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现在还病着,求见陛下又有何用?难不成是因为大公主?
可即使是见到了陛下,陛下也不会把公主交给她抚养的。
不仅仅是因为病症,更是因为公主不能跟着这样的生母。
何况妍容华这些日子带公主带的不错,公主除了偶尔哭闹想念聂贵嫔,整体在她身边挺开心,假以时日,公主定能忘记生母的影响。
不过桑青筠不会在嘴上这么说,反而劝道:“陛下可要去看看聂贵嫔?她病着这么多日一直不见公主,也不见您,想来心中想念。”
谢言珩淡淡道:“告诉聂贵嫔让她安心养病,公主体弱不能过了病气。若她实在想见,远远地瞧一眼便是了。等她病愈,公主自会重新交由生母抚养。”
“是,奴才明白。”
戴铮领命后下去通传,桑青筠方轻声问:“陛下真的会把公主重新还给贵嫔娘娘吗?”
谢言珩语气十分冷淡,却依旧耐着性子给她解释:“不过是稳住她,叫她别做出什么误了瑶儿的事。”
桑青筠叹了口气:“聂贵嫔……不论如何,到底是公主的亲生母亲,慈母之心不假。可惜心术不正,不能好好教育公主。”
“幸而嫔妾听闻这几日妍容华将公主带得还不错,有养母在身边,公主也不缺人疼。再说了,宫中还有嫔妾这些庶母呢。”
谢言珩:“若非为了瑶儿和聂家都能有个合理接纳的理由,朕原本可以用更干脆的方式。只是到底顾惜着聂家的忠心和体面,顾惜着公主年幼,这才纵容至今。”
“所以她的病不会好,只会坏。既不会好,瑶儿自然不会重新回到她身边。”
桑青筠温声:“陛下思虑周全,无论怎么样都还保全了她的颜面,又不曾因为她误了公主和她的母族,这已经是十分恩典了。”
先帝在位时后宫争斗激烈,闹出人命被查出来或是受人诬陷被处置的嫔妃往往下场凄惨。
不是打入冷宫就是赐死,稍好些的也是降位、幽禁,像聂贵嫔这般的已经是十分体面了。
她虽是被枕边人所不容,可陛下仁慈,怜惜幼女,也不曾因为她而不满于聂氏,将来就算她死了,对外的名义也是病逝。
陛下依旧会给她一个风光的丧事,说不定还有死后追封,给足体面。死后的荣光虽都是虚妄,可活着的人却能受到安慰,她也没什么不知足的了。
谢言珩嗯了声,又叮嘱她早些歇息,这才乘上龙辇回了太极殿。
陛下走后,殿内霎时安静下来。桑青筠缓缓躺回床上用被子包紧自己,温暖顿时驱散了些浑身的冷汗。
窗外寒风呼啸,一阵阵地将窗子刮出碰撞的声响,“咚”、“咚”、“咚”,令人无端的心慌。
御前伺候陛下三年,桑青筠对他的了解其实不多。知道他勤政,知道他寡言,也知道他表象的温和下实则是个十分疏离的人。
但在她所看到的眼里,其实陛下称得上仁慈,起码对御前的宫人,他几乎从不苛责惩处,即使真有错也是按罪处置,不会施暴。
哪怕是早知道陛下对她有意思,她那般装傻充愣的回避,有时桑青筠自己都觉得自己恐怕小命要完了,可陛下却从不责备她什么,更从来不曾因为他帝王的身份用强,给足了尊重,又给了她许多优待。
可如今亲耳听到陛下安排聂贵嫔的身后事,她一边认为陛下这样的处置并无不妥时,一边又难以自制地感觉到薄凉和心惊。
原来她从前对陛下的了解太片面,也太主观。君主之所以是君主,若只有仁慈是不成的。
陛下眼前虽十分宠着她,可桑青筠过去这二十二年里悲观习惯了,她还是忍不住想,若将来有朝一日自己失宠了,或是陛下厌倦了她,她会不会也落得一个被枕边人算计的下场。
她想,若她真的要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活下去,那她真的应该尽快生下一个自己的孩子。
哪怕不是为了和皇后对上时有更多的筹码和把握,为了在宫中站稳脚跟,也为了将来有朝一日陛下身边出现更可心之人时,她还能有一个真正的寄托和依靠。
只有孩子和她真正的血脉相连。
陛下的恩宠虽好,却始终不牢靠。
其实桑青筠……一直很畏惧这种虚无缥缈的关系和温暖,这也是她当初不愿意成为陛下女人的原因之一。
自小家庭美满,所以她很清楚真正的幸福是什么样子。
哪怕后来身世飘零随谭公公入宫为奴为婢,她也一直把那份幼时的幸福当成是支撑自己好好活下去的力量,为了将来能和谭公公出宫离开这里而努力。
虽说现在一切都不存在了,她已经是人人羡慕的宠妃。呼奴唤婢、锦衣玉食、高人一等,可桑青筠却从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是好的。
因为她的心从来没真正的踏实过,而这份踏实和确定的爱,也是陛下永远都给不了的。
他能暖得了表面,却暖不了她内心深处对纯粹爱意的需求。
嘎吱——
门扉被轻轻拉开,昏暗的烛光下,蔓姬的身影悄悄从外头进来:“主子,您怎么没盥洗就歇下了?”
