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十一刚蹙眉,他就端了碗粥放在她面前。
“本想让娘子再睡个回笼觉的,是我忘了时辰。铺子若无要紧事的话今日娘子要不就在家歇着。”
铺子里还有个孩子,说不准那些捕快什么时候就来了。冯十一不想应付那些麻烦。但让她一人呆在屋子里她也无事可做。
“我今日想随夫君去学馆。”
夫妇俩一同出门,路过隔壁院子时听到了王小花和小云的嬉笑声。如今小云除了睡觉,都已经扎根在隔壁了。
听着那嬉笑声,王婶刚好跨出门,见到夫妇俩她打招呼。“出门啦?”
郁明应声,而被王小花扰了好事的冯十一却起了坏心眼。
“王婶,昨日我去学馆,见学馆里已经有和小花差不多年岁的孩子进学了。你要不也把小花送学馆吧。”
王婶先是一喜,后是犹豫。
“这……会不会太麻烦郁明了。小花年岁还小,坐不住,又是女娃娃,我本想她认个字就行了。”
当今大多数人还是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愿意收女娃进学的学馆本就寥寥无几,愿意送女娃进学的人家更少。平头百姓家中,像王婶这样希望孙女可以识字的阿婆更是无多。
郁明虽知道自己娘子这是又起了逗弄王小花的心,但他还是认真道:“进学不只是为了识字,更是识礼。年岁越小,越该识礼。王婶也不必怕我麻烦,小花性子好,娘子喜欢她,我也乐得教她。”
王婶早年失夫,中年失子,独自拉扯孙女,王婶从不觉着老天有眷顾过她。直到他们夫妇俩搬到她隔壁。不仅给了她银钱多活少的活计,夫妇俩更是对她孙女甚好。王婶觉得老天终于开眼的同时也对他们感恩戴德。
“小花还小呢,这些时日难得有了小云这么一个玩伴,再过些时日,过些时日我定然将她送去。”
王婶虽说着是小云陪着小花玩,但实质上是谁陪谁,大家心底也都有数。
冯十一这才恍然记起,她忘了小云的存在了。没了王小花,她还得花心神管她。如此一想,还是让王小花再散漫一些时日吧,只要她不再破坏她的好事。
告别王婶,夫妇俩继续往学馆走。郁明看着身侧面含淡笑的人无奈道:“娘子怎么总逗弄小花。逗急了她,只怕她又得哭。”
冯十一:“夫君不觉着小花着急的时候很有意思吗?”
郁明回忆,却想不起太多王小花的模样。他脑中都是她逗弄王小花时,那狡黠随性的模样。
自一年多以前,他初见她逗弄王小花那次,便留下了印象。从那起,偶尔在路上见到王小花,他都会不由顿下脚步,看看王小花的身后,会不会跟着她。
她出现的次数很少,但每一回他都会驻足停留。看着她又把王小花逗的急眼,露出满意微笑,他也会随之一笑,随后摇摇头离开。
一月,两月,三月,不知何时他开始期待见到她。大半年前,她消失了许久。许久未曾在镇子上见到她的他鬼使神差登了药铺的门,那一次他虽然见到了她,但她脸上再无闲散笑意,而是白着脸吐着血。
见到她吐血那一幕,郁明说不清道不明心头一紧。又过了几日他又一次在王小花身后看到了她,她还没逗弄王小花呢,却又一次背着人吐了血。
再后来,便是她入水救她。还没上岸,只是揽着她的腰肢,郁明心中就腾起一个念头:他要娶她。
许是因为
她拖着那样的身子还下水救他让他动容,亦或是男女授受不亲,他们一同入水,他已经坏了她的清白。更或是其他的……
郁明理不清,至今都理不清到底因何想娶她。他只知道自己要娶她。
把浑身湿漉的她送回家后,郁明换了衣裳就找了牙子购置院落。在知道如今这座院子隔壁住的是王小花时,他没有犹豫就买下了。
这院子如今看来也买对了,时隔多年,他又感受到什么是家。
没有朱甍碧瓦,没有画栋雕梁,没有侍从环绕。只有一座小小宅院,身侧有个她,有个热闹的邻里,这便是一个家。
牵着她的手,郁明心底充实。
那两张告示贴在告示栏已有大半月,日日接送她都会路过告示栏,但郁明目不斜视,从不停留。
往事已过,多看只会多思,而他不愿多思也不愿再回头看了。
到了学馆,学生还未到,郁明把她安置在了书房。
“书房里有书,对面茶楼茶点也不错,娘子若是在书房呆着无趣,也可以去对面茶楼坐坐。”
曾经是茶楼常客的冯十一哪能不知道对面茶楼茶点不错。但她眼下只能佯装自己不知。
“夫君安心讲学便是。我四处转转,不会无趣的。”
在药铺二楼一坐可以坐一日的冯十一,不知为何,在满是书的书房里坐着,怎么都觉着不得劲。
没坐一会,她便出了书房。学馆里,他在专心讲学,讲学时的他散去了平日里的温和,面孔严肃不苟言笑,很是清冷。
正是他这清冷模样使得冯十一决定留在竹溪镇,也使得她想金盆洗手,想有个清白身份,可以成个家。即便这过程很艰辛,也让她付了许多,但她觉着挺值的。
冯十一倚靠在柱子上,看着他讲学。比起她识字时只会使她昏昏欲睡的夫子,他的声音清冽,让人提着神的同时还会不由沉浸其中。
本只是想看看他,结果还听进了一些学识的冯十一不由感慨。她的夫君,可真是个极好的教书先生。
她就这么倚在外间,郁明虽在讲学,但怎么能不注意到她。郁明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她,好不容易讲完一篇文后,郁明放下书向外间走去。
刚跨出门槛,就看到忠平迈进学馆。
忠平见到冯十一一愣:“娘子怎么在此?”
