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眸光一动,当下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娘娘的药好了,可要现在端进去?”恰巧此时门口的宫人细声回禀,莲音看向皇后,就见皇后微微点头。
莲音从门外接过药碗,走到了万充衣跟前,福了福身。
万充衣怔了一下,徐常在噗嗤一声笑起来:“还愣着干什么,娘娘给你机会表现呢。”
万充衣忙不迭地接过托盘走到了皇后身边,半跪在地上伺候她喝药,一口一口地喂,十分小心。
等一碗药慢慢喝尽,又从小碟中夹了一块太医署熬制的糖块,让皇后含在了口中。
从前在家的时候,万充衣都是这么伺候父母和弟弟的,穿衣喂药这些事她做得熟练,皇后没想到她如此细致周全,对她倒很满意。
何况她和黎熙熙的关系宫里人人皆知,今天她能被徐常在带进凤仪宫,那便说明她还有些价值,对送上门的好处,皇后不必要往外推。
“本宫记得,你在家中是长女吧?”皇后拿起帕子擦嘴,温声问了句。
万充衣没想到自己的事皇后竟都还记得,当下鼻尖一酸,甚至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好了。
皇后拍拍她的手,示意她起身:“本宫在家中也是长女,知道长女往往不易,你出身民间就更是了。”
“你侍奉的很好,本宫很喜欢,快起身去坐着吧,仔细伤了膝盖。”
堂堂一国之母对自己尚且如此温和,万充衣紧张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坐着的时候也不似最开始那般拘谨了。
莲音亲自给两位小主送去茶水,皇后又似不经意般问:“今日是裕德妃、明嫔和裴才人晋封的大日子,外头想必很是热闹,你们不去凑热闹,怎么倒来本宫这里拘着。”
“万充衣,本宫知道你和黎宝林一向交好,怎么今儿个没陪着去明嫔处坐坐?明嫔的霁月殿重新整修过,是宫中数一数二的通透雅致,这些日子陛下常去,你可见过了吗?”
万充衣忙低头道:“今日已经给明嫔姐姐送去贺礼了,还正巧碰上御前的人给明嫔送骑马服,可见明嫔姐姐真是受宠。”
骑马服?
此言一出,皇后和徐常在的脸色都变了变。
皇室三年一秋猎,今年正是日子。但这么大的事,陛下甚至都没告诉皇后,更没通知六宫一起预备,却连骑马服都给明嫔做好了。
这是早就打定主意只带着明嫔一人去放风,让其余嫔妃都在宫里留守吗?
陛下的恩宠,居然打算让明嫔一人全占了。
但皇后并未声张,反而笑道:“明嫔蕙质兰心,才貌双全,陛下宠着她也是情理中事。你既然和她们交好,也得多多学着点,将来讨得陛下欢心,晋位是迟早的事。”
“不过明嫔一人盛宠,本宫也担心宫中其余姐妹的心中会不痛快,等陛下再来凤仪宫的时候,本宫也会劝陛下雨露均沾,不要让你们这些年轻貌美的嫔妃独守空房。”
“要知道美人如花,在这后宫之中,美貌并不是稀罕的东西,更是十分易逝,不能长存。所以你们更得看清局势,抓紧一切机会,最好为陛下生个一子半女,否则等再过几年又进新人,陛下可还能想得起你们吗?”