“芙鸳姑姑那儿奴婢已经安顿好了,您方才和陛下……怎么叫水了?若是侍寝,您还要不要用那个?”
思绪回拢,桑青筠压下心中千回百转的情绪,温声道:“我不曾侍寝,那药……不管将来侍不侍寝,也都不必吃了。”
“但它留着还有用,我也交代了小福子,你们将来更得牢牢盯着咱们宫里伺候的人,尤其是芙鸳,她的一举一动,都要每日来和我汇报。”
蔓姬还不知道她的打算,当下有些一头雾水:“主子怎么就想通了?”
桑青筠让她过来,先是附耳轻声说了她的打算,然后再说起避子药的事:“确实是想通了,还是早些怀上自己的孩子好。”
“那时候亲眼见着皇后小产,怕自己不小心有了行事不当连累孩子,现下出了这么多事,我的想法也慢慢变了,将来只管行事再妥当些,不能抱着以前那般玉石俱焚的想法了。”
蔓姬笑起来:“您能想通,奴婢心里也高兴,等您有了皇嗣,咱们宫里就更热闹了,您的地位也彻底稳了。”
桑青筠温声应下,让蔓姬传人进来给她盥洗换衣,稍微收拾后,很快便吹灯入眠。
-
与此同时,碧霄宫。
聂贵嫔不住地殿内踱步,面上还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她几乎每走几乎就要咳几声,声带都嘶哑了。殿内伺候的宫女生怕她得了痨病,一个个都把头死死低着。
倏地,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她立刻拉开门,朝着赶回来回话的小太监问:“如何,陛下怎么说?”
小太监害怕地摇摇头,聂贵嫔一时气急攻心,又剧烈地咳嗽了好一阵,听着简直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
她死死盯着来人:“陛下原话是怎么说的?”
小太监低头说:“奴才寻到陛下踪迹时,是在明嫔的霁月殿里,陛下说您身子不好便安心养病,若实在想念公主,远远看上一眼就是了。”
“但陛下说,等您身子好了,会将公主送回,交给您亲自抚养,你不必担心。”
贴身伺候的冬雁生怕娘娘再出个好歹,忙劝着说:“娘娘不必担心,陛下已经发话,您只管安心养病就是了,难不成还真让妍容华一直养着?她的身份可不配。”
“倒是您的身子吹不得风动不得气,不然多久才能见到公主?”
聂贵嫔冷笑了声:“我只是风寒,何须把瑶儿送走这么久?还送到妍容华手里去!若真的不放心,回宫后送到裕德妃那里不是照顾得更好?”
“妍容华和明嫔这些日子走得近,偏偏每次都是明嫔在陛下跟前的时候出了事,说明嫔不曾在背后吹枕边风,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信,她一定是要抢走我的孩子!好让我孤立无援!”
在冬雁的角度来看,这一番说辞其实是站不住脚的,不光是她,其实所有人都觉得陛下这么做合情合理,无可厚非。
聂贵嫔得风寒,和公主在一个马车里共处极易传染,回宫后她又病得更重了,继续养在妍容华那里也是权宜而已。
何况陛下已经发话,等她病愈就能把公主送回来,既如此,为何娘娘如此癫狂,甚至觉得是妍容华和明嫔一道联手要害她?
