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明:“你到底意欲何为?”
褚十三:“郁少将军急什么?戏刚开始呢?精彩之处还在后头呢?”
都这番动静了,在眼前之人口中居然还不够精彩?他到底想做什么?
郁明心中的疑问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不多时,肃王府外头,便传来了兵刃相交的声音。兵刃声后不久,宴厅方向又传来了高高低低的尖叫声。
“全部抱头,蹲到角落里去。”
肃王大婚,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文武官员几乎全齐聚于此。这些平日里最看重体面、连衣衫褶皱都要细究的一众人上人,此刻被沾满血污的刀架在颈边,没了半分往日的体面。有人手忙脚乱地抱头蹲下,有人吓得腿软跌坐在地,有人想往后躲,却被刀柄狠狠砸在背上,踉跄着摔在地上。摔地之时,平日里精心打理的衣袍瞬间沾满尘土。曾经的从容优雅,在生死前,连渣都不剩。
就在众人惊慌失色之时,一道人影被刀架着脖子迈入。众人定睛一看,那不是肃王又是何人?
比起他
们的惊慌,肃王则淡然许多。至少面上是淡然的。
挟持着肃王的蒙面黑影,并没有给肃王任何开口的机会。将他带进宴厅后,一个手刀便将他敲晕随后随手丢在地上。
而见到此景的一众宾客,心沉到谷底。
眼前这一伙人,就算不是逆贼,那也是亡命之徒。不管外头的到底是何动静,他们眼下行的,可都是实实在在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蹲在角落的人群中,几个身着常服的武将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将肃王随手抛在地上的蒙面黑影并未注意到他们,而是在与面前之人说话。
“找到沈从文和楚怀远。”
肃王府内,蒙面黑影正手持兵刃大肆搜捕,一片混乱;皇城内,战局也焦灼到了极点。
千牛卫大将军身着冷硬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如炬地锁着前方被层层包围的数道黑甲身影。任凭千牛卫士兵轮番冲锋、刀劈剑刺,那黑甲人始终刀枪不入,连半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抬手接过亲兵递来的长弓,千牛卫大将军臂膀发力将弓弦拉满,随后利箭裹挟着劲风,射向黑甲人。力道迅猛的箭矢撞上黑甲的瞬间,只听“当”的一声脆响,箭矢被直接弹飞出去,黑甲表面连一道浅痕都未留下。
见状,千牛卫大将军握着弓的手一紧,指节泛白,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底翻涌着难掩的凝重
而此刻,同样遭遇刀枪不入的黑甲人,还有其余各卫禁军。他们本打算去皇宫救驾,可都被诡异的黑甲人拦了去路。
就连听到动静,打算带人出府的赵靖川也遇到一个。
郁二娘子的身手,赵靖川再清楚不过。再苏醒后,得知郁二娘子为了救他,遭遇黑甲人从而重伤。赵靖川便知道这黑甲人的厉害。
可知道归知道,真正遭遇还是不同的。
不过一个黑甲人,便缠住了他府上半数侍卫。将身侧暗卫都留在了肃王府给郁明,如今仅靠府中侍卫,根本奈何不了这黑甲人。焦灼之际,赵靖川突然想起郁明前段时间送给他的一批箭矢,当即沉声下令:“去库房取箭矢来!”
城中兵刃相交声不断,肃王府内却陷入了诡异的死寂。这片平静中,立于高处的郁明目光锐利,清晰看见下方几道蒙面黑影押着两人,正缓缓走近。
而身旁那人,本还满脸慵懒,漫不经心地远眺着城中乱局,此刻却收回视线,转眸看向郁明,眼底满是探究的兴味。
“当年萧关一役,你父兄与三万将士血洒疆场,尽数惨死。”他声音轻缓,却字字如刀,“可他们死后,朝堂非但没有追封抚恤,反倒将萧关惨败的罪责,全扣在了你父兄头上。郁少将军,你虽侥幸活了下来,却也落得家破人亡的境地。”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玩味:“一年前我命人护着镇北侯府的人逃往江南,实不相瞒,我最初的目的,只是想引你舅舅入局,没曾想竟牵出了你。更没料到,你不仅恰好是娶了她的那个人,面对当年的仇人,还能这般百般隐忍,步步为营。”
“说真的,这一年看你行事,我倒有几分佩服。”褚十三嘴角勾起一抹的笑,“若你没娶她,说不定,你我之间还能坐下喝杯茶。只可惜啊,这世间从来没有如果。”
话音一转,他眼底的笑意褪去,多了几分冷冽:“你挑动突厥乱局,得到当年的信,已然能只能证明当年与突厥勾结、谋害你父兄的主谋是沈从文。但你可知,这事里,也有我那好父亲的手笔?”
