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筠如此得宠却依旧乖巧懂事,皇后自然满意,说话也愈发体贴柔和:“刚回来不好好歇着,急急忙忙来看本宫做什么。这么冷的天,本宫听说你风寒未愈,若病情严重了,反而让本宫和陛下都心疼。这几日的请安你便别来了,在宫里好好养病吧。”
“坐吧,莲音奉茶。”
“多谢娘娘体恤。”
桑青筠这才规矩地站起来,坐到了皇后下首的位置:“虽说娘娘的恩德,先前允许嫔妾等明日再来请安,可嫔妾却不敢忘了规矩,更放心不下娘娘。”
她摆手,蔓姬端着披风上前,在皇后跟前屈膝,好让她能将这礼物看仔细:“这是陛下赏赐嫔妾的银狐毛披风,是陛下亲手所猎,但嫔妾岂敢独享这么好的东西,一拿到就给您送来了。”
“冬日天冷,披风正好用得上,还请娘娘万莫嫌弃,全了嫔妾一番孝敬的心意。”
皇后人虽不在围场,但围场发生了什么大事,自有她安排的人一五一十的告诉她。
所以她早就知道陛下亲手猎了两只银狐给明嫔做披风,又早早命人送回宫中赶制。
上好的银狐毛是难得,可更难得的是陛下的心意,何况这一行期间陛下对她是如何的关怀备至,皇后都听在耳朵里。
本以为让其余嫔妃们也跟着去围场总能分走一些明嫔的恩宠,不曾想哪怕是明嫔病了不能侍寝,陛下也不曾传召其余人侍寝,当真把她放心上。
只看这件披风的颜色和用料,织花暗纹的浅霁色云锦,上头绣着精美的兰花,便知是陛下特意为明嫔做的,从选材到绣工都是明嫔的喜好。
莲音把披风接到手里递给皇后看,她的手轻轻抚上狐毛,油光水滑的手感顿时毛茸茸的在掌心,皇后微微一笑:“难为你的一番心意了,莲音,收下吧。”
对明嫔的得宠,皇后其实有些不满和忌惮,但今日一见,她又满意于明嫔的乖巧和孝敬。明嫔懂事,这恰恰说明她将明嫔驾驭的很好,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地位只是个嫔妃,东西再好,也得亲手奉上。
看着皇后的神情,桑青筠便知道今日来这一趟是来对了,她浅笑着举杯抿茶,热腾腾的雾气氤氲在她的长睫上,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皇后娘娘只要喜欢便是嫔妾最大的福气了,”她放下杯盏看过去,“瞧着娘娘今日笑盈盈的,气色也好,想必这些时日调理得当。不知太医如何说了,娘娘的身子已无大碍了吗?若不成,嫔妾再回宫将宫里的好药材都拿来献予娘娘。”
明嫔有心,皇后却不会真的要她做到这一步,当下摆了摆手,淡淡道:“你有心便好,凤仪宫什么都不缺。自打本宫小产,到现在也调养了两个多月,虽说身子比那时候是好多了,但还是身子亏损,气血两虚,不提也罢。”
“太医说了,这不是一时半刻能复原如初的,没有几年的功夫养不好,”提及自己的身子,皇后的神色明显淡了下来,似是不愿多说,“本宫是不能为陛下诞下皇嗣了,你们这些身子康健的嫔妃可要抓紧,多多为皇室开枝散叶才好。”
桑青筠颔首应声:“是,嫔妾自当听从娘娘的教诲。”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又说道:“本宫听闻此去围猎,陛下除了你不曾召幸其余嫔妃,可有此事?”
