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眠玉正要再说话,冷不丁听到有人唤自己名字,愣了一下,缓缓转脸看向那女郎。
卢姝月便确信了这果真就是大周宁国公主,她便笑了起来,拍了拍窦白飞肩膀。
窦白飞拧眉回头看她一眼,将她放了下来。
燕寔在听到卢姝月叫出李眠玉名字时,浑身气势一变,黑眸凛冽,杀气四溢。
他将李眠玉再次塞到自己身后。
卢姝月察觉到危险,下意识后退半步,靠在窦白飞身畔,才婉柔一笑,“你竟是沦落在此匪寨,为何不去寻你的未婚夫崔云祈呢?你可知,如今他是开国功臣,崔氏一族从龙之功,无人可匹?你若去寻他,他对你情根深种,你怎会到如此尽是匪贼粗汉之地?”
李眠玉不知对面女郎是谁,但听她话中口吻,却是对她如此熟稔,忍不住又从燕寔背后探出脑袋,以为遇到了故人,认真端详了一会儿,有些歉疚没认出她来,好奇道:“你是何人?”
卢姝月:“……”
她抬腿朝李眠玉走近一步,必要将心中愤恨借此宣泄出来:“哦,倒是忘了说了,崔云祈在大周灭国不久便与如今的新帝之女订婚,他早已将你抛之脑后,你去寻他,他不过也只能将你藏起来,做一个不为人道的卑微外室。”
李眠玉脸上露出茫然来,一时不知对面的女郎为何要说这些。
崔云祈已成过往,她不会再为他伤心和难过。
她迟疑了一下,道:“那还蛮感谢你告诉我?”
卢姝月皱眉,心中莫名怨怒更重,她指着她道:“崔云祈不过是一个附炎趋势的伪君子、小人,你是否愤懑绝望?你如今无父无母,连最爱你的祖父都已经不在,你怎有脸还这样天真?”
燕寔垂目,摸向腰间软剑。
李眠玉怔了一下,随即眼睛里泛出泪花,她却没有生气,抿唇笑了一下,轻声道:“因为我还有燕寔。”
卢姝月也怔了一下,一时有几分茫然,但很快反应过来这燕寔恐怕就是那武功高强的少年。
她越发愤懑,李眠玉为何总有人守护?
李眠玉心里伤心一瞬,却还是问:“你是何人,哪家的女郎?可是被这土匪绑上山的?”
卢姝月听到这话又是一愣,她盯着李眠玉看了会儿,脸上的婉柔消失个干净,冷笑一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李眠玉觉得这女郎古里古怪的,她理所当然道:“是便救你呀。”
匪寨里此时静悄悄的,皆是看着这里,张有矩本在屋中恍惚歇息,听土匪说寨子里来了人要见大首领,询问过大首领后,便赶来。
他一来,便见此静悄悄的,当下也茫然,想要挤进去看看,就听两个女郎你一言我一句说了起来。
越听,他脸上的神色便越惊骇,半天没动弹。
卢姝月心底有一口怨气,几年间徘徊于胸臆不曾泄出去过,此时此刻她更愤怒:“说得轻松,你怎么救我?你区区一个小娘子还要依靠旁人,如何救我?你又救得了谁?你谁都救不了!”
这番话震耳溃聋,李眠玉被她说得面红耳臊,她呆了一会儿,但她很快又缓过劲来,她说:“帝王之业尚且非帝独一人可成,我又为何不可依靠别人救你呢?”
卢姝月也愣住了。
李眠玉看着她,也郁闷了一下,嗔恼了声:“你到底要不要人帮忙?”
卢姝月盯着李眠玉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苍白的脸上依然无甚表情,却道:“要。”
她倒要看看,李眠玉要如何救自己!
“燕寔~”李眠玉便往身旁看了一眼。
燕寔垂目看她一眼,才是抬头,朝对面看去。
窦白飞见卢姝月与人争执时眉眼间比死气腾腾的模样多了几分生气,便在旁津津有味看着,任由她发泄情绪。
他听到这里,先是一愣,反应过来立即去抓卢姝月手臂,“月儿!”
