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绮音愣了愣,眸光黯淡,解释道:“说来也不怕宋姐姐笑话,家中老是催我找个如意郎君,我烦透了。一想到我要嫁个不爱我的人,价值就只是生儿育女,一辈子困在内宅,渐渐变成一个没前途、没眼界、甚至没朋友的怨妇。多半还要被夫君嫌弃上不了台面,拿不出手。我光是想想,就怕得不得了!”
她忽然睁大了眼睛,“我说的可不是宋姐姐你,你千万不要误会!”
宋宝媛哑然失笑,“我有什么好误会的?”
“没误会就好,二哥说宋姐姐你敏感,我生怕自己心直口快的惹了你不快呢。”盛绮音笑颜如花,言语俏皮。
“反正我就是在家里待不下去,出来找人玩。大哥要进宫去探望他姑母,不愿意跟我玩。三哥又犯病,满京城找仙女呢,根本不搭理我。也就二哥不嫌弃,愿意带我玩,那我可不得乖巧一点,听他差遣吗?所以我替他来跑腿啦!”
宋宝媛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撇开她的手,转身道:“那你跟我来吧。”
走在前去书房的路上,盛绮音闲不住,问道:“昨日画舫同游,宋姐姐你怎么没来。其他人都带家眷了,就二哥搞特殊!我们都还怪他呢,宋姐姐你这么漂亮,他总不带来给我们瞧瞧。”
宋宝媛不咸不淡道:“家中有些琐事,脱不开身。”
“原来如此,我差点以为,是宋姐姐你不喜欢热闹呢。”盛绮音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又热情邀请,“那过阵子我祖父大寿,你可一定要跟二哥一起来。二哥若再不带你,我可饶不了他!”
宋宝媛只是笑笑。
刚成婚的时候,她知道江珂玉的那些朋友不喜欢她,对她“横刀夺爱”颇有微词,所以从来不掺和他们的聚会。
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
穿过走廊,路过一棵槐树,便到了江珂玉的书房前。
今日打扫的婢女恰好从里面走出,走到来人忙行礼,神色讶异中透露着几分古怪,“夫人怎么来了。”
虽然郎君没有不准夫人进出书房,但夫人从来不会自己过来的。
“郎君有份案卷落在书房了,你可有瞧见?”宋宝媛问道。
婢女愣了片刻,摇了摇头,见夫人越过她走进书房,顿时慌了神,“夫、夫人!”
宋宝媛本要推门而入的手顿住,回头问:“怎么了?”
“那个……”婢女欲言又止,飘忽的目光从盛绮音身上掠过。
最终,只是低头道:“夫人小心门槛。”
宋宝媛心中存疑,但眼下先找那破案卷要紧。
她回身推门,跨过门槛,堪堪往里走了几步,便明白了婢女为何闪烁其词。
整洁的厚重案桌上,平铺开了一张画卷。
从窗边吹来的风捧起画卷的一角,渗入的阳光更是为画中娇俏的美人踱上光辉。
“咦?”盛绮音扬声诧异,“这怎么有我的画像?”
她的语中含笑,又带着嗔怪,“二哥莫不是又在拿我练笔吧!”
宋宝媛怔然,久久未有反应。
第4章 妹妹
天色渐暗,走廊里上演了一场拉锯好戏。
气冲冲的巧月直奔书房,一脸着急的巧银咬牙拽着她往回走,纠缠了足足半刻钟。最后还是姚嬷嬷出面,和巧银一同将巧月拽回了屋。
姚嬷嬷是宋宝媛的奶娘,看着她长大,一直跟在她身边。是整个后院,除了宋宝媛以外,说话最有份量的。
进屋前,姚嬷嬷先将附近的婢女屏退,一进屋,又将房门紧闭。
巧银去点了灯,暖黄的光照亮了桌边宋宝媛看账本的侧脸。
“你们都拦我作甚?”巧月生气道,“我去撕了那画又能怎样?”
“好了!”姚嬷嬷蹙眉斥道。
收了火折子的巧银忙跑到巧月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可巧月憋不住,“难道就这么忍了?”
四下沉默。
姚嬷嬷无声叹了口气,走到宋宝媛身侧,拍了拍她的手。
“我没事。”宋宝媛反过来安慰道。
屋中依旧不算明亮,藏住了她眸眼中几分黯然。
她这样平静,姚嬷嬷愈发心疼,“小姐啊,现在屋里没外人,老奴也就直说了。”
“小姐和姑爷这门婚事,的确是我们理亏在前。”
“理亏什么理亏?”巧月不忿地打断道,“姑爷自己点的头,拜的堂,有谁把刀架他脖子上了吗?”
