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下颚被人掐在手中,装晕的事被戳破,可男人的脸上不见丝毫慌乱。清俊的面庞此时只因为吃痛而微微蹙眉,眼眸微微下垂,清透的眸光中还泛着水意,乍一看还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娘子,疼……”
顶着那样的神情,短短三字他更是说的小心翼翼,语调中还透着一股子几乎微不可闻的委屈感。
冯十一本险些都要被他气笑了,可他眼下摆出这番姿态却让她不由一愣,掐着他下颚的手也松了松。
但冯十一也是一愣,她气可未消。
“谁是你娘子?我可是旁人派来的,你不怕我现在就拧了你脖子吗?”
要不是他,冯十一还不知道自己居然还会冷嘲热讽的把式。毕竟以往,她何曾和人这么废话过。她一旦生气了,便是褚十三,都得避她锋芒。
“娘子……”
这一回,他不只是语气,面上也摆出了明明白白的哀求之色。冯十一不想再听他一句一声娘子,她冷哼一声甩开手,将他脸撇向一侧的同时她也起了身。
可刚起身,她的袖口被人拽住,再一扯她跌坐回床沿上,坐回的那一瞬间,一只大掌扣上了她的腰,大掌再轻轻一带,她被带进了他的怀抱里。
贴上他胸膛的一瞬间,冯十一清楚感受到他的身躯一颤,扣着她腰的手也抖了抖。冯十一刚瞪大眼睛,他的气息已贴近她的耳侧。
“娘子,对不住。你想怎么同我算账都可以,但……能不能别走。”
短短几句话,他说的又慢又轻,语调中还带着微微颤音。若是旁人听了,还以为他这是要哭了,可冯十一知道,他不是要哭,他是疼的。
她扎进他腰腹疼穴位置的针还未取呢,他居然还将她紧紧拥入怀里,她贴近这针自然也……
她虽下了针,但她也控制了力道,她只是想戳穿他罢了,可他……对自己倒是毫不留情。
“郁明,你放开我。”
冯十一不是不能径直推开他,可他扣在她腰间的手却用了暗劲,她再挣扎,只怕那针会更入三分。
抱着冯十一的郁明,此时额间已满是冷汗,身子也疼的隐隐发颤。
他也是惹过多年病痛的,能让他如此,可见他眼下有多疼。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松开她拔出那针。
“我今夜未曾想算计你,我只是不信……我不想贸然开口问你,我只是想亲眼看看而已,那话是我问错了,娘子打我骂我都好,就是别走,好不好。”
冯十一气归气,但她从始至终都没想伤他。生怕他痛出好歹,冯十一只能没好气答应。
“我不走,你快松开我。”
腰间的手微微松了劲,冯十一急忙推开他,撤出他的怀抱后,冯十一急忙低头去看。
青色的衣衫间,哪里还有银针的影子。冯十一紧紧皱眉,什么都顾不上就去扒他衣襟,边扒冯十一还要边斥他。
“你疯了是不是?”
满额冷汗的男人,非但没因为疼痛皱眉,还因为她这一举动轻轻笑了一声。这一笑,又换来了冯十一的狠狠一瞪。
青衫半敞,精瘦的胸膛露出,劲窄的薄腰上肌理线条流畅,冯十一俯首靠近,在腰腹肌理间看到了银针的细微一小截。
好在她方才没挣扎,她再一挣扎,这银针只怕得全部入体了。
探下手,用指尖掐住银针一拔。针拔出的一瞬间,剧烈的痛意让男人仰着脖颈闷哼了一声。
闷哼时,细密的冷汗成珠,滑过脖颈,又从锁骨间滑落胸膛。
烛光昏黄,男色惑人。
冯十一虽气他,方才也是真不想看到他。可眼下看着他顶着那张本就勾她的清俊面庞,还衣衫半解,又摆出了如此脆弱病弱的姿态时,冯十一还是很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银针出穴,男人也从痛意中缓过劲来,冯十一还沉浸在男色魅惑中时,他修长的手扣住了她的纤细手腕。
“娘子,我们好好聊聊可好?”
弹开银针,银针落地,冯十一也收回视线。
“好啊,聊什么?”
郁明:“娘子方才说,是你害我中了药?那夜娘子也在春风楼吗?那夜忠平服下的甜汤的迷药也是娘子下的吗?”
冯十一本还仰着脸一脸不耐,可他一开口就让
冯十一僵直了身子愣在原地。
他可真会聊,本以为他会问她真实身份是什么,可未曾想到一开口便是杀招。
她对他唯一的心虚之处,就是害他中了药,成了如今这模样。她方才太气,也不管不顾,谁知道那么多话,他居然一下子抓住了这点。
不耐姿态瞬间消散,冯十一垂下眼眸,多少有些心虚。而人一心虚,这音量自然也大了三分。
“是又如何?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本只是想给你下迷药,下错药了罢了。而且我不是也给你解了药,被你折腾了一夜了吗?再者说,若不是我,那夜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怎么解的药,又怎么折腾一夜,这都无需多言,郁明心中自然明白。他原本还满心愧疚,但却可从未曾想过这药会是他娘子下的,包括那夜忠平中的药。这两日他虽缠绵病榻,但为此却免不了多思多虑。
“我并非有意瞒你。我父亲是靖北元帅,我原是靖北军少将军不假。可父兄去后,靖北军改制,我便远离西北隐居竹溪镇十年,我本意是从此做个寻常普通人,过普通寻常日子。这苏州,我本也不愿来的,可是我放心不下你。待真来了苏州,我才发现了一些旧事和旧人。这些旧事和旧人牵扯到十年前萧关一役。事关我的父兄,还有死在那一役上的三万靖北军,我不得不在意。但我也不想将你牵扯入内,所以我才瞒你,想将你送往杭州。今夜,也并非我疑你,只是一切来的太急太巧,我又骤然得知当年萧关一役有隐情,我这才多思多疑,但从始至终,我都未曾想伤你,更不愿伤你我夫妻感情。”
扣着她手腕的手心冰冷,但他的眼神却炽热,他灼灼盯着她,言语也甚是诚挚。
对着他的眼,听着他的话,冯十一的心也渐渐平和下来。
“我知道,不然那夜在春风楼,我就掐死你了。”
冯十一语调平和,这说出的话确实瘆人。
前一日,郁明心中的娘子还是寻常柔弱女子。转眼间,他娘子不仅身手绝佳,这一言一行还有对他的态度更是大变模样,郁明一时也未能适应。所以面对他娘子说要掐死他,郁明只能无奈笑笑。
“那我得多谢娘子手下留情了……”
笑笑笑,有何好笑的……
看着他本严肃的面容突然绽出一个笑,冯十一内心嘀咕之时面上冷哼了一声。
“你都不问问我真实身份是什么吗?”