可他动作慢了一拍,手腕被轻轻一捉,竟是无法动弹,他抬头,怒目瞪视拦他的黑袍少年,另一只手立刻捏拳捶了过去。
两人身形虽有差距,可身高却差不多,燕寔不避不让,伸出另一只手挡拳,一瞬间,剑拔弩张,各自杀气凛冽。
“燕寔~你揍揍他教训一下就好!”李眠玉在一旁脆声喊。
卢姝月被李眠玉牵着袖子拉到了一边,她本是冷眼在打量她,听到身后动静便转过身去看。
那黑袍少年已经和她二哥打了起来,准确些说,是二哥挨揍。
卢姝月咬了咬唇想出声,却又愤愤地想,白长这么壮,一身筋肉,却是连个清瘦的少年都打不过!
“你别担心,燕寔武功高强,那土匪伤不到他。”李眠玉有些傲娇地对身旁女郎道。
卢姝月面无表情,“那就好。”
窦白飞又挨了一拳,气得脸色铁青,盯着面前身形轻盈如猫的少年,他一身的力气竟是捶不到对方身上,不由恼怒,不打算继续纠缠,转过脸去,朝不远处喊:“月儿!”
李眠玉听到这一声,先是一愣,再是看向身侧,迟疑道:“你们认识?”
“不熟。”卢姝月目光落在那凌厉少年身上,忽然又翘唇,“你可知那燕寔做过什么?”
李眠玉此时目光一瞬不瞬落在燕寔身上,生怕他吃了亏,那土匪生得铁塔一般,拳头大如斗,万一燕寔被砸到,身上定是要青。
听到身旁女郎柔婉的声音,她又偏头看她,好奇:“你认识燕寔?”
卢姝月微微一笑,不答这话,只道:“他曾跑去新帝之女的闺房,却是威胁她不许和崔云祈退婚。”她顿了顿,道,“若是他果真忠于你,当日知道你的未婚夫是崔云祈,难道不该让那新帝之女退婚吗?他是你的卫士吧?既是你卫士,理应如此捍卫你的婚事。可他却以下犯上,对你心怀不轨,心思阴暗,竟是做此等龌龊手脚!李眠玉,这种卫士,未得教化,阳奉阴违,你如何能依靠?”
李眠玉第一次知道这事,她呆了一下,很快却抿唇笑了起来,奇怪道:“这有何不好?”
卢姝月皱眉,却听这亡国公主语气娇憨道:“我批准他了。”
她愣了一下,一时竟是反应不过来是何意。
李眠玉重新看向燕寔,“我批准燕寔以下犯上,我批准他对我心怀不轨,我批准他心思阴暗,我批准他动龌龊手脚,我批准他不必教化,我批准他阳奉阴违。”
少女的声音清脆又轻柔,娇憨又骄傲。
卢姝月缺怔住许久,低声问:“为什么?”
李眠玉就等她问呢,忙说:“因为我批准燕寔做我的未婚夫了,我的未婚夫还未及冠,但武功高强,俊俏挺拔,凌厉能干,沉静可靠,无人可比!”
卢姝月:“……”
她静了会儿,冷冷又说:“瘦得和鸡崽一样,有何可得趣!男子当身形健硕宽阔!”
李眠玉皱了皱眉,偏头又看她,很是不满,“燕寔身高腿长,何处像鸡崽?”
卢姝月抬眼去看前方,正要指着窦白飞说,却见他铁塔一般的身体被那清瘦少年压在身下,一下气得脸都红了。
李眠玉也看到了这场景,脸也激动红了,幽幽说:“黑熊一样的体型也未必能得趣呢。”
“月儿!”窦白飞脸青了又青,红了又红,瞪了一眼燕寔,便往旁边又喊。
李眠玉看那男子气恼又缠绵的呼喊,眨了眨眼,再看身侧的人,见她目光紧盯着前面,若有所思,忽然自言自语道:“燕寔揍得也差不多了,这土匪也该得到教训了,要不就这样吧?”