桑青筠睫毛微颤,细声道:“是,陛下只召嫔妾去过几次。”
皇后将手中的杯盏搁在身侧的案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紧接着便是一声长叹:“你可知充裕后宫是为了什么吗?就是为了尽可能多的开枝散叶,充盈皇室血脉。身为陛下的女人,难免会有人想要专宠,可专宠虽好,却是违逆了祖宗的训诫,若陛下子嗣不丰,血脉稀少,将来难免惹出祸患,届时你便是罪人了。”
“本宫知道你向来规矩懂事,所以今日不得不多提醒你几句,陛下宠着你本宫是高兴,可也得劝陛下雨露均沾,别寒了其余姐妹的心。唯有陛下多来后宫,后宫的嫔妃才能有更大的机会怀上皇嗣,这便是陛下和咱们的福气了。”
桑青筠并不意外皇后会说这些,但当下,她仍做出了一副甘愿领受模样,起身跪在了地上:“娘娘教训的是,其实嫔妾时常劝说陛下雨露均沾,多去其余姐妹处,只是陛下的心思并非嫔妾一人能左右,嫔妾无用,还请娘娘恕罪。”
看着她,皇后一时无言,只好让她先起来:“好了,本宫并非怪你的意思。只是看着后宫已经数年没有新生儿,深感自责,总觉得没能保住那个孩子是本宫的失职,十分对不住陛下。若你们能传来好消息,本宫和陛下都会高兴的。”
“是,嫔妾明白。”
桑青筠这才重新起身坐在了位置上,等着看皇后还有什么后手。
她表面说的光明磊落,实则都是拐着弯提醒她不得专宠,看来对自己的得宠,皇后果真忌惮。
若非桑青筠一直在皇后跟前表现的易于掌控,还不知皇后忌惮之下会对她做出什么来。
自从知道了皇后在谭公公之死这件事里也动了手脚后,每次来凤仪宫,于她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她要假装忘记那些仇恨,把自己完全摆在一个敬服皇后、感激皇后又十分憎恨纪嫔的位置上,还要做出一副乖觉、规矩的样子,合乎皇后心中桑青筠该有的样子,不能惹人起疑。
也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她和皇后,何时会真正的撕破脸,成为敌人。
这般想着,皇后又转了话锋:“对了,纪嫔的禁足已解,此事你知晓吗?”
此事小福子已经告诉她,她自然知晓,但她才回宫不久,如果事事都知晓,未免显得太聪明了。
所以她怔了瞬,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是陛下的恩典吗?”
皇后垂眸定定地看着她,温声道:“自是陛下的旨意,想来也是念及她病重,这才格外开恩的缘故。”
“只是究竟是不是病重,谁知道呢?她出来,受影响的人会是谁,本宫不说你也清楚。”
桑青筠缓缓垂下眼睫:“嫔妾明白,那娘娘的意思是?”
这般说完,一直盯着她表情看的皇后倏地笑了,柔声道:“近来宫里发生的事情太多,此事倒不急于一事,且等年后看看情形再说。你也不用太小心了,本宫只是暂且同你说说而已,并非是真的要你去做什么。”
“长安的冬天一向冷,不光你感染了风寒,连聂贵嫔都感染了风寒,公主暂且给妍容华带着了。风寒本是小问题,但本宫听说你的病一直不见好,恐怕除了身子骨弱,还有伺候你的下人不尽心的缘故。”
她笑着说:“本宫给你安排了一位积年的旧人,做事熨帖,心思最细腻。本宫有意,专程让她去伺候你。”
“虽说你的昭阳宫不缺宫人,但本宫也看了,掌事宫女和掌事太监都太年轻,恐怕不周全,这人你今日带回去,就不必推辞了。”
此时,从外头走进来一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宫女,身段气度看起来十分沉静有阅历,她俯身行礼:“奴婢给皇后娘娘,明嫔主子请安。”
皇后摆手介绍:“这位是芙鸳姑姑,先帝在时伺候过安妃,最是细心能干,让她去伺候你,本宫也安心些。”
她做这一出,显然不容桑青筠拒绝,目的就是为了安排一个眼线在自己身边。
桑青筠心中一沉,眼下却只能垂首谢恩,压下内心的一切情绪:“嫔妾多谢娘娘关怀,不胜欣喜。”
第80章
等明嫔带着芙鸳从凤仪宫离开, 皇后挂在嘴角的微笑才渐渐淡了下去。
莲音忙端来一杯参片茶给娘娘补气,轻声说:“娘娘何苦这会儿让芙鸳姑姑去伺候明嫔,难道不怕明嫔起疑吗?”
“她如今正得宠, 又这么听您的话,何不就让她了结了纪嫔,好一消您心头之恨。反正您和明嫔都视纪嫔为死敌, 她岂有不愿意的份?”
