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这里,又抿唇笑了一下,说:“不过梦只是梦,青铃姑姑说过,梦都是相反的。”
燕寔垂下眼睛,没有立即吭声,好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李眠玉抬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燕寔低头看她,因为是睡在地宫里,昨晚上的烛火没有熄灭,可以清晰看见她的眼睛红红的,但她脸上还是带着笑,略微矜持地说道:“燕寔~你说外面天亮了没有?在这里都不知时间过去多久了。”
她话音刚落下,肚子里就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李眠玉一下就脸红了,睫毛轻颤了一下,听到燕寔笑了声,又撒娇般说:“可能是做梦的时间太久了,现在都不知道外面是何时辰,所以我才这样饿了。”
燕寔坐起身,拿过一旁架子上的衣服穿上。
李眠玉也跟着坐起来,虽然这是她李氏先祖的长眠之地,但是一个人留在这儿还是怪阴森的,她有过燕寔陪伴,可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燕寔便将衣服拿过去,替她穿上。
地宫比别处还要阴冷,李眠玉才从被窝里出来没多久,手就有些凉,燕寔捉着她的手握住暖了暖。
李眠玉脸颊红润,抿着唇看他笑。
昨夜燕寔已经打好水了,燕寔将水用炉子热了热,再兑成温水,李眠玉洁牙净面,又在屏风后的小隔间净房中更衣过,才是往屋外去。
屋外要阴冷得多。
李眠玉再次看到殿中堆着的金子,还是被这金灿灿的光晃到了眼。
“燕寔~我们一会儿吃什么?”她现在还是对一会儿要吃什么更在意一些。
燕寔牵着她的手,手里提了一盏灯笼,让通道更亮一些,慢吞吞说:“赵平丘会做。”
“他是你师父,你该叫师父。”李眠玉轻声嗔他一眼。
燕寔左耳进右耳出,李眠玉见他静幽幽的脸,也没有多说,抿唇又笑了一下,环顾了一下四周,昨日顾着解开机关,没有怎么看,这通道墙壁上都是壁画。
当她的目光往壁画看,燕寔便将手里的灯笼凑过去一点。
“这上面画的,应该是先祖征战四方的经历。”李眠玉目力虽不好,但燕寔的灯笼照过去,再怎么样,她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燕寔没吭声,随着她的目光一起看壁画。
李氏先祖骑着一头黑色骏马,身后簇拥着许多人,有男有女,开始时人不多,后来人渐渐多了,可是越到后面人就越少,到最后他只一个人站在梁渠山的山顶上。
李眠玉喃喃说:“先祖是征战途中重伤不愈仙去,所以葬在梁渠山……这画里,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孤零零的。”
燕寔的目光也注视着高山之上的李氏先祖,静静的,没有说话,却拉着李眠玉继续朝前走,很快就回到了赵平丘守墓的那间起居室。
赵平丘不在那儿,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燕寔直接带着李眠玉出去。
山壁的机关打开,外面的天光一下照进来,李眠玉下意识闭上了眼,缓了一会儿,才重新适应外面的天色。
昨天外面的地上还堆积着雪,今日已经被扫除干净了,露出了下面贫瘠的黄土地。
赵平丘在外面架了一口锅,袖子挽起,正在炖煮什么,锅里沸腾着冒热气,听到声音便偏头,起身恭恭敬敬面朝李眠玉,“公主。”
李眠玉如今知道他是燕寔的师父,比起单纯的宿龙军守墓人的身份来,多了一丝亲近,她抿唇朝他笑,点点头,很自然地问:“你在煮什么?”
赵平丘不卑不亢,“回公主,是鹿肉。”
李眠玉当然吃过鹿肉,不过她没有一大早上吃过鹿肉,和燕寔在一起时,他也不会猎鹿,因为他们两个人吃不完,所以这会儿有些新奇地凑过去。
锅子里蹲着切成块的鹿肉,裹着酱油,看起来已经炖得差不多了,骨酥肉烂。
李眠玉盯着看了会儿,忽然笑着,眼睛亮亮地抬头看赵平丘:“燕寔的厨艺,是你教的吗?”