“我那父亲,出身世家,生性高傲。可偏偏仕途艰难,吃了不少苦。也正因如此,他更懂得如何把旁人推到台前当靶子,自己隐在幕后坐收渔利,拿到想要的一切。”褚十三语气带着几分嘲讽,“父子一场,我本也愿意帮他达成所愿。可如今,我突然不想了。”
“血脉亲情虽难断,但他做的那桩桩恶事,我也实在看不过眼。”他抬手指向下方被押来的人,目光重新落回郁明身上,语气带着诱导,“所以,今日我把他送到你面前,郁少将军,只要杀了他们,你便能替你父兄复仇了。”
蛊惑的音调就在耳畔缠绕,郁明却依旧一派淡然。他既没侧眸看身侧的褚十三,也没垂首去看下方的人,只将视线投向远方,语气平静得不起波澜:“待我亲眼看到她安然无恙,我便如你的愿。”
见郁明面对杀父仇人丝毫不动心,满心满眼只牵挂着她,褚十三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凌厉的杀机,语气也冷了几分:“郁少将军,你这是想同我谈条件?谈条件,是要有筹码的。你手中如今可没有任何筹码。”
郁明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扯了扯,侧过脸时,眼神里带着几分洞悉的冷意:“不知道......楚夫人,能否做我的筹码?”
今夜自始至终都占据上风、游刃有余的人,听到郁明的话时,脸色终于变了。方才还带着冷意的嘴角僵住,眼底的从容尽数褪去,只剩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郁仲怀......”
这么多年,已经甚少有人唤他的本名了。这明显夹杂着怒意三字入耳时,郁明不由恍了恍神。不过转眸,他便再次凝神。
“惊扰楚夫人长眠,绝非我本意。可楚公子,也并未给我留下许多选择。”
郁明也是才知道,楚家一直未替楚夫人发丧,是因为楚夫人的尸身压根不在楚家人手中。元敬拖着重伤的身躯一路赶回京,将楚夫人的尸身带走了。
至于元敬为何要将楚夫人的尸身带走,他并没有问。他相信,他自有自己的理由。
在元敬提出来,用楚夫人来换她时,他第一反应便是拒绝的。
一来,本不就该打扰亡人长眠,更别提将其当做一个筹码。二来,褚十三”并不像是一个会在意生母的人。
可就如他所言那般,他似乎也没有多少选择。
她是他的软肋,亦是他的命。为了她,他只能一试。而这一试,出乎了他预料的同时,也验证了元敬的话。
“褚十三”确实在意他的母亲。
郁明心中有了底,面上也多了些从容。可很快,他的从容便被击破。
“既然郁少将军手中有筹码,那看来,我没有选择只能与郁少将军交换了。只是不知道,郁少将军,是想换自己的娘子,还是远在西北的余下靖北军旧部。”
郁明的眉眼骤然拧紧,心头随之一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得知当年萧关惨案的真相,为替父兄报仇,靖北元帅府的郁少将军私离萧关,带着靖北军旧部潜入京城,行逼宫谋逆,残害朝中官员之事......”他顿了顿,眼神里满是恶意的嘲弄,“你说,要是这些事被证实,西北那些刚复军号的靖北军旧部,会落得什么下场?你母族全族,又会因你获罪多少?还有靖北元帅府,世代忠良的名声,又将如何?”
话语轻飘飘的,却字字如刀,狠狠扎进郁明的心口。
郁明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拔出一直藏在袖中的短刃,手腕翻转间,锋利的刀尖已抵在那近在咫尺的咽喉处。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微微发颤
:“褚十三,你敢!”
利刃抵喉,褚十三却丝毫不慌。
“所以,郁少将军,选吧。你是要她,还是要靖北军旧部还有你的母族。”
郁明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刀刃又往咽喉压了几分,刀锋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可也就仅此而已,他终究没有再进一步。
血珠顺着刀刃缓缓滑落,褚十三依旧笑得从容:“怎么?下不了手?”他刻意顿了顿,语气里的挑衅更甚,“你杀了我,不仅救不回她,西北的靖北军、你母族全族,都会替我陪葬。郁少将军,你敢赌吗?”
郁明的呼吸越来越粗重,眼底翻涌着痛苦与挣扎。
褚十三敢如此笃定,必定是做好了一切准备。今夜的这一场好戏,都是为他准备的。
“如果我都不选呢?”
被抵住咽喉却还从容的人一愣。
“你什么意思?”
“我用楚夫人还有我自己的命,换她和靖北军,如何?”
第115章
短刃从咽喉处收回,持刀之人用青衫袖摆擦拭着刃上血痕时,问:“在我死之前,楚公子可愿为我解几个惑?”
什么惑?”
“镇北侯截下的那封信,”他稍顿,指节摩挲着刀柄,语气带着几分笃定,“其实是你派人特意送到他手中的,是吗?”
