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冯十一刚狠狠收拾了赵靖川一顿,本以为他会在自己眼前消失一段时日,没想到第二日他就又来了。跟在温姮身后不情不愿来的。
自宣州一别,已有许久未见,温姮的肚子已高高隆起。见到她大雪天顶着大肚子登门,别说郁明了,就连冯十一都皱起了眉。
郁明:“这大雪天阿姐怎么来了。万一滑到可如何是好?”
郁明一边说话,一边拿冷眼去扫赵靖川。
温姮笑笑,牵起了冯十一的手:“我也是才知道你们刚进京了。听说十一路上挨了冻,我来瞧瞧,顺道送几盒玉舒膏来。”说着话,温姮柔软的指腹抚过冯十一的手。
“这手怎么冻成这样。阿怀,你是怎么当人夫君的,怎么将人照顾成这副模样。”
温姮面露不满,冯十一没说什么,郁明先认错。
“是我没照顾好娘子。我已经向娘子认过错了。阿姐若想骂我,坐下骂吧。”
郁明说着话,冯十一也抽回手,搀扶着温姮的手臂:“阿姐先坐吧。我无事的,不过一些冻伤。涂些药便好。”
温姮坐下后,倒没再念叨郁明,而是替赵靖川赔起不是:“十一阿,听说昨日阿川惹你不快了。今日除了我想来看看你,他也想来和你赔个不是。”
赔不是?
冯十一挑眉。
昨天被她整治成那副模样,都没松口。今日来赔不是?
冯十一转眸,看向立在温姮身后的人。
垮着的脸,锋利的眉眼,不耐的眼神……
这哪像是赔不是,这像来寻仇啊。
冯十一冷眼看着没说话,坐着的温姮没听到声音转头。而温姮转头的瞬间,立在她身后的人表情瞬变,不耐神情散去,眨眼间便变成了一副温顺模样。
温姮:“阿川,不是你说要来同十一道歉的吗?”
女子语调温柔,听不出任何胁迫之意。而被点名的人喉结动了动,抬眸对上冯十一冷冽的视线,先是咧嘴笑了笑,笑得难看不说,随后从牙关中挤出的三个字更是不情不愿。
“……对不住。”
男声尾音刚落,冯十一便嗤笑一声。
“淮王殿下的赔罪,我可受不起。”
冯十一话落,赵靖川刚压下去的不耐又要往上冒,但在瞥见温姮转过来的眼
风时,他即刻憋了回去,将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僵在脸上。
温姮收回眼神,像是没瞧见冯十一和赵靖川之间的暗流涌动般,抬手将冯十一的手拉近牵在手中。
“十一,阿川自小就这般,嘴坏。昨天是他不对,阿姐替他向你道不是。你别往心里去。”
冯十一的视线在温姮温柔的笑脸上顿了顿,又扫了眼她的肚子后,冯十一也扯出笑脸:“我没放在心上。只是同淮王殿下开玩笑呢,我说的对吗?淮王殿下!”
冯十一话落,立在温姮身后的人从牙缝中挤出一字:“是!”
温姮来得突然,恰好撞上郁明该换药喝药的时辰。郁明找了个借口去隔壁换药,冯十一也跟着过去了。
郁明坐在软榻上,先褪去得知温姮来后匆忙套上的外衫,又解开中衣,露出光裸的肩膀。
老赵站在一旁给他解着裹伤口的白布,冯十一则慵懒地靠在一旁,懒懒道:“赵靖川跟她说我们刚入京?”
郁明点头:“此前进京并未让阿姐知晓,我受伤的事也瞒着阿姐。娘子在阿姐面前切莫说漏了嘴。”
冯十一挑眉:“你倒是在意她。”
郁明闻言笑了,笑得明朗。冯十一难得见他笑得那么开怀,皱眉问:“笑什么?”
郁明难掩笑意:“娘子这是醋了?”
冯十一横他一眼:“有毛病!”
