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珂玉执意如此,只盯着谢明儒,大有鱼死网破的决绝。
谢予朝担忧地看向身后新娘,更加握紧了她的手。
“你怎么敢!”
杜大学士咬牙问。
因为他迟迟未动,长剑已经没过了他脖颈的血肉,出现了血痕。
他如何能不害怕,这小子竟然来真的!
“够了!”谢明儒终于出声。
他稳站高堂。
“江少卿,虽不知何故使你肆意妄为,胡言乱语,但你最好想清楚。你擅闯私人府邸闹事,又无故调用官兵,还当众伤害朝廷命官,哪一件不是丢官入狱之罪?何况你身为大理寺少卿,知法犯法,滥用职权,更是罪加一等!”
“阿媛到底在哪里!”
江珂玉太了解这个人的手段,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多耽搁一刻,阿媛就多危险一分。
谢予朝微怔,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女子的手。起初她还有些茫然和害怕,但不知何时就十分镇定。
他蓦然松开。
阿媛,是不可能在旁人因为自己陷入困境时而无动于衷,甚至置身事外的。
他很清楚,也不得不承认和接受。
尤其是……对那个人。
她不可能毫无波澜。
谢予朝迷茫着后退。
在他松手的瞬间,新娘才可见慌张。
“朝儿,你做什么?”谢明儒微微蹙眉。
谢予朝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向高堂上的父亲,眼中晦暗。
“我的新娘呢?”他问,“我的妻子呢?”
“她就在你的面前。”谢明儒肯定道。
“她不是。”
谢予朝不断摇头。
且脊背发凉。
“你做了什么!”
第105章 愚蠢
不过眨眼的功夫,事态发生了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变化。
被剑抵着脖子的杜大学士一时都忘了恐惧,侧目盯紧谢予朝。
“朝儿。”谢明儒的神色微微松动,“你又在胡闹什么?”
难怪,难怪会那么顺利,谢予朝心想,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原来在这等着他。
他怎么会这么蠢,竟然没有一丝防备。
“我真正的新娘在哪里!”
“就在你眼前。”谢明儒似有不耐,“不过别人三言两语的挑拨,不明所以地闹事,你便连自己都新娘都怀疑吗?”
“非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吗?”谢予朝反问。
父子四目相对,隐隐僵持。
但不过片刻,谢予朝又道:“我不知道这盖头底下到底是谁,但绝对不是我真正的新娘子。今日这么多客人在场,你非要我当众把盖头掀了,让她跟我们一起颜面尽失,成为所有人嘴里的笑话才肯承认你做了什么吗?”
“谢予朝!”谢明儒些许恼怒,“你无缘无故、无凭无据就能如此质问你的父亲吗?”
“是父亲就可以不留缝隙地掌控我的人生吗?”
“你……”谢明儒忽然哑口。
因为几乎在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唯一例外的,只有带着红盖头,失去依靠后独自在原地强装镇定的新娘子。
“来人,带少夫人回房。”
婢女战战兢兢出现在人前,小心扶着新娘离开。谢府的其他下人亦大批出现,开始道歉和送客。
首辅大人家的热闹,可不是想看就能看的,大家都很识趣,零零散散地走了。
与此同时,谢明儒背过身,“逆子,跟我进来!”
“诶!”杜大学士惊呼。
谢明儒还没走两步,只觉凉风扫过,锋利的剑离他的脖颈咫尺距离。
江珂玉推开了杜大学士,阔步走进了内堂,直接剑挟谢明儒。
“我没有兴趣掺和你们父子的事,更没时间等你们相互讨伐。”江珂玉毫无耐心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我的阿媛在哪里!”
“你有本事,就把你手里的剑,再往前推一寸。”谢明儒丝毫不惧,甚至回身与他对峙。
江珂玉面无表情,手背用力到青筋暴起,“你别以为我不敢。”
“江少卿。”谢明儒语无波澜,“你初入仕途,便是在我手底下做事,也算是为数不多,我看着走过来的孩子。念及往日情分,你现在离开,我不追究你的过错。”
“情分?”江珂玉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事情,“你老糊涂了吧。”
谢明儒面不改色,“你身为大理寺少卿,理该最明律法,你不会不知道,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我知道。”
“那你是疯了吗?”谢明儒流露出不解,“你有如今的地位和成就,我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更清楚你的努力、你的不容易。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的体面不顾了吗?你的前途不要了吗?”
“努力和前途。”
这一瞬间,那些难熬的日日夜夜从江珂玉脑海里闪过。
“那你以为,我所做和所求,是为了谁呢?”
谢明儒愣了愣。
“呵。”他忽地冷笑出声,“那是个为了荣华富贵就和你一刀两断,将你弃如敝帚的女人!”
