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位,陛下给了她,正二品的妃位?
要知道即使她现在有了身孕,可孩子没生下来,尚且不知道男女,而她也不过正式入宫了半年。
哪怕是先帝在时,纪太后那般得宠,也不曾有她这样惊人的速度,唯有史书中曾记载,古时有帝王倾慕一人,力排众议将其抬入云端。
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今日会在自己身上复现。
她还记得陛下那晚酒醉,曾在她耳边说“给你位分,给你自由,护你无忧”
当时她只当是醉话,不曾真的放入心里,可如今回响,好似陛下都做到了。
就像今日之事,其实她的安排并非完美无缺,她和皇后之间的博弈皆有漏洞。
陛下一向敏锐,怎么会听不出她们两边的证据和逻辑中的问题?
她栽赃皇后的确证据不足,她也不指望仅凭芙鸳宫中一个还没启用的毒药就扳倒抚育着嫡子的中宫皇后,这一步仅仅是为了还击,再在陛下心中种下一个疑影。
而且陛下也知道,皇后再无能再容不下她,不会平白指证她服用避子药。桑青筠自己也心知肚明,这的确不是空穴来风。
但最难得的是,陛下肯护着她。
哪怕猜到避子药与她其实真的有关系,他也压下不提,在皇后的逼迫下让她占尽了上分。
桑青筠发自内心的感激。
回神以后,她又听到陛下晋赵常在为贵人,想必是她近来安分,又看在太妃的面子上,然后是也晋黎熙熙为贵人。
名单会在今日之后整理完毕再次通知各宫,她方才出神没听清,没能记得所有人。
等戴铮宣读完毕后,嫔妃们再次行大礼谢恩,坐回原位,谢言珩方继续说道:“自今日起,后宫大权全部交由德妃打理,另赐明妃协理后宫之权,迁居昭阳宫主殿。”
皇后膝盖一软,瘫软在地:“陛下,您当真半点也不相信臣妾吗?”
谢言珩淡淡道:“朕已经给够你宽容和信任,是皇后自己不曾珍惜。”
“想来是皇后的身子还不曾彻底养好,所以才做出这许多糊涂事。自今日起皇后就在凤仪宫内好好养身子,静思已过,任何人不许打扰。至于煜儿,就先去德妃宫中起居吧。”
皇后倏地睁大了双眼:“陛下!煜儿尚且年幼,怎么能离开臣妾?德妃管理后宫又要照顾大皇子,分身乏术,如何照顾得好煜儿,还求您不要将煜儿带走!”
谢言珩起身道:“煜儿是嫡子,朕对他寄予厚望,盼着他和炤儿一起长大成才,成为国之栋梁,做朕左膀右臂。若身边一直有一个不知悔改,玩弄权术的生母,恐怕煜儿难以达成朕的期望。”
“皇后,朕的耐心有限,朕的容忍同样有限。”
说罢,他向殿外走去:“今日涉及的宫人全部交给明妃处理,朕还有政务要忙。”
话音落下后,很快就听到外头说陛下起驾,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陛下如此不给皇后留颜面,当着众人的面说这些话,显然是已经和皇后彻底离了心了。
在场的嫔妃们都能看出来,皇后大势已去。除了今日之事,早在前一阵宫中资源分配不均险些闹出人命时,恐怕陛下就早已不满。
偏偏她不懂得适可而止,急急忙忙地想要趁早除了明妃,没想到将自己葬送了。
陛下今日剥夺皇后处理后宫的大权,将二皇子送到德妃宫中,又表面让她在凤仪宫养病,实则禁足。
如此种种,除了还保留了皇后的位置,留住了她的性命以外,其实陛下什么都没留给她。
尊严、权力、子嗣、情分,皇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她还不知收敛,再做出什么要人命的事,那么下一步,就是废后,桑青筠毫不怀疑。
但这件事眼下不能急于一时,短时间内,她相信整个后宫都会风平浪静,以她和德妃为尊,翻不出什么风浪。
皇后和纪嫔如今都是半残的老虎,皇后禁足、纪嫔病重,她可以好好养胎了。
桑青筠淡淡道:“芙鸳、淑善攀诬主上,包藏祸心,祸乱宫闱,即刻拖出去杖毙,以儆效尤。”
“今日这样荒谬的事,本宫和陛下都不希望出现第二次。”
“如今冬季正冷,皇后娘娘在宫中养病,一应起居都由德妃姐姐管理,宫中诸位姐妹们若有什么缺漏,尽可找本宫和德妃。”
德妃也顺势交代了几句,很快就让宫中的嫔妃们都散了。
今日得以晋位的嫔妃们个个欢天喜地,谁也不愿意在皇后宫里多待,德妃一下令便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桑青筠搭着闻蕤的手准备起身,可一抬眼,就看到坐在位置上的聂贵嫔一动不动,她面色通红,睁大了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似不可置信。
闻蕤也察觉出了不对,低声说:“聂贵嫔这是怎么了,看起来怪吓人的。”
“娘娘,您怀有身孕,不宜看这些,咱们还是快走吧。”
桑青筠微微蹙眉,点了点头准备离开,没想到聂贵嫔身边的宫女冬雁轻轻拍了她一下,她的身子便轰然倒地,直直摔在了地上。
冬雁吓了一大跳,在殿内哭喊着:“娘娘,娘娘!”