冯十一听到声音扭头看他:“你不是在药铺吗?怎么来了。”
忠平脸色未变,很是自然道:“那孩子还昏睡着,我无什么事可做。便想着来取几本书打发打发时间。”
冯十一哦了一声,郁明走了出来。
“书房书甚多,你要取什么书?”
忠平挠挠头:“要不先生帮我一道寻寻吧。”
郁明点头:“娘子在此帮我看顾下学生,我去去就来。”
冯十一点头:“夫君去吧。”
冯十一理了理衣裙踏进学馆,再次听到了异口同声的师娘好,另一头,主仆俩也踏进了书房。
书房门一闭,忠平也再无方才的消散模样。
“先生,我今早去过义庄了,薛氏夫妇俩,那薛氏确实是自缢身亡没错。只薛大郎,身上创口虽多,但致命伤在颈部。一刀封喉,伤口简单利落。不似一个普通妇人能造成的。”
郁明沉了脸:“那孩子呢?醒了吗?”
忠平摇头:“还未醒。”
郁明:“找处宅院,把那孩子移出来。不管他伤从何而来他不能再呆在药铺了。”
第16章
几日后,打了几日地铺的老赵早早醒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抬眼去看躺在榻上的孩子。榻上原本脏兮兮的孩子如今清清爽爽,穿着洁白的中衣阖着眼。老赵坐在地铺上,仔细端详了下那孩子的侧脸。
“这孩子,怎么和他娘一点都不像?”
老赵刚呢喃了一句,就听到外头传来了砸门声,老赵匆忙扯过衣裳套上,边往外走边嚷。
“来了,来了。别敲了。”
天虽才刚亮,但开药铺的,难免遇到紧急的情况,半夜敲门的都有。
老赵随意披着衣裳,穿过后院进了铺子。铺门被人砸的砰砰响,老赵皱着眉起开门栓,再拉开门只见铺子外站了几个高头大汉。
“敲什么敲,都说了来了来了,听不懂人话是吗?”
老赵一脸不耐烦,语气也不善,门外的几个大汉面面相觑,离老赵最近的那个大汉挠头憨笑了两声。
“不好意思啊,我们没听到。”
几个大汉面容憨厚,似乎也不是故意的。老赵敛了敛脸色。
“要买什么药?”
“不是,我们不是买药的。我是来接我外甥的。听说他在你们药铺是吗?”
老赵一愣:“你们是薛娘子的家里人?”
几个大汉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老赵刚敛起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薛娘子被打的时候你们去哪里?现在来接人?”
大发照着寻常时辰到铺子,刚走到铺子外就发现铺子里老赵被好几个大汉围住了。大发没有细思,撸起袖子就冲了过去。
“干什么?干什么?找麻烦是吗?”
大发叫嚷着上前就扒开了一个大汉,挡在了老赵跟前,然后瞪着眼睛扫了一圈。
一圈扫下来,大发也发觉了不对,这些大汉好似不是找麻烦的。大发想扭头看老赵,却先被老赵拉开。
“我说了,他现在不能动。要接人也得过几日。”
“赵大夫,我们都是庄稼汉,实在等不了这么久啊......”
大发听了一会,终于听明白了,这些大汉不是来找麻烦,而是来给他们解决麻烦的。大发寻机把面色阴沉的老赵拉到角落里。
“既然是那孩子的家里人,那便让他们接走吧。这回不让他们接走,等孩子醒了,他们不来了,到时候你让那孩子去哪?”
老赵:“说是薛娘子的娘家人,薛娘子被打的时候都不管不顾,又怎么会照顾好一个重伤的孩子。”
清官难断家务事,自小生活在镇子上的大发清楚别人家的闲事没这么好管,但老赵也没这么好劝。大发两相为难之际,看到了从铺子外跨进来的人,他眼睛一亮。
“忠平,你来了。”
“赵大夫不放心的话,我跟着走一趟,看着他们把孩子安置好。”
到了铺子里就被大发拉到角落里站队的忠平说道。
铺子里多双眼睛盯着老赵,老赵抿着嘴依旧不语。大发适时开口:“毕竟是孩子家里人,我们没法强扣那孩子。到时候他们去报官,反倒把捕快惹来就麻烦了。”
提到捕快,老赵想到了冯十一。自从那孩子在铺子里养病后,冯十一都不来铺子里。她嫌麻烦,他知道。若再引来捕快,只怕她得发怒。老赵沉思片刻。
“行,雇辆马车来。路途远,孩子不能颠簸。我再配些药,得按时给他喂下,还得擦伤口。到了之后,记得给他请大夫。”
老赵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那几个汉子都一一点头应了。
配药的时候,老赵看向忠平。
“忠平啊,你跟着去没事吗?是不是得和郁夫子说一声。”
忠平笑笑:“先生说了这些时日我听您差遣就行了。不过我确实得和先生说一声。”
忠平笑着出铺,再回铺时药铺外已经停了一辆马车。而大发正往马车上边装药包边嘀咕。
“这么多的药,不少银两,居然都不要。”
老赵非但没要药材钱,还私下给忠平塞了一个钱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