋上腾起一股子倔强。
“我蹲完了,也会像冯姨一样厉害吗?”
冯十一:“……”
小屁孩,年纪不大,愿景倒是不小。
冯十一还没戳破王小花的幻想呢,她身侧的人便“嗯”了一声随后道:“当然!”
冯十一侧头看他,他神色淡淡道:“小孩子,给她点念头。她才有劲!”
冯十一:“……”
他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罢了,谁让他是教书先生呢。
冯十一扭过头,对王小花点了点头。
年纪小小的王小花全然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两个长辈在联手忽悠她。她只知道她乖乖蹲着,以后会变得和冯姨一样厉害,不仅可以打跑恶狗,还可以打跑坏人。所以她要努力,她也要像冯姨一样厉害……
没两日,王小花开始习武的事就传遍整座宅院,而教王小花启蒙习武的事很快被一众人高马大的男人接手。
别看一众男人平时各个对王小花轻声细语的,但在习武这件事上,军营出身的一众男人格外严厉。
王小花不知道这些哥哥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凶了,但她想变得和冯姨一样厉害,所以她要听话。
至于王婶,虽心疼孙女。但经此一劫后,也巴不得孙女能有自保的能力。毕竟倚靠谁,都不如依靠自己。
王小花认真启蒙习武之
时,他们的户籍也办下来了。拿到户籍的当日,冯十一就叫来了大发,将他们父子俩的新户籍交给了他,随着户籍一起递过去的还有冯十一那日曾拿出来过的千两银票。
“现如今我这没什么活计给你做,你呢,年岁也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这银票你自己拿着,在这苏州城买间宅子,再置间小铺子做做小营生。余下的,应该也够你再娶个媳妇的了。”
对于跟过她的人,冯十一从不亏待。而且他们父子,也算被她连累,匆忙间背井离乡。
将他们带来苏州。冯十一本是计划着在苏州城再开间药材铺安置他们。可如今,他要去京城,这苏州她也留不了太久。而她,自然不会千里迢迢又把他们父子带去京城。她能做的,就只有掏银票了。
千两银票再次递到面前,这一次大发没有再推却。如果离开竹溪镇时,大发还抱着要继续跟着东家的念头,那在他见到忠福还有李正一行人后,他就知道,自己这点本事帮不上他东家什么了。
接过银票后大发咧嘴笑笑:“谢过东家,有了这银票,我也能给我爹开一个他心心念念的木匠铺了。”
拿了银票没多久大发就托韩伯帮他一起看宅子,他对苏州城人生地不熟,自然得寻求韩伯的意见。
郁明很快也知道了此事,对于她对大发父子的安置他倒没说什么,他只是跟她提起了王婶和王小花。
“待我们去京城后,就让王婶和小花继续住在宅子里吧。她们孤儿寡母的,去外头独住总是不安全。宅子里有韩伯和阿无与她们做伴,到时我留下两个人守着宅子,再托舅舅派人照应一二。”
冯十一:“就这般安排吧。我们何时启程去京城。”
郁明:“娘子身子还没好全,不急。过几日赵靖川会带着阿姐先行回京。我带娘子先去宣州。“
冯十一:宣州?”
郁明:“东平县的那伙人有眉目了。”
提到东平县,冯十一立马就有了精神,她直起身子,眼神锋利。
“什么眉目。”
郁明:“如娘子所料,这几日,有人拿着小花的画像在竹溪镇四周四处探查。”
当日,冯十一只救走了王小花一个,那些人只要清点下人便知道她是为王小花来的。王小花失踪后,画像四散,那些人必定很快就能顺着散出去的画像查到竹溪镇。这也是冯十一为什么趁夜就带着王婶和王小花他们离开的原因。
只是,那伙人的速度比她想的慢了不少,她都已经到了苏州,还养了这么多日伤了,他们居然才查到竹溪镇……
冯十一:“他们怎么才查到竹溪镇,不应该啊!”
郁明:“因为他们在忙着灭口。”
冯十一侧目:“灭口?”
郁明:“娘子离开竹溪镇那夜,东平县内一家富户便被灭了门,东平县的县衙也被屠了。”
冯十一睁大双眼:“县衙?那可是官府……”
只是诱拐孤儿做杀手罢了,青衣阁也做过这事,都是些孤儿,无人会深究。而她,只是为了救王小花,杀了他们一些人罢了,他们至于如惊弓之鸟一般,做到这地步吧?
被灭门的富户大概就是那茶肆小二说的给善堂捐了很多银两的大善人家,看似行善但实则应该只是一个明面上的幌子。
这幌子被满门灭口她还能理解,但县衙……
冯十一想起来那夜半夜时分,那装满孩子的马车,还有为那马车大敞便利之门的城门。
东平县县衙被屠,只怕是这县衙里的人也都参与到了那见不得光的肮脏事里去了。
郁明:“前日,舒州州府紧急颁布通缉令,全力追捕一伙残暴流寇。通缉令上声明,此伙流寇先是觊觎东平县富户家财,灭其满门;后又因积怨难消,屠戮东平县县衙上下,致衙门内外无一人幸免。两起骇人血案,皆出自这伙穷凶极恶之徒。”
冯十一冷笑一声:“信口胡诌。”
郁明:“不管这舒州州府是如何断案的,但东平县两桩惨案确实骇人听闻,与东平县接壤的宣州百姓听到消息不免惶恐不安,唯恐流寇流窜到宣州。舅舅身为江南节度使,自然不能置之不理,所以舅舅昨日已经派兵去往宣州搜查流寇踪迹。只是这么大动作,又是通缉又是搜山,那伙人只怕更得隐匿行踪了,”
冯十一蹙眉:“那去竹溪镇探查消息的那些人呢?”
