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的手,他自然是愧疚和心疼的,但说实话,欣喜更多。
因为,这是她在意他的证明和证据。
“都是我的错……娘子,就原谅我吧。”
原谅自是不可能就这么原谅,但他受着伤,冯十一又不能对他做什么。而且,她也有些难受。
瞪他一眼,躺回床榻上,窝在他身侧,冯十一又阖上了眼。
几日几夜未眠,虽然睡了一觉,但这远远不够。
刚阖眼,男人微凉的指尖便探来,抚了抚她的眉心。
“娘子用些膳再睡好不好,娘子想吃什么?”
冯十一睁眼:“烧鸡……”
见他露出狐疑的神情,冯十一正经道:“我没开玩笑,我病了,就想吃烧鸡。”
“好,那就吃烧鸡!”
第80章
买个烧鸡本是个最简单不过的事,但她让忠福买烧鸡时还顺道帮她去取个东西。他本不知道是什么,直到忠福回来后,他坐在床榻上听到了老赵撕心裂肺的恸哭声和几近癫狂的笑声。
他这才知道,忠福取回来的是什么。他这才知道她为什么要杀林青峰,那夜为什么要去杀解均。
原来都是为了老赵……
她走后,他遍寻不到她,察觉到她行踪,正是她去杀解均的那一夜。解均那,他早早便派人盯着了,他早知道了解均做下的事,他本谋划好了一切,可没想到她突然出手了。
那夜,他坐在黑夜中,静静听着下头人一遍遍来汇报她做下的一切。在她将人一个个挂上戏台时,他才出了手,让下头人替她引开了金吾卫。
那夜后,他压下心头想将她打晕捆回来的冲动,派人煽动了言论,煽动了民心,替她抹去了所有痕迹。做完这一切,他便默默等着她归家。
而她非但没归家,反倒与褚十三一同踏出了京。
听到消息时,他没有犹豫便带足了人,可当他登高,看着她纵马出城,像一柄终于挣脱了鞘的剑的洒脱模样时。他顿住了所有动作,他没有拦她,也放下手中本已开弓对准了褚十三后背的箭。
他想着,罢了,放
她走吧。
可真当她的身影消失在他眼前时,他便后悔了。谢通本就是要杀的,他要用谢通的命当做父兄今年祭日的祭礼,至于自爆身份,刺客重伤……那都是为了引她回来顺手为之的戏码罢了。
他本都计划好了,若她不回来该如何……
好在,她回来了,他原本的计划不用进行了。只是没想到,褚十三会因为她的选择而愚蠢到亲自将他的人送上门。
自爆身份后,全京城的视线几乎都落在这宅院上,他怎么会没有防备呢!
这场以身设下的局,让他彻底看清了她的反应,也终于明白褚十三在她心中的分量。即便褚十三当真伤了他,她流露的不过是一时气恼,她既不会因此记恨褚十三,更不会为了他向褚十三讨还什么。
他与褚十三,在她心里分量是相当的。
他是她的夫君,可她并未因此多偏护他半分。她之前种种护短,更像是在维护自己的所有物。只因他是她的夫君,旁人碰了便是触了她的底线,她自然会暴怒。但褚十三不同……
说到底,她不爱他。
他与她之间,陷下去的终究只有他一人。她随时可以转身离去,潇洒得不留一丝痕迹。而离不开、舍不得,费尽心机想将她留在身边的,从来都只有他。
赵靖川问他,为何如此执着于她。他反问赵靖川,为何执着于阿姐。
赵靖川沉默了,他也沉默了。
这世间的感情,本就是最说不清、道不明、也算不清的东西。
若说她到底有何不同,他仔细回想,或许从初见她第一面时就注定了。那日他看着她,竟不由自主露出了笑意,心底涌上久违的欢喜。在他为她放弃了不娶妻念头,放弃了多年自厌情绪,从想娶她,想为她养好身子,再想为她好好活下去时,他便再无退路了。
他离不开她,他也不能没有她。
父兄不在了,若再失去她,他会死。
所以,即便她不爱他,也无妨。他爱她就够了,只要她能留在他身侧。
听着外头老赵的哭声,看着默默吃鸡的她,郁明收回思绪,垂眸笑笑后,单手端起放在一侧的粥呈到她眼前。
“烧鸡油腻,娘子要不还是喝点粥吧。”
冯十一双手涂着药膏,这烧鸡都是忠福撕碎了给她端进来的。而他一手端着粥,另一只手肩头受着伤。两人四手,竟腾不出一只来舀粥。
四目相对,冯十一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手里的粥,看似什么都没说,但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瞬间理解她意思的男人,放下粥,将托盘放在自己膝上,再将粥放在托盘上,然后单手喂她。
一喂一喝,两人配合地十分默契,直到冯十一“呕”一声,突然反胃了一声。
本柔情看着她的男人瞬间变得紧张,她还没如何,他便急急嚷道:“忠福,将老赵……”
话到一半,一股浓郁的药膏味钻入他鼻尖。是她,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别叫老赵,是烧鸡太油腻了!”