但她不知道的是,身为人母,凡是涉及子女都会格外敏感。
自从公主离开身边,聂贵嫔便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整日心惊肉跳,夜不能寐,一入睡就是公主认妍容华做母的画面。
病中之人本就头脑昏沉不清醒,一连这么多日,聂贵嫔便更加认为是妍容华联合了明嫔要抢夺自己的孩子了。
第83章
冬雁低着头伺候在聂贵嫔身边, 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夜深露重,殿内已经被遣散的只有她一个人。外面凛冽的冬风呼啸而过,像宫中冤魂发出的诡异呜咽, 一声声,一阵阵,让人觉得瘆得慌。
宫中的甬道又多又长, 一旦刮起大风,多多少少会有风啸, 这在平时倒不觉得什么,可此时此刻和娘娘待在一起,就连冬雁这样的心腹都觉得慌神。
聂贵嫔就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仅点着一盏蜡烛,摇曳的烛火将她的影子打得老长, 映照在身后的墙上。她几乎动也不动,死死盯着眼前一角, 除了时不时剧烈的咳嗽, 咳得嗓音沙哑,身子颤抖,光看影子, 还以为是宫里的女鬼附身了。
冬雁自幼伺候娘娘,一直对她忠心耿耿,没什么怨言,可今日不知怎么, 她的心里怎么都不踏实, 连和娘娘私下相处都让她害怕。
寂静过后,聂贵嫔终于扭过了头,盯着冬雁道:“前几日你不是察觉了明嫔有问题吗?去派人把这个问题找出来。”
冬雁顿时有些为难, 可也不好意思激怒了她:“娘娘,在围场的时候奴婢就试过了,但明嫔的宫人一个个忠心耿耿,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何况奴婢也怕一个行事不当,万一被明嫔的人抓住手脚,对您更加不利啊。”
聂贵嫔缓缓扯出个冷笑:“在围场的时候身边只有她的心腹,可如今回宫了,昭阳宫就不可能没有漏洞。”
“她才册封位分进宫了多久,三四个月的功夫,那些奴才还能个个都忠心不成,皇后不是也安排了自己的人进去?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对她有害的事,只要查明她鬼祟的原因,我就回禀了皇后,明年开春放你出宫许配人家。”
冬雁立刻抬起头,惊喜道:“您说的可是真的?若此事办成,奴婢就可出宫了?”
聂贵嫔不紧不慢的说:“自是真的,我会让家中给你选个好的亲事,再给你备好嫁妆。你不是一直想嫁人生子吗?等瑶儿顺利回到我身边,我就圆了你这个愿望,所以你可得尽心尽力,别让我失望。”
“另外,妍容华那里你也要想法子探查,看看瑶儿在她那究竟如何,若有法子再安排个人进去,有咱们的人看着瑶儿最好。”
冬雁犹豫了一下,还是福身道:“是,奴婢定会尽心办好,还请娘娘放心。”
-
陛下发话令桑青筠生辰前养好身子,她一刻都不敢贪嘴贪凉,整日早睡早起,按时用饭,还会在暖和的时候出门散心,这一番养下来,不仅身段比从前丰腴了些,连气色都更好了。
时间一转眼到了冬月十四,是二皇子的生辰。
二皇子的生辰宴安排在晚间,桑青筠只是他的庶母,不会在今日抢任何人的风头,所以只需要打扮得体,照例出场用个晚膳即可。
等明日一早陛下会带她出发去汤泉行宫,那才是她该操心的事。明日去,后日回,当晚还会在行宫住上一夜,时间十分充裕。
这是她第一次去汤泉行宫,也是第一次在宫里过生辰,所以桑青筠这几日的心情都相当不错,面上时常笑盈盈的,连带着霁月殿的宫人都松快了不少。
今天虽冷,却难得的没有风,因此一到正午时分,蔓姬和闻蕤命人将窗子都打开透透气。
明媚的日头从窗外照进来,将长条软榻照得一片明晃晃的,桑青筠靠在上头看书,全身恍若笼罩在光里,身上的锦缎波光粼粼的,像揉了无数的碎星子。
她正捧着一本棋谱看,听到有人进殿,头都不抬:“给二皇子的贺礼都送过去了吗?”
来人正是蔓姬,笑着说:“您精挑细选的礼物,皇后娘娘看了都说好,想必二皇子也是喜欢的。”
说罢,她看了眼立在殿内伺候的芙鸳姑姑:“这也多亏了芙鸳姑姑给咱们拿主意,这才送到心坎儿上了。”
桑青筠笑意不改:“人常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姑姑虽然还年轻,可对我来说确实如获至宝了。”
她终于放下手里的棋谱:“前些日子都忘了问了,姑姑在我这霁月殿可还待的惯?吃穿用度都还适应吗?”
“这些日子想来您也看出来了,我是没规矩惯了的人,平时行事多懒散,不比皇后娘娘那井井有条,事事按着规矩来,还怕您不习惯呢。”
芙鸳福身道,恭敬道:“主子心细又顾惜奴婢,奴婢一切都好,劳烦主子挂心了。”
说罢,桑青筠说了句那便好,继续捧起棋谱看了起来。
芙鸳缓缓起身站定,视线不经意落在她身上,的确觉得这位明嫔怎么看都和她想象中不一样。
从前明嫔还是女官的时候,只听人说她性情和顺,容貌美丽,做事妥帖,没想到做了嫔妃以后会是这样一个随和爱笑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