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栀疑惑时,就感觉自己手上被塞来剑柄,身后一人将她后背贴住,双臂拂过她的双臂,双手握在她手背上,就这么紧贴着对方站起来,手中剑随着裴瑶掌心使力而动。
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像摇动一根花枝,轻巧自然,随势而动。
在身后人爽朗的笑声里,月栀眉眼间喜悦渐浓,忘记了时间,连驸马迟迟未归帐都未察觉。
*
秋猎持续了三天,月栀白天与裴瑶跑马散步闲话,夜里照常与“驸马”安睡,开心的很。
秋猎结束后没几天,很快就入了冬。
一阵萧瑟的冬风吹过,卷起院中枯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和被霜冻住的地面,湖面上起了薄薄一层冰,水中只剩残荷听雨。
天越来越冷,主院里烧起了地龙,清晨温暖的被窝里,月栀缓缓醒来,手下意识摸向枕边,已经没有了爱人的体温。
天寒地冻,花草都搬进了花房,地里也种不出菜,她亲手酿的酒还在厨房里静静发酵,细数来,竟没有什么能做的事。
驸马要忙政事,她便想着是请何芷嫣来府上坐,还是去裴瑶府上拜访。
一边想着,起身梳妆穿衣,出门前在床头后的送子观音面前拜了拜。
圆房后,她挑了个请神的吉利日子,在床头后面清理出这块地方,将送子观音从盒里请出来,摆上供桌,点香供奉,期盼它能保佑自己早日开花结果。
普通大户人家的儿女,十七八便成婚,二十多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娘了,她与驸马年纪已经不小,该加紧些才是。
来到后堂,用饭前,苏景昀先端来一碗坐胎药,请她喝下。
吃过早饭后,又吃平日吃的药。
每天两碗药吃着,月栀感觉自己都快泡成药罐子了,递过手去给他诊脉,“我现在的体质,会不会影响受孕?”
苏景昀看她面目羞怯又期待,心中怜惜,却又不能道出实情,只说:“公主的身子已经见好,至于受孕,顺其自然为好,想的越多反而影响心情,更不易受孕。”
“哦。”月栀点点头,“那我少想。”
同样是新婚夫妻,她与何芷嫣应该有很多可说的话,正想叫人去请芷嫣过来,却听外头来人禀报,宫里的太监来传话了。
“今日午后,皇上想在东暖阁与公主见面说些体己话,还请公主准备准备,随奴才进宫。”
裴珩想见她?
月栀心中一喜,捎上自己闲时剥莲子做的莲子糖,取一坛处入府时酿的果酒,又从仓库房里拿出一件软甲,是从猎场回来后,裴瑶送她的,她想着自己穿不到,不如转送给裴珩。
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了宫,在太监的引路下进入东暖阁,将东西放下,等待裴珩得空来见她。
宫中规矩森严,格外安静,月栀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静谧中,等待的时间慢慢拉长,有些难熬。
宫女呈上点心和热茶,月栀无心享用。
不多时,房门打开,年轻的帝王携着初冬的寒气走进东暖阁,并未走去正中的御座,而是直奔月栀在座的软榻。
边走边解去身上冰凉的披风,只着温热的玄金色内袍,坐到她身边,姿态闲适。
“许久不见皇姐,皇姐可曾想朕?”
听到这声音,月栀有些恍惚,好像这声音与她枕边日日听的声音有些相似。
细细分辨,又觉得裴珩的声线更为清朗克制,带着年轻人的朝气,与驸马的低沉稳重相差甚大。
因一句话,思绪就飘到了驸马身上,月栀觉得有些对不起裴珩,两人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了,自己人在他面前,心里却还想着驸马……可不能这样。
她吸了口气,寻着声音转头看他,掌心落在他肩上,隔着龙袍摸摸他的体格,似乎比上次见时壮了些。
“看来你近来吃的不错,身上结实了好多,夜里睡得可还好?”