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他语气中的不满再也压不住,“你们一个两个都是中邪了是吗?”
江珂玉也忍无可忍,“告诉我她在哪!”
“你动手啊!”谢明儒冷哼,“来,让我看看我手底下出了多了不得的青年才俊,敢明目张胆地威胁当朝首辅!”
他甚至自己靠近剑锋,“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知道她在哪,杀了我,不止是你,这世上都不会再有人知道!”
“你……”
江珂玉生出一剑砍了他的冲动,但是不能,毕竟阿媛还不知所踪。
“剑握在你手里,仇视的人就在你面前。”谢明儒轻轻扯动嘴角,满是轻蔑,“你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人摆布。就像当初一样,你以为当初在大理寺阻止你顺利晋升的人真的是我吗?”
谢明儒抬起手,随意地撇开眼前的剑,“不,是你自己。”
他幽幽道:“究其根本,是你自己还没有坐上那个位置的本事。算起来,你应该感谢我才是,若非我对你磨砺,你岂不是早早就知道自己是个无能之辈,又岂会有今天的成就?比起盛老,你倒不如尊我为你的恩师。”
他淡定坐下,“当年我从大理寺升任内阁,本欲将你一起带走。可你偏偏要为了那几分微不足道的交情,私自放走姓楚的罪人。这般感情用事,我料想你往后一定因此吃大亏。瞧,这不就印证了吗?”
谢明儒冷笑,抬眼看向江珂玉,“纵然一日夫妻百日恩,可她抛弃你、为了攀高枝,宁可和你老死不相往来,甚至把她曾经的一切,尤其是你!当作她的污点!她根本就不在乎你,你就一点都不心怀芥蒂吗?你最好分清楚,自己到底是重情重义,还是愚蠢至极!”
“她不是这样的人!”江珂玉厉声反驳,“她不过是……”
他蓦地哽咽,“不过是、对我很失望。”
“呵。”谢明儒拍了拍桌子,配合自己感叹,“蠢啊、真是蠢啊,这样愚蠢的小子,还不止一个。”
他扭头望向谢予朝,“为了这样不堪的女人,就能不尊自己的父亲。”
谢明儒目光阴沉,仿佛压抑着怒火,“我告诉你谢予朝,今日的新娘,就是你以后的妻子!你认就认,不认也得认!”
“不可能!”谢予朝冷硬道,“要认你自己认,你怎么不自己娶呢!”
“混账!”谢明儒握紧了拳头,“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见谢予朝犟着脸,他稍微缓和了语气,但态度未变,“我知道,你怪为父对你管教过严,对你的事插手太多。可你怎么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为了一个女人就如此大逆不道,不顾大局,你叫为父怎么敢给你自由,怎么敢放任你,怎么敢把谢家的担子交给你,怎么敢让你去掌控我唯一儿子的人生!”
“你真的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吗?”谢予朝仰着头问。
“我说了我没有时间看你们父子讨伐。”江珂玉从中打断,声音低沉了许多。
他看向谢明儒的眼睛似深不见底的寒潭。
“谢明儒,当初我受制于你,是因为我顾忌太多。我有被冤枉的生父等着我为他沉冤昭雪,有离世不久的养父指着我替他守下基业,还有被污名的妻子需要我保护,更有刚添了孩子的家需要我支撑。谢明儒、谢大人,你的性命威胁不了你,可我不信,你就真的没有顾忌。”
他说着,握紧剑柄的手再度抬起,指向了谢予朝的心口。
后者不躲不避。
谢明儒心中一惊,虽面上无甚变化,但不自觉站了起来,“你敢。”
听来平静说出的两个字,不是质疑,是威胁。
“我有何不敢呢?”江珂玉冷静得过分,“翻案、守业我都已经做到,爹娘可以安息。孩子我也已经找好靠山,安排好后路。如今只剩一个妻子要保护,可你偏偏要伤害的就是她。”
“她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了,她弃你于不顾,要嫁给别人!”谢明儒难掩恼火,不明白天底下怎会有这么愚蠢的人,“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江珂玉心想,是。
“不管世人眼里如何,她眼里如何,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妻子,这就够了。”
江珂玉倏忽动手,一剑划伤谢予朝的胳膊以示警告,“实不相瞒,若不是担心阿媛会恨我一辈子,我早就想要了他的命。所以谢大人,别再纠结我敢不敢,要是我的阿媛有事,我便再也没有需要顾忌的东西,他、你、你们整个谢家,都要为我们陪葬。”
吃疼的谢予朝一声不吭,仍不躲避。
谢明儒看向自己的儿子,眸中情绪复杂,其中恨铁不成钢最为浓烈。
“告诉我。”江珂玉冷声道,“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