徐常在立刻跪下来,万充衣见状,也稀里糊涂地跟着跪了下来:“妾身聆听皇后娘娘教导,定然事事以娘娘马首是瞻,唯命是从,还盼娘娘能够多多指点妾身。”
万充衣这才明白,原来皇后娘娘这便是愿意扶她一把的意思了,当下眼含热泪道:“妾身也愿意一直侍奉陛下和娘娘,多谢娘娘教诲。”
皇后垂眸看着她们二人,嘴角仍带着笑,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
这孩子她费劲千辛万苦都没能守住,陛下虽以冲撞中宫之名处置了纪嫔,可到底留她一条命,让她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纪嫔不过是损失了一些所谓的地位和荣华,她却是失去了一个已经成型的孩子,更失去了将来再有生养的机会。
每每想起这些,皇后就觉得痛彻心扉,恨得不能再恨。
尤其是太医说她排死胎时没排干净,每日都还有恶露流出,不知将来能否可以再侍寝,她就恨不得把纪琦玉挫骨扬灰,让她给自己那未出生的孩儿陪葬。
可现在还不是机会,那日之事还有一些疑问没有想明白。
更要紧的是,陛下居然如此抬举裕德妃,不光给了她宫权,更把她提到了从一品。
如此情形下,她不能把宝都押在明嫔的身上,何况明嫔似乎并不如她想得那般好操控。
为了周全,她手下可用之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皇后合上眼睛,极力忍住内心的恨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并无异常:“徐常在,本宫之前交代你的事,你别忘了做。至于万充衣,你不必心急,本宫相信以你的天资,得宠是迟早的事。”
就在说话之际,莲音从殿门前得了消息走进来,低声道:“娘娘,明嫔带了许多东西来,说今日想求见您。”
第63章
皇后眼底没什么笑意的笑了声, 不紧不慢道:“哦?明嫔来了?”
“本宫的凤仪宫,今日倒是热闹了。”
皇后说话的声音不小,坐在珠帘外的徐常在和万充衣都听得一清二楚。因此, 二人的脸色都不太好,没人想在凤仪宫和明嫔撞上。
被奴才拉到长街上掌掴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徐常在恨不得千百倍的还给明嫔, 永远都不可能忘记那几日的屈辱。
至于万充衣则是有些心虚,没想到黎熙熙这么快就从霁月殿走了。她这才走了没多久, 前脚刚进凤仪宫,后脚明嫔就到了。
方才还说愿意效忠明嫔,这会儿又来了凤仪宫投奔皇后,虽说万充衣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可还是忍不住低下了头。
今日之事等明嫔一告诉黎熙熙, 恐怕她们再也做不成朋友了。
但没关系,只要她能得宠, 那一切就都值得。
皇后嗯了声:“去请她进来吧。”
莲音走到殿门口告知通传之人, 桑青筠很快带着闻蕤和蔓姬从宫门口进来,入内之时,同样也经历了熏艾净手。
看着皇后如此小心, 桑青筠心中有些疑惑。当初珂贵人滑胎做小月子的时候,也只是服药静养,并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她记得周太医说皇后并无性命之忧,只是还有些内外伤, 加上落胎的亏损需要好好将养, 如今怎么连进出殿内都要熏艾除晦,净手见人了?这往往是防治疫病才需要的步骤。
可皇后不过是妇人之症而已。
皇后心思向来深,凤仪宫如此小心地给她坐小月子, 就说明她的问题恐怕不止这些。
她抬眼转身,珠帘外已经坐了两位,看到她进门正一前一后地站起身来。
徐常在和万充衣。
徐常在便罢了,原本就是对头,可看到万充衣的时候,桑青筠笑了下。
倒不是生气,是她想起熙熙和她说的话了。
因为这么点小事便这么快的转头投奔了皇后,果真还是早早说开的好,一日之内看清一个人,免得日后生出更多麻烦来。
她上前一步,稳稳地停在珠帘外给皇后请安,规矩很妥帖:“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皇后温声道:“起身吧,快坐下。”
桑青筠微微颔首:“多谢娘娘,嫔妾心中一直担忧着娘娘的身子,特意选了好的补药送过来,还望娘娘不嫌弃。”
