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开始暗中筹谋、安排,从动了这个念头起,她就知道自己大概率活不成了。所以她写下这封信托给青白,本想等事情了结后,让青白转交冯十一。
这些真相,冯十一也该知道。
可事与愿违,她没能等到事情了结就死了。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筹谋出了纰漏,被人发现了。
好在,这信也到了冯十一,虽然冯十一在信收到前便知道了真相。而她虽死,但从方才对话中,也能知晓,她有一众好下属。在她死后,依旧不遗余力,替她做着她想做的事。。
郁明会说可惜,是因为郑九娘信尾的那句话:“十一,我愧于见他。你若见到他,替我对他道一句:对不住!”
郁明虽没见过郑九娘,可从这短短几页信里,也能看出她是个心智坚定、行事决绝的女子。能为一段没有回应的情意倾尽所有,也能在得知真相后,果断毁掉自己亲手搭建的一切。
郁明叹可惜
,冯十一却觉得郑九娘傻:有什么可愧的?她本就是被利用的人。既然都有了豁出一切的决心,为何不替自己留一点私心、留一条后路?
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手中的信,冯十一没有收回,反而让郁明收好:“你派人把信送给楚……伯棠吧。”
身份太过混乱,她思索后,还是决定用原来的名字区分。
郁明折好信,轻声纠正她:“元敬。”
冯十一愣了下:“嗯?”
郁明:“他说自己本名叫元敬。”
冯十一当然知道“元敬”这两个字。
那天他刚醒过来就说过,只是她当时没在意,也没细问。
换了个姿势,冯十一躺在他腿上后,叹口气:“送去吧。九娘的心意,总得让他知道……”
说完,冯十一便闭上了眼。闭眼,漆黑之后,那日郑九娘身死时的场景浮现。
虽然不知道那日郑九娘为何会顶着“楚伯棠”未婚妻的身份出现。但总归也是顶了名头,死后,也是被他抱着离开的,至于埋骨之处,想必也是他为她选的。
如此,也不算那么遗憾了吧。
转念再一想,她还是觉着郑九娘傻。同时,她也推翻了对郑九娘的所有印象……
她看似狠辣,但只是身手好罢了。而看似温柔的郑九娘,才是那个真正果决的人。郑九娘的手段,也比她多多了。
她单枪匹马,杀了青衣阁的那些高层。而郑九娘,却是在摧毁青衣阁的根基,摧毁整个青衣阁。
而思到此处,冯十一久违想到“褚十三”。
他如此,只怕是怒极了吧。
而他越怒,冯十一觉着越解气。
郑九娘毁青衣阁,那她便毁了他……
等着吧,等着她到了京城。这些年的帐,她总要一笔笔讨回来。
思绪翻涌间,熬了一夜的冯十一渐渐睡了过去,连郁明说过马车内备了吃食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而空腹入眠睡不稳,不过两个时辰,她便醒了过来。
睁眼后,冯十一便发觉马车停下了,而马车里的他不见了踪迹。
下了马车,冯十一一眼便看到了他了,随即她也发觉接应他们的一众护卫连人带马都不见了。留在原地的,只有跟着他们从萧关而出的几个零星护卫。
冯十一倚在马车旁,看着他与岑成说完话后向她走来。
郁明:“娘子醒了?”
冯十一:“那些护卫,你赶走了?”