郁明摇摇头:“娘子不愿说,我便不会问。我只知娘子不会伤我,这已然够了。”
他又恢复成了冯十一熟悉的温润模样,看着她的眼神更是饱含柔情,看着他那模样,冯十一咬了咬牙,露出一副阴森模样。
“那我要是告诉你,我可是杀手,杀人如麻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你不怕吗?”
修长的手抚上冯十一的脸颊,冰冷温润触感下,冯十一脸上的阴森模样顿住。
“娘子杀人,我正好也见惯了尸体。往后娘子若再杀人我替娘子收尸善后便是。”
见他温着脸,噙着笑说出这番话,冯十一微愣之时,突然很想把住他的肩膀摇晃他。想让他把那个温润持礼的夫君还给她。
她想要的夫君,是噙着笑给她执笔画眉的夫君,而不是噙着笑给她收尸善后的夫君啊!
冯十一把自己的真实面目扯开的瞬间,她心中的温润夫君也碎了……
见她愣愣看着自己,男人还问。
“娘子?怎么了?是我说错了什么了吗?”
不是说错什么了,而是一切都错了……
他不是她想要的夫君,这也不是她想要的日子。
冯十一端正了身子,将自己的脸从他手心撤回的一瞬也甩开了他的手。
“我隐瞒了身份,你也隐瞒了身份。我们之间,都不是彼此想的那般。我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寻常夫君,过寻常日子。可如今,不管是你的身份,还是你牵扯进的事,都太过麻烦。这一切都不是我本所想的那般。既然今日事都挑明了,那我也无需再犹豫了。是我给你下的药,让你成了如今这模样,所以我会把老赵留下,他能治好你的病。我们之间,从此再无拖欠,我们也到此为止吧。”
冯十一语调平和,内心也很平静。
她本来诸多纠结,如今他扯下这最后一层布,她也无需再纠结了。
他刚说的萧关一役,还有他父兄的死以及三万靖北军,这只是一听就知牵扯甚广。这已不是她所认为的把镇南侯府背后的麻烦解决掉一点,便能带他离开那样的小事了。
他愿意替她收尸善后,可她不愿再杀人。她已经杀够了也杀累啊,她真的不想再动刀了。
冯十一很快就想清楚了她的处境,也很快下了决定。可一直噙笑试图化解她怒气的男人不是。
他笑意不再,眸光也瞬间沉下。
“娘子,莫说气话好不好?”
冯十一摇头:“我没气,我很冷静。你想我不走也行,你明日就随我离开苏州,我们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继续过之前那样的日子,你继续当你的教书先生,我继续开我的药材铺。”
这一切,都是郁明曾经期盼的一切。
有她在身侧,身处何方过什么样的日子都不要紧。
可是,如今……
郁明目露痛楚:“娘子,我……再给我一些时日好不好。待我查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我们便走。”
冯十一轻笑一声:“我虽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但你也说了,事关你父兄的生死,事关三万靖北军。如果真有隐情,你不想报仇吗?报仇,又岂是一朝一夕的事。你就当我自私吧,我不愿意耗下去。”
冯十一当杀手这么多年,见过太多事太多人。在青衣阁下单的,许多人都是被仇恨裹挟,恨不得将仇人碎尸万段。而冯十一,向来都是一刀送人个痛快,至于那些人的尸身,会怎么被那些单主处理,她也不在意。但她想来,也定然不会好。
而他,背负的血仇比寻常人多得多,而是仇人只怕也不是寻常人。
在男人还在沉思该怎么留下她时,冯十一凑近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这些时日,是我这些年过的最松快的日子,谢谢你,夫君……”
温热的唇瓣离开,郁明想去抚她的脸,可她已经撤开身子,就在郁明想开口时,她已经起身,随即她一个点步跃到窗边破开了窗,窗外是浓浓黑夜,她身着黑衣很快就隐入其中。
“娘子……”
她离开的又急又快,全然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看着空荡荡的窗床郁明大喝一声,声音飘荡在黑夜中,他起身想去追她,可刚下榻,他脚一软,狠狠跌在地上。
“娘子……忠平,忠平!”
啪——
屋门被重重推开,忠平一脸焦急进门,刚进门,他便看到他主子跌坐在地。忠平刚想上去扶,就对上了他主子赤红的双眼。
“追,把娘子追回来,不能让她走。”
忠平顺着环视了一圈,这才发现他家娘子不见了,只有一扇大敞着的窗。忠平愣神时,又听一声怒吼。
“快去啊。”
忠平回神:“是,我这就去。”
窗门屋门大敞,冷风灌入,风吹起了满床的幔帐,也吹乱了男人的发,凌乱发丝间,一滴清泪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