温姮顶着大肚子来了,郁明自然不可能让她就这么走了。留着用了膳,随后又让老赵给她把了脉。
听老赵说她脉象一切好时,郁明也放了心。
老赵退下,温姮笑着道:“我都说了,我一切安好。只是离京几年,一时难适应京中这下个不停的雪天。这般风雪,我又怀着身孕,这屋门实在是半步也迈不出去。若不是你们进了京,我还不知道得在屋里困多久呢。”
温姮虽是笑着说的,但语气中也颇多无奈。
女子怀胎本就诸多不易,何况是这大雪天。温姮腹中怀着的是皇孙,伺候的人自不敢有半分怠慢,处处小心谨慎。至于赵靖川,更是恨不得将她捧在掌心里。
在这件事上,郁明也难得地与赵靖川念头一致。
“眼看离年关也近了,年关过了,这雪也就小了。届时阿姐再出门不迟。这些时日,阿姐若觉着无趣,不妨请些戏班进府热闹热闹。”
温姮:“我今日来,也是想同你和十一说此事。既然进京了,你和十一闲来无事时便去我那坐坐。至于除夕夜,今年我怀着身子,想来早些离席圣上也不会怪罪,你和十一也别忙活了,大年夜我来安排,咱们一起过,一起守岁。”
温姮说这话时,眼中闪着光,满满的期盼,一侧赵靖川许久没见到她如此模样,不由侧目。至于郁明面对她更是无法拒绝,只不过在应下时,郁明还是先看了一眼自己的娘子,见她点了头,他才真正应下。
“好,不过,我还得多带一人叨扰阿姐。”
温姮了然:“是枕舟吧。我上回见他他还是个孩子。一别经年,听闻他如今可是京中赫赫有名的舟公子了。京中不少女郎还对他芳心暗许,只待他明年秋闱上榜呢!”
面对旧人,提及旧人旧事,温姮的眼神明显亮了几分,连语调都轻快了不少。
一直默坐在旁的冯十一瞥向坐在另一侧同样默不作声的赵靖川。脸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神情,可冯十一莫名觉得,他周身的气息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黯淡了不少。
一屋子四人,一个怀着身孕,一个带着伤,余下两个也算不上全然康健。闲话一阵,也得各自休养去了。
目送温姮携着赵靖川走后,冯十一直挺挺倒在了软榻上一动不动,郁明见她那样就知道她是应付方才的场景应付累了。正想上前去安抚安抚她,门被叩响,随后忠福推门而入。
“公子,娘子,淮王殿下送来的礼该如何归置?”
冯十一头都没抬,郁明坐到她身侧,边给她揉着腰边道:“都是些什么礼?”
忠福左右看看:“要不我拿来,公子娘子瞧瞧?”
冯十一本以为无非又是些金银首饰,她也提不起多少兴致。可待忠福捧着几个长短不一的匣子进来,在她面前一一打开后,原本懒懒趴着的她坐直了身子,连身侧的郁明,也难得露出几分诧异。
匣子里不是什么珠宝,而是各式武器。
有长短不一的刀剑,还有打磨锋利的箭矢,最让冯十一眼前一亮的,是一个手掌大小的箭弩。那箭弩通体玄黑,入手时份量沉得压手,一看便知是精铁所铸。
眼看冯十一起了兴致,郁明挥挥手,让忠福将东西留下人退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他们二人,郁明环住她的腰,笑着看她:“赵靖川这赔罪的礼,算是赔在娘子心坎上了。”
冯十一也没料到,赵靖川明面上的赔罪瞧着百般不情愿,私下里送的礼倒显出几分诚意。说到底,还是好面子,拉不下脸。
不过,他一个皇子王爷,这般心性倒也寻常。
挨她一顿打,还能做出这番姿态,倒也是为难他了。毕竟,若他们谋划成功,那他还是未来的皇帝呢。
拿着箭弩研究的冯十一冷哼一声:“算了,不同他计较了。”
听到这话,郁明不免暗自松口气。他与赵靖川共谋大计,他娘子又不是寻常后宅妇人,也摆明了自己不想事事被他隐瞒的态度。这往后他们二人碰面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多。若还是那副见面就掐,针锋相对的状态,他夹在中间也难做。
见他娘子心情不错,郁明顺势道:“过些时日,宫中应该会来人传我进宫。娘子先有个预备。”
本还一心在箭弩上的冯十一闻言不由侧目:“传你进宫做什么?”