郁明:“嗯。此事是我没思虑周全。”
见他自责,冯十一淡然道:“都说了,郑九娘手下的情报网不是吃素的。再说了,你舅舅的人,常年在江南,骤然来西北,人生地不熟,露出点马脚也正常。只有郑九娘的人发觉,其实他们做的已经不错了……”
冯十一的话虽是宽慰,却让郁明心更难定。但郁明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而是牵着她上了马车。
“娘子饿坏了吧。用点吃食我们再赶路吧。”
撇开了一众护卫,只剩零星几个护卫跟随的马车,其实更符合他们本打算低调行事的做派。
只是行事低调不够,一路往庆州去的路上,一行人更是甚少下马车。照冯十一的性子本该憋闷不住,可这一路上,她却无暇想这些。
因为……她被他缠在马车上,起起伏伏,翻来覆去,昏昏沉沉,不知时辰和天日。
军营里那一次久违的温存,哪能解得了他积压数月的欲念?郁明本是克制着的,即便在马车上,也没打算对她做什么。可偏偏是她觉得无聊,总把他的身子当乐趣,一会儿戳戳这儿,一会儿摸摸那儿,逗弄个不停。
经老赵调养,郁明的身子早已大好。从前身子不适时,他对她的欲念都不曾歇过,如今康健了,更是按捺不住。既是她先挑的头,他自然要顺势深入。
平日里在榻上向来强势的冯十一,因为受了重伤、伤虽好,但身子尚虚,因此难得向他服了软。可她越软,郁明就越难以自拔?
他哄着她,引着她,在狭小的马车里困住她,一次次送她攀上巅峰。
最后到庆州时,冯十一是被郁明抱着下马车的。
进了偏僻庄子里的屋,郁明将她放在榻上,替她擦着额间薄汗。目光扫过她颈间斑驳的红痕,眼底愈发幽深。冯十一见他这眼神,往日里在他面前趾高气昂的模样荡然无存,难得犯了怂。
她怂,倒不是因为受伤后体力敌不过他,而是实在没了精力。女子本就不比男子,男子一回便是一回,女子却能在一回里经历好几回。
那一波接一波的浪潮,早已让她头皮发麻,只觉得自己快被他榨干了。
冯十一满心想的都是“精力耗尽”,却不知自己此刻面色有多红润。而向来对她千依百顺的郁明,偏生爱在这种事上逗她。见她难得露怯,他非但没离远些,反倒凑到她耳侧,声音带着笑意:“如今……娘子可还觉得我床事不行?”
当初那句扎他心的话,如今倒折磨冯十一。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你行……你最行了……行了吧!”
得到想要的答案,听了天下男子都爱听的话,郁明忍不住笑了,笑得格外灿烂。冯十一难得见他笑得这般开怀,看着他的脸,竟有些发怔。怔神间,唇又被他堵住了。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顺势向下,只是轻轻吻着她,温柔地抚着她,直到她神思飘渺,才缓缓放开。“娘子睡吧,这一路……累坏了。”
可不是累坏了?而罪魁祸首,不就是他么?
冯十一有心想骂他,可身子实在软得厉害,困意也汹涌而来,嘟嘟囔囔几句后,便窝在他怀里闭上了眼。
等冯十一睡沉,郁明才轻手轻脚起身出门。院不算大,岑成正带着几个护卫规整院落,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去:“公子!”
郁明轻轻颔首,扫了圈院子:“老赵和时寅安置好了吗?”
“都安置好了。”岑成点头应道。
“好。”郁明语气平静,“我们走后,你就在此处守着他们。”
岑成猛地抬眸,满是讶然:“公子您不带我入京?”
“你还受着伤,留在此处养伤正好。”
“而且,这里交给旁人,我也不放心。”
他让岑成留下,既是为了老赵和时寅,也是为了岑成。
岑成不是李正和忠福他们,在靖北元帅府签了身契的家将和家奴。此番,他会将岑成牵扯其中,是因为岑成因为镇北侯府谋逆一事被牵扯其中。镇北侯府一事需要查清,岑成也需要翻身。所以,他会用岑成,而用到如今,该做的岑成都做了。已经够了,接下来是他的事了……
更何况,岑成若跟着上京,万一被人认出来,只会徒增麻烦,倒不如留在庆州稳妥。
岑成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个负累,可眼下这境况,他实在放心不下:“公子,就这么几个护卫跟着您和夫人上京,太危险了。我不放心。”
郁明:“我自有安排,你安心留在这就好。”
岑成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目光扫过那紧闭的屋门,终究还是闭了嘴。
不为自己,单为少夫人的安危,少将军也定然不会冒险。
见岑成不再多言,郁明又去看过老赵和时寅,才返回屋内,躺在她身侧睡
下。
睡了多日军帐,又在马车上颠簸许久,如今终于能躺在屋檐下的松软榻上,抵头相拥的两人,睡得格外深沉。
一觉睡到天明,冯十一睁眼看见日光,只觉得浑身舒畅。刚想动,便被人从背后环住了腰。“要起身吗?”