“是。”
“信里内容只能验证沈从文是当年谋划萧关大败、勾结突厥人的主谋,与楚大人却无半分干系。这其中……想必也有楚大人的手笔吧?他本是想借这封信,借我舅舅的手杀了沈从文,是不是?”
“是。”
随后的事,郁明也不必再问了。他的出现,打破了对方原本的谋划。但很快,他们便有了新的谋算。借先是拐走王小花,引走他娘子,再引他发现章家和瑞王在江南设立的据点。借他还有他舅舅的手,清理的那些江南据点同时也在朝堂在拉下了章家和瑞王……再是解广,解家!
再然后就是沈从文……随后便是他远在西北之时,赵靖川遇险!
若没有他娘子出面,赵靖川本该凶多吉少。而他,即便为父兄复仇,拉下沈从文,这东宫之位,也是肃王的……这未来的朝堂,只怕也是被楚家掌控……
这一环扣一环,他身在局中,即便中途察觉了端倪,可冲着为父兄复仇,也不得不顺着他们的算计走下去。他原本的计划是,料理完沈从文,再回头对付楚家和褚十三。
没成想……褚十三不仅主动冒了出来,还在肃王大婚当日闹了这么一场,更是将他父亲押到他跟前,要他杀了他父亲?
他从他娘子口中已然知道“褚十三”性情阴晴不定。可今日见他这般行事……哪里只是阴晴不定!
郁明盯着对方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接着问道:“他是你父亲……你为何要他死?”
立在郁明眼前的人,闻言,漫不经心摩挲着手中玉扇同时嗤笑一声:“父亲?他算得什么父亲?”
说着话的人,嘴角虽然勾着笑,但眼底的轻蔑却丝毫不加掩饰。
看着眼前之人的反应再听着他的话语,郁明便品出一二。他还未说什么,眼前之人继续道:“这世上之人,不是都与郁少将军一般那般好运的。有一个好父亲……还有……”
还有她……
摸着颈间的伤痕,想起她毫无犹豫给她一巴掌同时呵斥他:“褚十三,你敢伤他一分一毫,我便杀了你。或者,在此之前,你先杀了我!”
还真是感人,才成婚一年。夫妇俩就如此情比金坚,为了对方都各自不打算要命了。
想到这儿,他唇角的嗤笑渐渐凝成冷笑,眼眸里的轻蔑也尽数沉为刺骨的冷意。
“该解的惑我都解了,郁少将军还在等什么?”他语气里添了几分不耐,“若是对自己下不了手,我不介意亲自动手。”
远处的火光越燃越烈,映得半边天通红。看着眼前之景,郁明突然想起来当年漫天风雪下的萧关。
攥紧手中短刃,郁明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确实该动手了……不过,不介意我换件兵刃吧?毕竟这刀,已经沾过你的血了。”
颈间的刺痛还未消退,褚十三的目光锁在那柄短刃上,眉头刚皱起,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眼前之人轻唤一声:“师叔……”
这两个字音量虽不算大,但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便凭空现身,稳稳立在楼阁外的半空。
守在楼阁四周的蒙面黑影见状,瞳孔齐齐一震,随即蜂拥着向那道身影掠去。可还没等他们靠近,那人便抛出一物。于此同时楼阁里的郁明足尖点地后撤,旋身之间已将那物稳稳抓在手中。
随着一声清脆的出鞘声,月色恰好洒下。借着月色,褚十三不仅看清了几步之外的青衫身影,更看清了其手中那柄泛着冷光的长剑。
楼阁外,蒙面黑影与那道身影正缠斗着。楼阁内,褚十三噙着一抹讥讽的笑,一步步朝着郁明走近,声音里满是嘲弄:“都说靖北元帅府世代忠良、行事坦荡,没成想竟出了一个出尔反尔的人。郁少将军,你这般行事,是真不打算顾念她,还有西北的那些旧部了吗?”
持着剑,郁明也一步步向褚十三走近。
“楚公子此言差矣。正是顾念他们,我才不能死!”
话音刚落,两人之间的距离已只剩两步。几乎是同一瞬间,他们各自向前迈出最后一步,手中的兵刃同时朝着对方递出。
褚十三手腕翻转,玉扇“唰”地展起,扇骨尖端的寒芒直刺郁明心口,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郁明则旋身侧让,侧让同时长剑贴着扇骨斜挑而上,剑风擦过褚十三的颈侧,带走了一缕乌发。
两人一触即分,各自退后半步。褚十三看着的颈侧的断发,眼底的冷意转为狠厉,玉扇在掌心转了个圈,再次攻去。面对攻势,郁明舞动长剑格挡间不断反击,剑尖与玉扇相撞,在月色下发出叮铃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