桑青筠大骇,立刻带着闻蕤后退,直到殿外守着的宫人和侍卫进来,一探脉息,才发现聂贵嫔竟已经没了呼吸。
她的身子本就强弩之末,又在今日接二连三地受到重创。桑青筠非但不受影响,还有孕封妃,她不光没能要回女儿,大封后宫还没她的份,聂贵嫔强撑到今日,就这么连番气急攻心,生生的殁在了凤仪宫里。
第94章
聂贵嫔会死是桑青筠早就知道了的, 可知道她会死,跟亲眼看到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情。
在德妃的安排下,宫人们连忙把聂贵嫔的尸身从凤仪宫内抬了出去, 可最后瞥见的那一眼实在可怖,仍让桑青筠不住的心有余悸。
高台之上的皇后自从陛下离开后便再没出声,可不用想也知道, 她此时心里该有多恨。眼下虽然按下不提,心里却一定不会服气, 今日失去这些她定要讨回。
虽说桑青筠不知道聂贵嫔为何会选择和皇后联手,可她今日已死,她们联合起来欲以避子药之名取桑青筠性命的事情自然烟消云散。
人死如灯灭,在此事上,皇后倒省心了。
德妃一面安排人将聂贵嫔暂且安排入雨花阁, 一面派人通知陛下,等一切安顿好, 方和桑青筠一道走出凤仪宫, 温声问询道:“明妃妹妹无碍吧?”
“你这是头胎,一定要处处小心些。不过真是没想到,聂贵嫔这一病竟如此严重, 会殁在凤仪宫里。”
桑青筠用帕子掩唇,强压下恶心:“多谢姐姐关心,我无事。只是到底有些心惊,聂贵嫔走得的确突然。”
德妃叹了口气:“后宫的女人, 其实都是表面光鲜, 背地里是什么日子无人知晓。陛下尚且年轻,后宫人又少,咱们第一回 亲眼见到难免不平静。听闻先帝在时后宫嫔妃人多, 倾轧争斗也极多,隔三差五就有人病死。虽说太医署的太医已经是顶好的了,可毕竟不是神仙,治不好所有毛病。”
“倒是可怜了大公主,这么小就没了生母,幸好她跟着妍贵嫔,同样是一宫主位,又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照料她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是啊,宫里的日子难过,走一步看一步吧。公主到底是陛下的女儿,陛下自然会为她思虑周全的。”冬日风冷,桑青筠拢紧了身上的斗篷,轻声说着。
德妃看了她神色一眼,轻轻颔首没多说,坐上了回宫的轿辇:“那妹妹早些回宫歇着吧,我还得回宫预备着安排新宫室,接二皇子过来住,若妹妹有事,可随时派人来传唤。”
桑青筠福身说了声多谢,搭着闻蕤的手坐进轿子里。寒风细雪霎时被关在帘子外,手炉的温热将她周身的寒气抖搂个干净,她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明妃——
她如今已经是德妃之下位分最高,是独掌一宫里的高位了。
可今日她看似站到了最后风光无限,一跃从嫔位晋到妃位,令众人眼红。
但从一开始的惊讶欢喜,再到亲眼看着聂贵嫔殁在眼前,没来由的,她便想起陛下从凤仪宫离开时的神情,莫名感到些许悲凉和不安。
宫里的女人,最不能失去的不是权力和地位,而是陛下的心意,一旦没了陛下的偏心,不管如今身居何位,都不算真的安全。
例如聂贵嫔、例如纪嫔、再例如皇后。
不管她们曾经多么高贵,有无子嗣,一旦失去陛下的信任和宠爱,遇到事情的时候都是一样的。
顺陛下心意可保富贵,逆陛下心意便连旧情都未必考虑。
陛下都已经许久不曾去看望过纪嫔了,要知道,她从前是宫中尊贵的元贵妃,是陛下的亲表妹。连她失势的时候尚且如此,桑青筠不敢想,若是自己,连这份青梅竹马的情谊都没有,陛下又会薄情到什么地步。
