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男子的胸膛,而非无穷无尽的生人指摘,宋宝媛如溺水之时抓住了救命稻草,终于得到片刻喘息。
鼻子一酸,眼泪便夺眶而出。
“没事了。”江珂玉低声道。
掌心轻轻抚过她的后背,又面无表情地抬头。
常云柏夫妇没赶得上他的脚步,晚了片刻才出现在他左右。
“犬子顽劣,惊扰了侯夫人。还望侯夫人看在稚子年幼的分上,海涵。”
威远侯夫人眼中多了几分警惕,“江少卿来得倒是及时,没听到你夫人刚才矢口否认,不是你儿子所为吗?”
“家妻爱子心切,还望侯夫人体谅。”
余光里,江珂玉看到妻子疑惑地抬眸,但并未理会。
他唇角微扬,可眼中并无笑意,“明日正好要请威远侯来大理寺一叙,我一定备上厚礼,好好招待。”
威远侯夫人愣住。
大理寺招待人只用刑狱,前阵子威远侯刚因为强抢民女一案被传讯至大理寺,好不容易等到风头过去,她作为夫人才敢出门,如今这又犯上什么事了?
“呵。”
明知对方是在威胁,她却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罢了,不过是小孩子玩闹。”
她冷哼一声,抽身离开小凉亭。
“二哥。”盛绮音缓步走近,眼睛红红的,有些失魂落魄。
江珂玉扫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好了好了,大家散了吧。”陆舒然出面,将像是看了场大戏,还意犹未尽的大伙驱散。
宋宝媛紧紧攥着袖口,腿上如灌铅,只觉身体沉重,动弹不得。
“没事了。”江珂玉垂首,见她眼尾泛红的模样,心中情绪难明,“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想回家。”宋宝媛感觉头顶笼罩厚厚的乌云,耳边有驱之不散的声音,她低头喃喃,“我想回家。”
江珂玉第二遍才听清她在说什么,柔声应道:“好,我们回家。”
他眉头紧锁,抬头看去,“大哥,我们今日就先回去了。”
“行。”常云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岁穗还在跟泱泱玩,你先带弟妹回去,晚些我再亲自送岁穗和承承回你府上。”
“多谢。”
江珂玉迟疑片刻,伸手揽上宋宝媛的腰,将其横抱,欲将其带离。
盛绮音怔怔看着,不自觉地跟着走了两边。
“你没事吧。”常云柏突然发现还有个她,上前关切问。
盛绮音木讷地摇了摇头,心中委屈更甚。
*
常府大门前,只拎着两条咸鱼的高洛书大摇大摆地登门,但见门口停靠的马车有些眼熟,便多看了几眼。
见驾车的是六安,心中立刻有了底,扬声大喊:“江珂玉!”
过了片刻,车窗的帘子被掀开一角,露出江珂玉冷漠的半张脸。
“你这是刚来还是要走?”高洛书乐呵呵地走近。
江珂玉言简意赅,“走。”
“怎么这就走了?不是还没到饭点吗?”
“你管我。”江珂玉撂了帘子,懒得再与他掰扯,“六安,回府。”
六安闻言立刻驱马。
“欸欸?”高洛书诧异地跟着马车跑了两步,“跑那么快干嘛?”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咸鱼,嘴里嘀咕:“又不跟你借钱。”
江珂玉已经听不着他的诽谤,看向自己正靠着车壁休憩、好像陷入阴霾的妻子,心中好似被针扎一般疼了一瞬。
“没事了。”他安慰道,“我们马上就回家了。”
宋宝媛半睁着眼,眉睫忽闪,不敢抬头看他,“对不起。”
她声音低低的,“我好像……让你也丢了颜面。”
“胡说什么呢。”江珂玉犹豫再三,还是将自己的掌心,叠在她的手背上,意图以此来安抚她的情绪,“是我不好才对,我应该早些出现在你身边。”
宋宝媛无心为自己辩解,但……又执拗,“承承不会跟我说谎的,肯定不是他做的。”
江珂玉怔愣片刻,有些无奈,“你不要再想这件事情了,当时的情况,有事实,有佐证,谁也分说不清楚。你是他亲娘自然相信他,可旁人却很难做到,甚至,还会误解你。”
佐证,盛绮音的话吗?宋宝媛一个字都不信。
但在承承和盛绮音之间,任何人都会倾向于相信后者。
宋宝媛再次感到了无力,因为她知道,眼前的夫君,也会相信后者。
连自己的爹爹都不信,旁人又怎会相信呢?