裴珩微笑看她,交领处露出的脖颈下还留着他昨夜留下的痕迹,心猿意马,抬起眼眸,“托皇姐的福,朕都好。”
“只是近日入冬,想起往年冬日,皇姐总是陪着朕在屋里读书习字,如今分隔两处,身边倒冷清了许多。”
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抱怨,听在月栀耳中,还有那么一点撒娇的意味,像在怨她冷落了他。
她缓缓收回手,喃喃道:“觉得冷清就早些选秀充实后宫,先前我劝你娶妻,你又不往心里去。”
“旁人有什么好?”青年竟孩子似的无赖起来,胳膊往她肩上靠。
“在朕心里,再好的女子也比不上皇姐半分。”
月栀微怔,有种被拿来当“借口”的羞耻感,气性上来,抓住他的胳膊,狠狠往他肩上捶了两下。
“哪儿学的浑话,怎能拿我与你未来的皇后比。我瞧京城的好姑娘数也数不清,是你太挑剔,挑三拣四,配不上人家。”
裴珩被她揪着袖子打,不躲不避,反而心中甜蜜。
月栀打完了人才想起来这儿是皇宫,不是她的公主府,慌忙收回手。
他微笑着看她,像只爱挠人的猫,又变成柔弱的花儿:这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的,她顶天立地的那一面,连“驸马”都未曾见过。
裴珩示意太监叫人上茶,宫女端着牛乳茶进来,“请皇上和公主用茶。”
他端起一杯茶,唇瓣抿在杯壁上试了试温度,才自然地递到她手边,“皇姐尝尝,是朕吩咐御膳房按你喜欢的口味调的,加了蜂蜜,驱寒润肺。”
月栀张手去接,裴珩的指尖在与她相触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若有似无地,用指背摩挲了一下她微凉的手。
她微微一怔,接过茶盏,轻声道谢:“劳你挂心,还记得我的喜好。”
“朕与皇姐的情分与旁人不同,自然要挂心。”裴珩语气温和,目光却细细掠过她低垂的眼睫、樱红的唇色。
“皇姐成婚后,府中下人伺候的可还周到,或是驸马有什么不贴心之处……”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些许少年人特有的单纯,担忧道:“他毕竟是男子,纵有心善待皇姐,怕也难知冷知热,体察入微。皇姐在暖阁里坐了多久?手怎的还是这样凉。”
说着,他伸出手从她身后探去,仿佛只是想感受一下她指尖的温度,用自己温热的手掌轻轻贴了贴她垂落在软榻上的手背。
一触即分,叫人来不及多想。
月栀却像被火苗烫了一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将手收回袖中。
“殿内很暖和,只是我体虚惯了,不碍事的。”她避开了关于驸马的话题,总觉得身边注视的目光有些灼人。
裴珩眼底掠过一丝暗色,见她饮下牛乳茶,将空茶杯接过来,放回到托盘中。
他示意屋里伺候的人下去,太监宫女们退出去,连婳春也跟着下去了。
月栀听到了殿内细微的脚步声,还没开口问,便觉察到有只手拨在了她衣领上。
白皙的侧颈短暂暴露在青年眼中,月栀忙打掉他的手,拢起衣领,惊讶地转向他:“你这是做什么?”
不是错觉,裴珩今天真的很奇怪。
“皇姐自己瞧不见,朕却看的真切,驸马便是这么体贴皇姐的?明知你体弱,还这般索求无度。”裴珩起身,龙涎香与身上清冽的气息悄然将她笼罩。
哪有人会提及自己姐姐的房中事,月栀脸色涨红,对他的越界有些不大高兴。
“皇上不操心自己娶妻的事,问我与驸马的内事做什么?”
她没听他说过男女之事,又见他对娶妻之事不上心,只当他年轻还不开窍,这会儿听他主动提及,才更觉惊讶。
“我瞧你是一个人呆傻了,不如你说说,你到底想要怎样的女子,我想办法去替你寻来可好?”