刚醒的声音还带着喑哑,低沉的音调裹着温热的气息,吹在她耳侧,让她背脊一阵发麻。
冯十一在他手臂下转了个身,面对着他,伸手环住他的腰:“说好的吃食呢?”
那日他馋了她一夜,这几日在马车上又总念叨庆州的吃食,冯十一想忘都难。郁明尚带着几分慵懒,听她这话,忍不住笑了:“已经派人去买了,娘子想吃的都有。”
他们落脚的庄子在城外,进城一来一回路程不短,可端到冯十一面前的吃食,却依旧是温热的。菜式不少,味道也如郁明所说那般好。
可即便味道寻常,在吃了两个多月清淡饮食的冯十一嘴里,也会成美味。
冯十一一心扑在吃食上,郁明则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她。见他一直不动筷,冯十一抬头问:“你怎么不吃?”
“这便吃。”郁明拿起筷子,可动作间,吃得着实不多。等冯十一差不多吃饱,他便放下了筷子,轻声唤道:“娘子……”
“嗯?”冯十一抬眸看他。
郁明眼神认真:“陪我去祭拜父亲、母亲,还有阿兄,可好?”
冯十一愣了下,随即笑道:“这不是应该的吗?”
她在江湖多年,性子洒脱惯了,没人教过她这些世俗礼节,可这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都到了庆州,祭拜他的家人本就是应当的事。冯十一之前没主动提,是怕勾起他的伤心事。
寻常祭拜多在正午,可他们如今需避人耳目,只能选在夜里。深夜上山时,冯十一本以为会是荒凉景象,没成想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巍峨家庙。而她要祭拜的,并非陵墓,而是整齐排列的牌位,以及墙壁上高挂的一幅幅画像。
这般场景寻常难免让人觉得慎人,可画像上的人皆身着甲胄、手持长枪,眉眼肃然、英气凛然,冯十一非但不觉阴森,只觉满心肃穆。
“这些是?”她轻声问。
郁明目光扫过画像,语气郑重:“都是在沙场上战死的先辈。”
寻常家庙,所挂的画像都是历代家主。而郁家家庙不同,挂的都是在沙场战亡的族人。这些族人,是英烈,比起所谓主事家主,这些族人更应该被后代牢记。
正中央的牌位按世代依次排列,冯十一粗略一数,竟有十代不止,其中两排还孤零零地只放着一个牌位。再看四周的画像,她心中只剩敬重。
此前只听老赵零星提过他家事,他自己甚少说起,如今亲眼所见才知,他家族不止是家世显赫,还有世代传承的风骨。哪怕牺牲了这么多族人,依旧愿意为百姓、为家国。
而他,单从他买粮行便知,他哪怕已经不上沙场,不领兵,远离西北。心中依旧放不下西北的百姓和旧人。
冯十一的视线最终落在两幅看起来痕迹最浅的画像上:“这便是你的父兄?”
郁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眼微垂,嘴角却漾起浅淡笑意:“是,是父亲和阿兄。”
画像上的他父亲身形魁梧,是典型的西北汉子模样;他阿兄的五官则柔和些,虽不如他清俊,眉眼间却有几分相似。即便只是画像,也能看出他阿兄的温和。
冯十一:“你和你阿兄,倒都不像你父亲。”
郁明:“我们都更像母亲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