皇后歪在软榻上,疲累地摁了摁眉心:“明嫔若毫无察觉, 只管把纪嫔当成是自己的仇敌,那本宫将芙鸳送过去,她虽会觉得是本宫的线人,却不会太反感太防着。可若她心中起疑了,那芙鸳过去, 她必然百般不愿,处处提防。虽只是一念之差, 但这里头却区别大着呢。”
莲音不明白:“但奴婢瞧着明嫔不像是知道了的样子, 她对您的话言听计从,处处上心,您上回让她带着其余嫔妃去围场, 她都乖乖地做,这回陛下赏的披风,她也巴巴拿来献给您。今日来凤仪宫的时候,奴婢可是一直盯着她看呢, 一切正常。”
“哎。”
皇后轻叹了声:“正因如此, 本宫才不放心想试探试探她。”
“你不觉得明嫔如今——太过得宠了吗?后宫里比她年轻的美貌嫔妃这么多,可陛下偏偏只盯着她一个人瞧,围场这么多日, 陛下虽也带着她们去了,除了聂贵嫔有个公主见了几回,其余嫔妃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连本宫精心安排的尚宝林也不曾侍寝,万充衣还坠崖身亡了。”
“一时间,本宫手上可用的人只剩下徐常在和尚宝林,这两个人眼下还不一定能得宠。而且本宫闻说妍容华和明嫔近来走得近了些,虽说她们都是本宫的人,本该彼此来往,可妍容华是什么性子你不是不清楚,她能和明嫔这般性子交好?”
莲音也迟疑了下:“明嫔自册封位分入宫以来就只有黎宝林一个朋友,妍容华不得宠许久,她想接近明嫔好得蒙圣恩也未可知。娘娘,您现在虽强撑着身子接回了后宫事宜,可太医交代过,您其实本该清心静养的,您的身子……”
皇后摆了摆手,又叹了口气:“本宫的身子自己心里清楚,难道还真放任德妃管着后宫不成?本宫不管后宫虽然只有两个月,可许多细节,回想起来总让人心惊肉跳,踏实不起来。”
“明嫔虽然如今看着一切正常,可她即使不知道谭二之死背后的真正缘由,难道本宫自己还不清楚吗?有这一层,本宫就永远不会真的信任她。若她已经对本宫起疑,纪嫔的事交给她去办便是一分危险,保不齐她回头咬本宫一口,纪嫔的事,本宫不会用她的。”
莲音无奈道:“那若是如此,明嫔对您来说岂不是无用了?您当初费尽心机就是为了让明嫔来对付纪嫔,好稳固您的位置,若最后关键的时候不用明嫔……”
皇后冷笑了声:“纪嫔能走到这一步,不正是明嫔的功劳?她已经做完了她最重要的一步,后续就不必她再插手了。纪嫔现在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本宫想料理了她是易如反掌,何苦平白往自己身上担风险。眼下本宫最忌惮的人,反而是裕德妃和明嫔。”
“裕德妃分了本宫的权,又有大皇子,若她对本宫卑躬屈膝做足了妾室的样子,本宫也不是不能容她,可你看看她,分明不把任何人放眼里,对本宫也是冷冷淡淡的,本宫如何相信她没有别的心思?明嫔也是,她现在可是陛下心尖上的人了,几乎是专宠,本宫若不上点心思,恐怕她一生下皇子,陛下即刻就要立她的孩子为太子了,本宫是绝对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的。”
“所以眼下对明嫔,本宫还得试探试探,不急着戳破那层窗户纸,她到底入宫时间尚短,也未曾生养。对德妃,却是丝毫不能掉以轻心。”皇后只觉得头痛不已,深深舒了了口气,“本宫如今身上的女科毛病丝毫没有好转的意思,眼下都没法子伺候陛下了,可本宫不得不撑起来,为本宫的位置,也为了煜儿。”
“煜儿生辰礼的安排一应不得出差错,陛下到时一定会来,你再去把徐常在传过来,说本宫有事要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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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芙鸳姑姑回霁月殿的路上,桑青筠的心头格外沉重。
皇后往她宫里塞眼线,又不许她料理纪嫔,种种迹象都不是好的征兆。
虽说她已经在皇后跟前尽力演戏,争取减轻皇后的不信任,可随着她越来越得宠,最终一切都走向了最坏的结果上。
桑青筠原本打算继续蛰伏在皇后身边,等皇后让她处理纪嫔的时候反水,好将她们全都拉下水,没想到皇后今日会这么说,恐怕是不打算让她去做的意思了。
这么一来,桑青筠的打算就都落空了,往后若再想没什么负担的除了皇后恐怕没那么容易。
况且,这也说明她对皇后而言利用价值已经远远小于威胁。若将来她怀孕,皇后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宠妃怀胎产子,和她所生的嫡子争夺太子之位,这么说,恐怕和皇后撕破脸的时间也不远了。
可是以自己如今的分量面对面和皇后对上,桑青筠的筹码真的够吗?