月栀心中郁闷,表情已然有异,裴珩看在眼里,仍不死心的试探。
“若朕想要皇姐呢?”
他低声问,声音近在耳畔,带着气音,若有似无地撩拨着听觉。
月栀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呼吸微微一滞,眉心蹙紧,不可置信的反问他,“阿珩,你是在跟我说笑吗?”
没听到肯定的回答,她扶着软榻起身,仿佛他身边是什么陷阱,只想快点逃离。
裴珩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
她叫了两声“婳春”,无人应答,只能自己摸着墙边的柜子往外去,才走出两步,垂在腕下的宽袖便被身后人拉住。
力道不重,如同幼时心有不安,在生人面前要拉紧她,不愿离开她身边一般。
“你松开。”月栀咬紧了牙,有些委屈,“我知道你长大了,见事多了,不会像小时候一样乖巧懂事,但我把你当弟弟,你却拿我取笑?我看着你长大,是你的姐姐,你怎能把我看作是寻常女子?”
她眼角都快溢出泪来,青年的眼泪却比她先落下,珍珠一般掉在她被拉住的手背上。
“皇姐别走,是朕错了,朕不该言语无状……朕只是、只是……”
他上前两步,额头抵在她单薄的肩背,声音闷闷,满是委屈与失落。
“皇姐成婚后,眼里只有驸马。驸马会日日照顾皇姐,关心你,体贴你,皇姐有了那个家,便把朕给忘了……宫里冷冷清清,朕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
月栀挣扎的动作一顿,心酸起来。
裴珩趁机收紧了些手臂,像怕被推开的孩子,“方才是我不对,可我只是想要皇姐多看看我。”
他声音愈发低哑,带着鼻音:“难道有了驸马,就不要阿珩了吗?”
青年滚烫的、带着湿意的呼吸透过衣料烫着她的后背。
月栀紧绷的身体不知不觉松懈下来,心中的惊怒被他一连串的委屈控诉和依恋撒娇打得七零八落。
是啊,他才十九岁,自小被教导仁德大义,却没得到长孙皇后和先帝的半分疼爱,小小年纪就像个大人,伤心害怕的时候只能躲在她怀里哭,如今坐了皇位,更是孤家寡人。
自己成婚后,一门心思都在驸马身上,对他疏于关心,他或许……真的只是太孤独了。
月栀知道那种孤单无助的恐惧感,轻叹一声,终究心软了。
抬起手,同过去无数次那样,牵住他抓在自己身上的手,回身轻轻拍他的后背,语气缓和下来,无奈又心疼。
“好阿珩,我怎会不要你,只是你身为天子,言辞举止当有分寸。”
看到她的软化,裴珩在她面前悄然勾起了唇角,微笑转瞬即逝,脸颊泪痕仍在,声音依旧哽咽而依赖。
“那皇姐答应朕,日后白天夜里都好,要常常进宫来看朕,不许只惦记驸马……”
月栀心头一松,方才那令人不安的暧昧感似乎真是自己多心了,只剩下对被自己忽视的裴珩的愧疚。
“好。”她温柔应和,终究狠不下心肠。
第45章
答应了裴珩的请求后, 月栀隔三差五就进宫去。
有时为他捎带些宫外铺子里新鲜的吃食点心,拿些自己配的花茶给他尝尝,有时也会因驸马忙碌不得归家, 进宫去在他那儿蹭一顿晚膳。
夫妻恩爱,阿珩待她也温顺许多, 彼此不再红脸,日子过得顺遂, 让月栀觉得一生幸福,不过于此。
只是裴珩似乎不大喜欢她在他面前提起驸马来, 一次她只偶尔说起“下次,和驸马一起来看你”, 裴珩就冷了声音, 握着教她写字的手都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