赵平丘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安静站着的少年,淡漠的脸上露出很浅的笑,“算不上,只是我做的时候,他会看着。”
李眠玉心里还有许多想问的,但一时不知从哪里先问,只跟着抿唇笑。
赵平丘在一旁又取出两只放在火堆旁热着的竹筒:“北地冷,此处又是山里,这是鹿血,公主可以喝了暖身。”
李眠玉呆了一下,她当然也喝过鹿血,那是因为秋猎时见皇祖父和皇叔们都喝,她心里好奇便也要了一小杯来喝。
那时本以为是什么美味珍馐,一入口她便吐了出去。
“多谢,但不了,我现在不冷。”李眠玉婉拒。
赵平丘不比燕寔十一岁之前三教九流什么都待过,宿龙军中的守墓人选拔同样严格,他自小除了习武读兵书,女人接触极少,更没有和李眠玉这样十几岁的女郎接触过。守墓人要年过而立才会隐藏身份娶妻生子,若是生的儿子天赋根骨不错,便可选做培养,到了十二岁由皇帝考核。
他想着公主既为主上,自然要吃最好的,刚好这梁渠山附近有鹿,便去猎来一只。
赵平丘正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就听见公主端庄又柔软的声音:“正好可以给燕寔喝,他如今身子虚,要补一补。”
说话间,公主细白的手已经从他手里接过了竹筒。
他怔了一下,抬头朝燕寔看去。
少年面白如玉,凌厉冷峻的脸上适时露出几分脆弱,浓长的睫毛垂着,无辜又脆弱……还真有这么几分意思!
赵平丘一时想笑,可他往深处想了想,又有些笑不出来,冷淡的一张脸因此扭曲了一下。
李眠玉记得那回她闹着要喝鹿血时,皇祖父笑着跟她说过,鹿血是对男子大补的东西,所以他和皇叔们年年都要喝。
她忍不住又想起了燕寔身上的毒,燕寔有这个毒,身体当然算得上虚的,当然要补一补。
更何况,她还做了那样一个令她不安的梦。
“燕寔~你喝。”李眠玉将竹筒递给燕寔,声音轻柔,眉宇间有些担忧。
燕寔接了过来,低头嗅了嗅,倒没吭声,一口气全喝了。
赵平丘眼皮跳了一下,但想了想,习武之人喝一点用真气压一压躁动也没什么。
鹿肉已经炖了许久了,他取了碗恭敬地给公主盛了一碗递过去。
李眠玉看到那大海碗里冒尖的一大碗鹿肉,没做声,默默要去接,但还没碰到碗,就被燕寔接了过去。
赵平丘全程低眉垂首没看到究竟是谁,只等人接过去后,便直接就着锅子用筷子插了一大块肉捞起来啃。
当他的视线一转,便看到那对少年男女已经走远了几步,胳膊挨着胳膊凑在一起,一向寡言沉静的燕寔低垂着头端着碗,看着公主慢慢吃肉,漆黑深邃的眼睛里似有柔和笑意。
似察觉到自己视线,燕寔抬头看过来一眼,目光里还残留着那样的柔和。
赵平丘收回目光,低头咬了一口鹿肉,忽然怎么觉得这鹿肉没滋没味了?
他冷清的脸上露出淡淡的怅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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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朝食,李眠玉让赵平丘准备,在祭祀的吉时摆了香烛等物,祭拜先祖。
她跪在地上时,在心中祈愿有二。
一是盼天下太平,百姓安康,而是盼燕寔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待起身时,李眠玉捶着自己的膝盖,对燕寔道:“我腿有些疼,大约还是昨日爬山累到了,燕寔~你去给我烧点热水,一会儿我回屋泡脚。”
燕寔漆黑的眼看着她,她无辜地眨了眨眼,“去啊!”
他慢吞吞收拾着地上的香烛等物,没有吭声,却是乖乖去准备。
李眠玉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看了会儿,才是转过身,看向一旁沉默地站在一旁的青年,她一时不知如何称呼,便道:“赵将军,我有些关于燕寔的事想问你。”
赵平丘躬身,“公主问便是。”
李眠玉开口时声音里带着浓浓忧虑:“燕寔身上的毒,可是宿龙军都会服用?还是只是因为他被皇祖父送到我身边做暗卫才服用呢?”