她心里一点谱也没有。
等到了霁月殿,桑青筠很客气地请芙鸳在殿内小坐,又让蔓姬倒了茶水过来。
她坐在榻上取暖,看着芙鸳温声说:“皇后娘娘请姑姑过来伺候实在太抬举我了,姑姑从前是侍奉先帝的安妃娘娘的,身份可比我宫里的这些年轻丫头贵重多了,您能来,我心中欢喜,实在不舍得让您做活。”
芙鸳颔首道:“奴婢只是在宫里的日子久些,空有些经验,实在担不得主子如此夸奖。皇后娘娘既派了奴婢来伺候,奴婢必定尽心尽力,调养好主子的玉体,将来好怀上龙种,为陛下开枝散叶。还请主子不要顾念奴婢,将奴婢当成是自己人安心使唤。”
桑青筠笑起来,和蔓姬说道:“你瞧瞧,芙鸳姑姑这么懂规矩,我更加欣喜若狂了。既然姑姑这么说了,自然是要贴身伺候我的,不可能叫姑姑去做粗活,那往后姑姑就在殿内伺候吧,只做些端茶倒水陪在跟前说话的细发活,那些子粗活叫旁人去干,姑姑说可好?”
贴身伺候本就是她的目的,既然这么安排,芙鸳求之不得,当然没什么异议,她起身行礼道:“一切都听主子的安排。”
桑青筠笑着抿茶,蔓姬走上前说:“姑姑,您身份贵重,奴婢已经按主子的意思单独为您收拾出来了一间屋子,就不用和咱们这些丫头片子挤着睡了。”
“不过奴婢也有事交代给您,还请您跟我来,我给您详细介绍一些霁月殿的情况。”
芙鸳点点头:“这也是应该的。”
说罢,她起身跟着蔓姬离开,桑青筠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身边日日有个旁人的眼线盯着,这日子岂能痛快的起来,恐怕一举一动都要汇报给皇后听。
若蔓姬不提前交代,以她的身份,一定会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扒个底朝天。那药一旦被皇后知道了,自己又多个把柄在她手上。
可无论怎么精心安排,芙鸳都是个隐藏的祸患,桑青筠顿时有些心烦意乱。
但此时还不是和皇后翻脸的时候,否则以皇后的性子,再设局让纪嫔转过头来对付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她还得忍一阵子再想法子除了她。
不过虽说眼下不得不低头,她却不能坐以待毙,得想法子让自己的筹码更重,更有能耐和皇后正面硬刚。
在后宫,一个女人若想站稳脚跟,除了皇帝的宠爱,最重要的便是有一个自己亲生的子嗣了。
就像聂贵嫔,哪怕陛下不愿意容她,可陛下顾念着大公主,还是留她风风光光的多活了一段。
那么桑青筠,是不是也得尽快怀上陛下的孩子?
眼下皇后已经不再信任,不管她怎么做都避免不了将来撕破脸,既然如此,这孩子反而得早些来了。
事已至此,她会更加小心,更加谨慎,护好自己和孩子的周全。
桑青筠心念一转,把小福子叫进来耳语了一番,而后小福子很快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她一个人。
日渐西斜,很快到了晚膳时分。
霁月殿的膳食一向送得又快又好,偏殿内琳琅满目放了一桌子。
桑青筠正准备动身,外头便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她立刻起身去院内迎接,果真看到陛下款步而来。
谢言珩牵住她的手往殿内走,清冷的嗓音却不容置喙:“你身子骨弱,未好之前不许迎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