巧银本要捂她嘴,听到这话,心中压着的委屈也被激了出来,“说我们挟恩持报,那他们呢?姑爷那些朋友,尤其是盛家的,因着姑爷大方,劈出去咱们府里多少银子,占了多少便宜!但凡夫人手紧一点,他们的日子都没这么好过!”
姚嬷嬷无奈,“并非老奴不向着小姐,是事实摆在这里,若将这些摆到台面上来说,谁的脸上能好看?本就是口夹生饭,都想着熬几年总能熬熟。可如今没熬熟也下了肚,再后悔已经来不及。”
“所幸尚能饱腹,不去嚼就不会恶心。以姑爷的品性,他再留恋旁人,也就到这,不会再有出格的。如今一切都好,也没必要为了这点事情惹得大家都不痛快。最重要的,是小少爷和小小姐。父母不和,最痛苦的,肯定是孩子。”
宋宝媛神色如常,只是低眉敛目,盯着交叠的手,“我明白的,嬷嬷不用担心。”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阿爹病卧床榻时,也是这样抓着她的手,安抚她的情绪。
阿爹说:“爹爹只能帮你到这了,以后你们就好好过日子。”
她哭得惶然又无助,“可是哥哥不喜欢我。”
那是阿爹最后一次对她露出笑容,肯定地告诉她,“我们宝媛那么好,日子过着过着,他就会喜欢你的。”
所以,是日子过得不够久,还是……她不够好呢。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宋宝媛轻声道,抬眸瞥了一眼两个婢女,“你们两个,也不许再提。”
巧月不服气,巧银也憋闷,但还是顺从地应下。
“是。”
*
院子里,江承佑在带着江岁穗踢蹴鞠。
奶娘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孩子又跑不见了。
江岁穗在哥哥的指挥下屁颠屁颠去捡蹴鞠球,抱起一抬头,看到朝自己走来的红色身影,立马把球丢了,直奔那人而去。
“爹爹回来啦!”
江珂玉在她即将扑来时蹲下身,抱起她后继续往里走,“今天在家乖不乖?”
“我超级乖的!”江岁穗扬声强调。
江珂玉忍俊不禁。
“爹爹今天给我讲睡前故事吗?”
“嗯,如果你待会儿可以自己吃晚饭,不用娘亲喂,爹爹就给你讲睡前故事,好不好?”
江岁穗摸了摸耳朵,似乎在思考这笔交易划不划算。
想了好久,歪着脑袋偷笑,“好,拉勾。”
“拉勾。”江珂玉配合和她勾了勾小指头。
江承佑捡回自己的蹴鞠球,见到爹爹,不仅没相迎,还躲进了屋内。
江珂玉看在眼里,摇了摇头,没有在意。
屋里已经摆好了饭菜,江珂玉将江岁穗放置到桌边,抬头环顾,“夫人呢?”
“夫人刚刚看账本,不小心泼了墨,去了里屋换衣服。”守在桌边的婢女答道。
江珂玉点了点头,弯腰叮嘱,“爹爹也要换衣服,你坐在这里等一等。”
江岁穗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
江珂玉一边解着官服的扣子,一边进了里屋,恰遇宋宝媛换好衣服出来。
“回来了。”
“嗯。”
宋宝媛身着素衣,仅有衣襟几支兰花作衬,素净柔美。
她自然地接过夫君递来的官服,铺开到架子上。
江珂玉换了件较为舒适的暗青长袍,随口问道:“我回来时,江承佑见我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他可是又惹祸了?”
“没有。”宋宝媛背对着他,“只是你老凶他,他当然怕你了。”
“我也不是故意要凶他。”江珂玉盯着夫人的背影,为自己系着腰带,“只是他这般顽劣,我若不严厉些,日后不知要纨绔到何种程度。”
“砰!”
不知何物的落地碎裂声隔老远传了过来,夫妻俩对视一眼,一同往外走去。
桌边等着吃饭的江岁穗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显然事故没发生在这里。
“你们先吃。”江珂玉只身再往外走,“我去看看。”
“嗯。”
宋宝媛没有在意,在江岁穗身边坐下,往她的小碗里夹菜。
没过多久,江珂玉便回来了,后头跟着耷拉脑袋的江承佑。
江承佑跨过门槛便不再往前,面对墙壁站着,老实巴交地扣着手。
“怎么了?”宋宝媛见他如此模样,不由得皱起了眉。
一同跟来的奶娘回答道:“刚刚小少爷在屋里玩蹴鞠,不小心打翻了今早巧月姑娘拿回来的两坛酡颜醉,郎君罚了小少爷面壁思过。”
一万两银子就这么作水洒了。
“江承佑,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可以在屋里乱丢乱扔。”江珂玉厉声训斥,“那么大的院子不够你玩吗?你可知道你又嚯嚯了什么?”
江承佑不敢吱声。
嚯嚯了他要送“好兄弟”的酒吗?宋宝媛不自觉捏起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