她踌躇了几分,问:“娘娘这几日可觉得好些了?前些日子您一直闭门不见任何人,嫔妾心中挂念,今日听说您身子好些了立刻便过来了,希望没有叨扰了您。”
隔着珠帘,皇后看不清桑青筠的表情,但听声音和她模糊的动作便能看出,她的规矩做得极好,声音也可听得出关切。
一切都是本该有的样子。
认识桑青筠这么久,皇后知道,她一向是个规矩一丝不错的人,也不是个贪慕虚荣,心机深沉之人。
所以她心中一直有个疑影未消,桑青筠在中秋宴上的那碗百鸟朝凤,究竟是真的意外,还是刻意为之。
这几日她翻来覆去地想那日的事情,将她原本有的记忆和旁人口中的细节对应,拼凑过后,只能确定纪嫔对她下了不止一次手。
蜡油和芒硝都是纪嫔做的。
但那碗泼洒了的鸡汤,在所有人的口中都是并未起到作用,无人踩到,这只是个恰巧的意外。
皇后相信这世间有意外,就像当初她看出陛下对桑青筠的心思并不纯粹,也是因为一次意外。
可在连环套里突兀出现的意外太巧了,她总是难以安心。
但除此以外,也是桑青筠查觉出了不对,留下了供冰的证据,成了处罚纪嫔的重要佐证。
这样想想,她又实在是个十分忠心警觉的人,那碗汤也许真的是巧合。
可事实到底如何,皇后已经无从查起,她只能多留个心眼,对桑青筠不可能全然信任。
毕竟谭二的死,是她一手促成的,即使桑青筠一辈子都被她蒙在鼓里,满心都把纪琦玉当成是仇敌,她也一样不会把桑青筠真的当成是自己人,顶多是多信一分和少信一分的区别。
对桑青筠,从头到尾都是利用罢了。
不过从此事还是能看出,她这把刀锻造得的确很好,留下证据一击制敌,一刀下去就能砍掉纪嫔的一只手,让她难以再成气候。
但就算是这样,皇后仍然觉得不解恨。
陛下为了留纪嫔一命,保住纪氏的尊严,对外并没有明说纪嫔的罪过。
虽说也给了惩处,夺去了她当初身为贵妃一切的荣光。可她这个皇后所受的罪过,失子的痛楚却没能得到应有的弥补,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去了,时间久了也无人再关心真相到底如何。
她要纪嫔用命来给那个未出生的孩子陪葬,让她在阎王殿里仰望自己坐稳中宫之位。
否则,她绝不干休。
皇后淡笑道:“本宫这几日觉得好多了,劳你记挂。莲音,收下吧。”
桑青筠屈着的膝盖这才直起来,瞧了眼徐常在,等她不情不愿地从位置上下来,转而换桑青筠坐了上去。
宫里一事一物都讲究尊卑,位置也是一样。
徐常在再不满意,可位分和桑青筠差了一大截,在她跟前依旧要恭恭敬敬。
“嫔妾身为嫔妃,侍奉娘娘是份内之事,娘娘若有需要随时传唤,嫔妾绝无二言,”桑青筠笑着坐下后,斜眼看了眼徐常在,语气立刻变得不冷不热的:“今日真是热闹,徐常在和万充衣也在这。”
“既然如此,若娘娘有事,不如嫔妾就先告辞,等您得闲,嫔妾再来看望。”
徐常在挑拨赵常在陷害桑青筠,害她刚册封便撤了名牒歇息了半个月,她不喜欢这二人是情理之中,皇后并不意外,温声道:“你是嫔位,岂有你退让她们的道理?”
“徐常在,万充衣,你们就先退下吧。”
明嫔一来就把她俩撵走了,徐常在自然气不过。可气不过又能如何?她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差得太远,现在的明嫔是既有宠爱又有位分,徐常在只能退避三舍。
她福身后转身离开,万充衣也跟着徐常在灰头土脸的出去。等人都走了,皇后才无奈道:“你们都是本宫的人,和和气气才是福气,又何苦和她计较?”
“徐常在性子浅薄,能走到今日全凭母族得力罢了,如论如何都越不过你去。”
桑青筠默了片刻,低声说:“可她终究存了害人之心,即使嫔妾想原谅,她也未必能把嫔妾当自己人。”
“嫔妾知道皇后娘娘仁慈,不愿看到自己人相残,但嫔妾也无可奈何。”
看着她难受得像吞了只生苍蝇的的模样,皇后神色微缓,温声道:“既然如此,你们日后不来往就是了。本宫不勉强你,以后也会告诉徐常在本分些,不要你们之间再闹出什么风波来。”
“是,嫔妾多谢娘娘体恤,”说罢,桑青筠又急急忙忙道,“娘娘,嫔妾知道您身子不舒坦,虽听太医说并无大碍,但嫔妾始终放心不下,所以急着来见您。放心不下的同时又心里不痛快,总觉得……”
皇后抬眼:“觉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