赵平丘:“……”他没想过公主的问题会是这个,更没想过公主如此灵慧敏锐。
李眠玉见他没有立即回答自己,便已是心中明了,她看着远处贫瘠的石山,眼睛一下湿润了。
过了一会儿后,她才又轻声问第二个问题,“燕寔说,等那时,他身上的毒就能解,那时,指的是我能站在那里的时候吗?”
她看着的方向是京都宫城的方向。
赵平丘已经从这两个问题里深知公主的聪颖,也是,老谋深算的圣上选中的继承人又怎会真的是天真无知之人?
她不过是年纪还不大,心性纯然而已。
他不敢再有任何停顿,即便这问题极难回答,还是应了声,“回公主,是。”
李眠玉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转头看向赵平丘,声音轻柔柔的,“我想不通。”
赵平丘一时不知公主说的是什么想不通,没有贸然开口。
李眠玉接着柔声说道:“难道非要站在那里,才能给燕寔解毒吗?解毒的丹药又在哪里呢?若是你保管的,或是在这地宫之中,那我现在就命令你,拿出丹药,我现在就要给燕寔解毒。”
分明公主的语气轻柔,但赵平丘却感觉到了几分从前圣上给他的压力。
他一下跪在了地上,很是恭敬道:“回公主,是圣上的遗旨,臣与燕寔都不得违背。”
李眠玉抿了下唇,眼睛越发湿润,她喃喃道:“皇祖父虽年迈,有些事力不从心,可皇祖父从来算无遗策,我想不通为什么非要这样。”
赵平丘没有吭声。
李眠玉却忽然转身,少女声音严肃了几分,“燕寔身上的毒,究竟有没有解药?”
赵平丘伏在地上,沉默了会儿,才斩钉截铁:“回公主,有。”
李眠玉盯着他看了会儿,觉得他没有骗自己,才是缓缓收回了盯着他的目光,或许只有回到京都,才会知道皇祖父究竟还有什么安排。
宿龙军只听命于皇帝,她只是公主,不论是燕寔还是赵平丘,自然是优先遵从皇祖父的命令。
李眠玉静了会儿,努力忍下心里莫名的不安,声音软了几分,又问:“赵将军,你起来吧,别跪着。”
赵平丘依言起身。
李眠玉又问:“皇祖父可有给我留下联络宿龙军的诸如私印的信物?”
赵平丘:“圣上未曾留下,但地宫那间起居室里有李氏印信,请公主仔细寻找,首领发出召集令时,需公主的印信。”
李眠玉点了头,又静了会儿,便忽然道:“你和我说说燕寔小时候吧!他来的时候,才十一岁吧?那时的燕寔是什么样的?”
赵平丘还沉浸在方才颇为沉重的情绪里,冷不丁被问了这么个问题,愣了一会儿,才站了起来,再开口时语气也轻了些,道:“沉默寡言,倔强桀骜,蔫坏。”
说燕寔沉默寡言,倔强桀骜,李眠玉觉得都很寻常,但是说燕寔蔫坏,她一下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蔫坏?”
赵平丘回忆了一下,十一岁的燕寔瘦条条的,但自小作为杀手培养,身手确实过人,那时他生得更秀美漂亮,面上真是再乖巧不过,讨人喜欢,一点看不出性子里的蔫坏。
他低声说:“他被臣教导不服气,觉得自己武功比臣高,臣与他开始打过很多架,若是正面打他十次里输给臣十次,若是用一些杀手的暗招,勉强十次里能赢一次,面上平静,私底下却有些恼,常半夜睡不着捉弄臣。”
李眠玉笑了出来,好奇问:“他怎么捉弄你?”
“比如,在臣的被子里放毒物,喝的茶水里下巴豆粉,有一回还去妓寮里请了个老妓过来躺在臣的床上。”赵平丘语气平淡,但听得出来那淡漠的声音柔了一些,“每回被臣发现时,他便用沉静的眼睛看着臣,无辜又可怜,也不解释,但那眼神仿佛臣才是那个过分之人。”
李眠玉呆住了,全然想不出她沉稳可靠的驸马竟然小时候这样调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