郁明:“突厥压境,解通死在在主帐中,抚远军如今群龙无首,军心大乱。圣上昨日下旨,命解广出京重掌抚远军元帅一职。”
冯十一放下手中箭弩:“解广?解均和解通他爹?”
冯十一让褚十三查解均身份时,也侧面了解到些解均他爹解广的消息。世家出身,少年从戎,执掌抚远军多年。在其长子解通接过抚远军大旗后,交出抚远军元帅大印回京荣养。
本荣养的好好的,可如今次子身负大案,名声尽毁,还生死不知。长子又惨死军营大帐中。接连失两子,这心情沉痛自是不用说。此番情境下,皇帝还下旨让其出京,这只说明一点……
这偌大朝堂皇帝无可用之人了。
冯十一能想到这一层,郁明自是早已洞悉,且他杀了谢通就是要逼解广出山。至于出山后,那迎接解广的,自然是他早已在西北部署好的一切。
郁明:“解广当年收信拒援,更是杀了前去送信的一队斥候。此番他去西北,便是我可以放过他,当年三万将士的家人也不会放过他。”
听到此话,冯十一也隐隐猜到他想做什么,但她没接着问,而是反问:“你是怎么杀了解通的?”
一军主帅,在几万将士驻扎的军营大帐之中。即便冯十一身手了得,深谙刺杀之道,但也不敢保证,她能在万军之中杀了一军主帅,后又全身而退且无人察觉。
所以,他是如何做到的?
郁明手绕着她的发丝,垂眸为她解答:
“抚远军收复三城后,便驻扎在夏州,顺带将原先的镇北军收编改制了。
这些年,镇北军虽挂着镇北军名号,可整支军队的底子与骨血,仍是当年的靖北军。解家父子大约以为,过了这十年,靖北军改成镇北军,往日种种便能被淡忘。但他们
低估了我父兄在军中,在整个西北的声望。
父兄虽已不在人世,但军中将士却从未忘记,他们更未忘记当年那三万亡魂。而我,这靖北军少将军的名头,过了十年,在西北在军中还是有些用处的。我向阿姐借用了韩盛一行人。韩盛他们当年是阿兄的亲兵,对军营军帐再熟悉不过,又有旧人相助。一个谢通而已,韩盛他们,就是杀尽抚远军中所有高阶将领,亦能全身而退。”
说这话时,郁明眼中杀机四溢,说出的话语更是狂妄。他露出冯十一从未见过的阴郁一面,冯十一微愣后握住了他的手。
“谢通死了,解广再死,你说皇帝会传你入宫,传你入宫是做什么?会有危险吗?”
郁明摇头,语气平静道:“解广此行,必死。当年之事我也会翻在大众面前。沸沸扬扬民声下,皇帝定会疑心我,所以他必会传我入宫,但他……绝不会杀我。”
冯十一刚疑惑,他便继续道:
“娘子以为,当年靖北军十万将士为何会那般顺从,毫无反抗便接受了改制?”
他顿了顿,目光深沉。
“除了当年接手靖北军的是与我家有姻亲关系的镇北侯外,还因我还活着。
十年虽过去,但当年留下的十万靖北军将士依旧是我的护身符,是父兄留给我的护身符。韩盛他们如今也还在西北,我若死在京中,西北必乱。而且,我背后还有舅舅,舅舅除了手中有兵,他可还掐着朝堂的钱脉。”
听完他的话,冯十一眼皮不由一颤。他说得云淡风轻,可话里的分量却沉甸甸。
冯十一身在江湖,从未关心过朝堂之事。她只知晓他的身份,却从未细细没想过他真实身份的份量。
她仰头看他,问出心中疑惑:“所以当年主谋害你父兄的背后主谋,到底是何人?”
他如此份量,他父兄当年也不简单。如今他却还要细细谋划,这背后之人身份是有多高?
冯十一问完,抚摸着她头的手一顿。
男人方才还带着暖意的语调骤然冷了下去:
“当朝中书令,沈从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