宋宝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一时竟不知,该先心疼承承,还是先为自己难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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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眩晕
城南的盛府,是人尽皆知的书香世家。
府宅久远,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有着岁月的痕迹。
静谧的祠堂中,盛绮音独自坐在香案前的软垫上,神色不愉,又心事重重。
“咳咳!”
她循声看去,守在门口的丫头正在朝她用力摆手。她反应过来,连忙转过身,跪上软垫,挺直腰身。
没过多久,她的祖父和父亲,也就是桃李满天下的盛老盛明彰和盛家大老爷盛从禹一同走进了祠堂。
“绮音见过祖父、父亲,跪拜祖宗不便行礼,还望祖父、父亲见谅。”
盛明彰听她的语气,便知她心中不满,但仍问道:“你可知错?”
“绮音不过是受邀去参加了常府的乔迁宴,回来便被罚跪在这里,也没人与我说话,实在不知错在哪里。”
她说得不卑不亢,却让盛明彰更加恼火,“你就这么确信,没人亲眼瞧见你在大庭广众之下玩的小把戏吗?”
盛绮音骤然脸色煞白。
“不过因为你是盛府的孙女,因为要给你祖父我留颜面,才没叫人拆穿罢了!”盛明彰说着背过身去,显然被气得不轻。
“父亲息怒,身体要紧。”盛从禹上前安抚,又回头不解问:“你个丫头,还不认错?还不给你祖父道歉?你无缘无故去针对一个小孩子作甚?”
盛绮音紧咬嘴唇,没有出声。
盛明彰轻哼,“她哪里是针对人家孩子,她针对的是人家母亲!”
他摇了摇头,似乎痛心,“如此在人前使手段,耍心机,平日里你爹娘,还有你祖父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盛绮音仰头,理直气壮道,“我知道我很幼稚,可她仗着爹要死了就抢我姻缘,夺我夫婿,她难道不比我下作吗?”
盛明彰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不过为了个男人,你便没了羞耻心,自甘堕落?”
“不只是一个男人!”盛绮音红了眼眶,“她夺走是我的人生!”
她逐渐染了哭腔,“若非是她横插一脚,现在夫妻恩爱,家庭美满的人就是我!今日二哥当众维护的人也会是我!”
“你够了!”盛明彰怒道。
盛绮音被他突然的冷厉吓得一怔,下一刻,委屈在心口汇聚成汪洋大海,“祖父,你不是最疼绮音了吗?当初我们两情相悦,你是最高兴的。可得知他要为了报答养育之恩娶别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替我说话?他一直以来,都最尊重你,最听你的话了。当初明明只要你出面,就不有那样的结果!”
盛明彰叹了口气,“他的养父栽培他近十载,末了只留下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儿。他娶此女照顾终生,是孝,是德,我有何理由阻拦?再者我的身份是他老师,怎能教他做那无孝无德之人?”
“那我呢?”盛绮音泪眼婆娑,“您便忍心,眼睁睁看着我误了终生吗?”
“天底下的好儿郎又不止他江珂玉一个,何况……”
盛明彰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孙女,心疼得住了嘴。
事实上,他们两人又何曾两情相悦过呢?
盛明彰想起六年前,为了孙女,他将自己最得意的门生单独叫进屋,问其可有成家的打算。
那时的江珂玉虽少年老成,但比起现在,不知青涩多少倍。少年闻言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老师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也直言自己还未想过成家。
盛明彰笑着问:“你觉得绮音如何?”
年少的江珂玉愣了片刻,诚然道:“学生与小四初识,她是男儿身,几年来已经习惯了把她当弟弟看待。纵然她恢复女儿身,学生待她也依旧是朋友之谊,绝无男女之情。”
“可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待身份转变,再过个几年,或许就不一样了。”
江珂玉沉默了,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拒绝过老师,所以不知如何开口。
盛明彰瞧出他的为难,可为了孙女,自己第一次动了私心。
“你不是一直想去大理寺吗?”
江珂玉怔然,片刻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盛明彰看着孙女此刻伤心的模样,不忍说出真相,只能苦口婆心地相劝,“绮音,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已经成了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你也应该向前看了啊。”
盛绮音一边哭一边摇头,“我不!”
“你这孩子怎就这么不听劝呢?”盛明彰无奈至极。
盛从禹唯恐女儿因此失了父亲宠爱,忙道:“父亲您先回去休息,相信绮音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孩儿留下来跟她讲道理,她肯定能想通的。”
盛明彰连连叹息,“罢了。”
先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