卢姝月不语。
李眠玉好奇,“他究竟是你什么人,到底要不要放了他呀?”
卢姝月目光落在窦白飞脸上,见那英俊的面容凭白多了几道青痕,抿了下唇,心里烦闷不已。
可她又想,如今她已无家可归了,他品行不端,与她行不伦之事,可当她被亲爹再一次卖时,他却放下爵位,二话不说带了她走。
至少如今她得依靠他。
卢姝月别开了脸,面容厌恶,“是我二哥,放了就是。”
李眠玉便扬声:“燕寔~”
燕寔松开对身下人的钳制,起身。
窦白飞气得不行,却没空搭理这少年,起身便往卢姝月走来,气势汹汹,“月儿!”
他两只大掌几乎是将卢姝月抢进怀里,便狠狠瞪向李眠玉。
李眠玉却被燕寔也搂进了怀里,燕寔漠然幽深的目光回视过去,没有情绪,却平静而危险。
打不过人家,窦白飞咬牙收回目光。
张有矩在一旁呆了许久,终于缓过神来,忙从人群外面挤进来,他还有些恍惚,目光先落在李眠玉身上,最后才艰难地看向窦白飞:“可是大首领之友?”
窦白飞点头:“是,人他在何处?带我们去见他。”
张有矩一介书生,此时头脑已懵然,全没想过他口中的小表姑会是文昌帝最疼爱的宁国公主,这会儿只胡乱点了头。
临走前,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李眠玉,环视了一圈土匪,忽然板了脸色:“今日之事,不许外传,否则我明日便下山!”
土匪们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热闹,没听进去多少,只听到二首领这一句,忙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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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炎热,无风无雨。
李眠玉回到竹楼中,脸被晒得通红,燕寔看了她一眼,将帕子在一旁的水盆里浸湿了去揉她的脸。
少年垂目看她,眸子幽静,听她闭着眼仰脸嘀咕:“那女郎是谁呢,我在京中似乎不曾见过她,但她却对我甚是了解。”
“卢三忠的独女,卢姝月。”
李眠玉一下睁开眼,对上燕寔漆黑漂亮的眼睛,怔了许久。
待她重新回过神时,却抿唇笑了一下,“燕寔~你是不是去找过她?”
燕寔心里已经在想要不要杀了那两人了,听到李眠玉这一句,睫毛一颤,点头,“是。”
李眠玉想到卢姝月说的,又想笑了,她嗔他一眼,“你怎么没和我说过呢?”
燕寔一时有些摸不清她在想什么,乌灵灵的眼眨了眨,露出几分无辜。
李眠玉兀自美了会儿,只说:“我不生气,我高兴。”
她眉眼娇俏,生辉,晒红的脸依然很红,她很快又说,“燕寔~你说卢姝月为何会来这里?我们是不是要离开了?”
燕寔将帕子重新放进水里浸了浸,漫不经心:“杀了就是。”
李眠玉轻呼一声捶了一下他的胳膊,他不觉得哪里说错,低头又看她。
“崔云祈对我说过卢姝月,她也很不容易呢……还是先弄清楚她为什么会在这。”
燕寔歪头,见她满脸愁绪,漫不经心想,谁管她容不容易,死了最省事。
李眠玉不知她凌厉俊俏可爱漂亮武功高强的未婚夫在想什么,她一时不知怎么办,摸了摸肚子,飘到桌边拿起烙饼啃。
一日三餐,不能辜负燕寔的手艺,吃饱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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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姝月和窦白飞在三莽山住了下来,就住在燕寔和李眠玉隔壁的木屋中。
窦白飞抗议过,但匪寨别处腾不出屋子,朱二河这个大首领先前从山上摔下去摔成重伤,腿至今没好,寨子里都听那二首领的,奔波多日,他只好暂且忍下,收拾了一番行李住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