他可以将人捧入云端,可摔下来更轻而易举。
今日之事她早有安排,所以皇后无法把她怎么样,可桑青筠也知道,陛下虽然嘴上不提,但心里恐怕已经有了怀疑。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心里慢慢滋生,生根发芽,等到这份情绪长成参天大树的时候,就会成为笼罩在她和陛下之间的一片阴影,再也消弭不了了。
桑青筠虽有苦衷,可在陛下的视角又是如何?
身为九五之尊,天下之主,耐着性子等了她三年之久,一夕得幸,宠眷无双。却恍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被人利用,她从来不是因为心慕自己而入宫,只是为了复仇。
更甚至,她甚至曾不愿怀上自己的孩子,为此不惜偷服禁药。
人都有自尊,谢言珩身为帝王更是极为自傲,连半分勉强都不愿。
这样一个人,会怎么看待今日的事?
仅仅是想想,桑青筠便心慌不已。
但她不能主动提起,也不敢向陛下提起。
若自己戳破了这层窗户纸,无异于在亲口告诉陛下,皇后今日对她的指控没有错,她的确曾服用避子药,避免怀上陛下的孩子。
一旦这么做了,那么今天对皇后所有的惩处,给她的荣耀都会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陛下对她的信任也会化为乌有。
若真的说了,陛下会如何想她,桑青筠不知道。可她知道,陛下一定会愧疚于对今日对皇后所有的处罚和冷漠,将来对她多有补偿。
皇后再次得势是桑青筠绝对不愿看见的,可若就这么任由猜忌下去,她不知道她和陛下最终会走向何方。
是随着时间渐渐淡忘还是矛盾渐深,没到那一步谁都不知道。
早在当初服用避子药的时候,她就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会有痕迹,她用避子药的时候,怀揣着大不了和她们鱼死网破的结局。
可时间越久她越舍不得。
尤其是现在,她怀的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她比谁都更惜命。
可做过的事就是做过了,桑青筠自问不是蠢人,但这件事她不知道该怎么翻篇。
轿辇不知不觉到了昭阳宫门前,闻蕤在帘子外轻唤:“娘娘,到了。”
桑青筠怔怔出神,恍若未闻。直到闻蕤掀开帘子将她将她迎出来,她才懵然回神,看见庭院内跪满了人。
她们个个面上带着喜庆的笑意,跪成了两列,一见到她便高声呼唤:“奴才恭迎明妃娘娘回宫,娘娘万福金安!”
宫里从来没有独善其身,一人的荣辱干系着母族,干系着子嗣,也同样干系着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身边人。
桑青筠不愿被人察觉异样,强压下情绪,挂起笑容来:“都起来吧。今日本宫封妃也有你们伺候得当、忠心不二的功劳,既是喜事人人有份,都去找蔓姬讨赏吧。”
闻蕤小心地扶她进殿,很快外头就传来隐隐约约的窸窣声和说话声,闻蕤说这是宫人们在腾挪主殿,等安顿好,她就可以搬到主殿去住了。
主殿更大更宽敞,比霁月殿还要华丽舒适,而且地气尤其热,适合冬日养胎。
桑青筠笑着说想小睡一会儿,闻蕤伺候着她歇下,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午膳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