他此时本该回一句:“方才我都说过了。”
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将粥和烧鸡端得远远的,然后给她端来了一杯热水。
“娘子为何病了要吃烧鸡。”
冯十一捧着茶杯,摩挲着杯沿。
“因为我幼时病了,阿婆就会给我买烧鸡。”
那是她对阿婆,对那段有人照顾,有家的时光……为数不多的记忆!
后来,好长好长的时光里,她病了又病,可再也没吃到烧鸡。直到有一次她烧糊涂了,睁眼就看到褚十三带着面具,带着一身血腥气给她拿来一个烧鸡。
她不知道褚十三怎么知道她想吃烧鸡的,也不知道这烧鸡褚十三是怎么弄来的。她只记得,那天她边吃边吐,爱洁成癖的褚十三不厌其烦给她一遍又一遍清理。从那一日起,她就暗暗起誓,要对褚十三好一点。
记忆回转,看着怔怔出神的他,冯十一扯了扯他的衣角。
“我和你商量个事呗。”
郁明回神:“何事,娘子说便是。无需商量。”
看着他专注的眸光,冯十一难得有些踌躇。
“那个……就褚十三的事。他派人伤你,此事是他不对,我定会给你讨个说法。你受了伤,我定也会让他见血。就是,此事……你就不要和他计较。他这个人一贯小心眼,你若真跟他较上劲,他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来?”
“派人伤我?难道不是派人杀我吗?”郁明扯了扯嘴角,声音听不出情绪,“就因为我没死,所以娘子要我别计较?”
冯十一被他的话一噎,面色讪讪。她何尝不知自己理亏。他肩头的伤摆在眼前,是褚十三的错,她却要他不计较,这本就是强人所难。可她总不能见他们两个人真的杀个死去活来,最后死一个吧。
可她又没法硬逼着他受这份委屈。一边是理,一边是情,左右为难间,她生起了自己的气。
“算了,就当我说错了话了。你爱如何就如何吧。”
看着她垂着眼帘,一副憋闷样子,他心头刚冒起的那股子火气忽然就散了。他抬手,揉揉她的头:“我答应你,此事我不跟他计较,但若是再有下一回……”
冯十一抬眸看他。
“有我在,他不会再有下一回的。”
本一脸无奈的人听到她的话露出诧异和欣喜。
“娘子的意思是,不走了?”
冯十一长叹一声,放下茶杯躺回床榻上。
“我出京是去找曾娘的,走到一半了,为了你又折回来了。褚十三气坏了,说要跟我彻底断绝关系。他派人杀你,其实是生我的气。没消气之前他不会罢休的。有我在,他还有顾虑,你也有顾忌。若我走了,你和他之前,只怕非得死一个不成。”
冯十一不是看不到褚十三和他之间那种隐在暗处的针锋相对。只是从前她总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平淡处置就尽量不捅破。
可这回不一样,褚十三是真动了怒。往常她做的再过,他都没说过要和她断绝关系的狠话。平日里褚十三的心思就难琢磨了,如今暴怒,更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总能不让他,因为她,承受褚十三的发疯。
听了她的话,本就欣喜的男人更是陷入狂喜。
原来,她与褚十三出京是为了那个曾娘。原来,她为了他回京,甚至不惜和褚十三闹翻。他先前想的,他和褚十三在她心中份量相当,被完全推翻。
在她心中,他比褚十三更重要。
心中狂喜,但男人面上淡定。
“娘子不必忧心,娘子不本就想和过去做个了断吗?如此也算随了娘子的意。”
冯十一叹口气。
她是想做个了断,也不想和过去有纠缠。只是不是以这种方式,其余人便也罢了。和褚十三之间,她还是想好聚好散的。
也不知道她回京了,他会不会回京。
若他回京了,她找他说说,再道个歉。他若接受最好,若不接受,她与他这十几年的情谊只怕真得断了。
叹气声后,疲惫袭来,冯十一翻身把自己卷进被褥中。
“我累了,我要睡了。”
冯十一深深入睡后,躺在她身侧的男人起了身,披上了大氅出了门。
一直候在门外的忠平,见到自己主子衣着单薄就出了门,急忙迎了上去。
“公子,您怎么就这么出来了。”
郁明:“将派出去的人撤回来吧。”
忠平愣了一下,脑子转了一圈,他斟酌开口:“公子是指,褚……”
忠平话未说尽,郁明点了点头。忠平领命刚要退下,被叫住。
“给父亲和阿兄备的祭礼还有吗?”
忠平点头:“每年都会多备一些的。”
郁明遥遥看向哭声传来的方位:“都给老赵送去吧。”
忠平愣了下,然后点了头。
“是。”
忠平又一次打算走,又一次被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