郁明:“抓到了一个活口,下头的人正在审。”
冯十一:“我亲自去审。”
郁明颔首:“人已经扣在宣州了,娘子若想亲自审,那我们便启程去宣州。宣州和东平县之间群山连绵,山林茂密,虽便于藏匿,但如今两地都派出了大量的士兵搜山,也许真能有所收获。即便是搜山没有结果,娘子也不必忧心,我还做了些其他安排,不管那伙人藏在哪,又藏得多深,我都会将他们寻出来的。”
伤了她,他怎会轻易放过他们。
听着他坚决的语调,冯十一内心繁杂:“其实,你不用做这么多的。”
她本打算伤好后,自己去查。可他,却做好了所有安排。
郁明:“只要娘子想要的,我都会给娘子。我只求,娘子好好的……”
第59章
此行虽说是要动身前往宣州,但待那边的事情料理完,不管结果如何,他们也要直接赶赴京城了。如此一来,这苏州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冯十一无牵无挂,只要带上老赵再拿上她的刀她便随时可以出发。她清清爽爽,但她夫君不是。先不说有多少事要料理,光是和长辈道别就很磨人。
“十一啊,此番回西北,山高路远,马上又要入冬了。你们路上行慢些,切不要急着赶路。这拜宗祠,入族谱的事虽是正事,但赶在年节前就行了,不急于一时。年节后,待路上化了雪,你和阿怀便回苏州来啊。若没回来,我可是要派人去接的。”
冯十一的手被陈夫人的温暖双手包裹着,耳侧是她的句句叮咛。听着句句叮咛,冯十一挂着假笑应承的同时横眼扫向立在远处廊下的那道清瘦身影。
他到底何时能与他舅舅说完话啊,她的脸都快要挂不住了。
冯十一处于崩溃边缘,殊不知她夫君此时的心绪也不是很静。
郁明:“舅舅,我说过,此事我不会将阿枕牵扯其中。所以此番我进京我也不会见他。舅舅最好也别将我进京的事告知阿枕,就让他和舅母一样,只以为我又回西北了吧。”
陈渡皱眉:“我也说过,信和人我都可以给你。但条件就是此事你不能绕开我贸然行事。我知道,你不想牵连上阿枕,但京中那些人都已经将我算计在内,又怎会放过阿枕。你从未进过京,淮王又被放逐多年。就凭你们二人如何能成事?我不能擅离江南,只有你和阿枕在京中兄弟同心,我才能放心。”
郁明蹙眉沉思时,陈渡继续沉声道:“此事就这般定了,我已经派人去往京城给阿枕送信了。待你到京中时,他自会去接你。你要的人,我也交给阿枕了。你若不见他,那人你也别想要了。阿怀,我能纵容你沉寂,但我不会纵你拿自己的命去搏。你明白吗?”
郁明垂眸:“明白了,舅舅。”
多年不见的舅甥两难得相聚,不过短短时日,就要再次分别,而此一别,血仇加身,危机四伏,重重谋算下再见不知何日,舅甥两严肃面孔下内心都颇为沉重。
直到……
“你们舅甥两聊什么呢,这时辰也不早了,该用膳了。自己聊的兴起,倒不管我们饿不饿了。”
舅甥两齐齐扭头,便见陈夫人携着冯十一向他们走来。陈夫人说话时还略皱着眉似有不满,而她身侧的冯十一却始终噙着淡笑。
看着自家娘子面上虽噙着淡笑,但眼神却如锋刀扫向他,郁明便知道,他娘子这是已然快没了耐心。
郁明:“是我拉着舅舅说话忘了时辰,还望舅母和娘子勿怪。”
勿怪?他留她独自一人应付他舅母,他还让她勿怪?
跟在陈渡和陈夫人身后朝着饭厅走去时,冯十一悄悄拧了他的腰间一把。男人吃痛,俯首看她,随即便对上了她恶狠狠的眼神。
自知理亏,郁明进了饭厅后便尽显贴心,坐在饭桌前,冯十一都无需伸手夹菜,她面前的菜碟里也一直未空过。
小夫妻两亲亲热热,坐在对面陈夫人笑弯了眼,她身侧的陈渡见状却是皱了皱眉。
用完膳,夫妇俩也要告别了。上马车前,陈夫人还拉着冯十一的手依依不舍,陈渡则是将郁明拉到一侧低声道;“将她留下,她随你进京只会成为你的软肋。她留在苏州,有我和你舅母看顾着,定然不会出事,你在京城也能安心。”
郁明侧目,看着几步之外脸都快笑僵的纤细身影,他先是轻笑一声,随后又扭头看向站在身前的人。
“舅舅,她是我的软肋不假。但我与她之间,我才是那个负累。舅舅的意思我明白,可我不会将她留下的。”
自己的外甥自己了解,骨子里多倔强他也知道。他若不愿,他强留也只怕留不下人。
陈渡:“你既然这般在意她,那也得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