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君王,即便多情也实属正常,偌大的后宫养得起不知多少美人。
可她一届小小女子, 能守住的唯有自己的这颗心。
桑青筠承认,这三年来他对自己是很好,好得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有些恍惚。但每每回神,她总能牢牢记得自己和他之间的身份。
不该奢望, 更不能奢望。
这些既不是她想要的, 那从一开始就不要触及雷池半步,否则只会走到无法收场的田地。
她伸手去抵抗陛下火热的身躯,咬牙道:“陛下, 您醉了。”
谢言珩垂眸看着她,幽深漆黑的眸从未如此炙热,带着滚烫的潮意:“回答朕。”
“你愿不愿意?”
桑青筠偏过头去不看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奴婢不愿意。”
谢言珩将她抵在墙上,默了半晌才嘶哑道:“你说谎。”
他抚上她的心口:“若你当真不愿,为何心跳得这么快?”
“你有何顾虑都可以告诉朕,朕为你解决。”
但桑青筠根本不会听。
她十分明白,以陛下之尊绝无可能理解她这样的小人物。他自小养尊处优,拥有一切,怎么会明白她的心思?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
何况酒醉之人说的话是不能信的,他今日这样狂浪,明日一醒就什么都会忘记,怎么可能拿醉话当真?陛下平时并非如此莽撞的人。
所以她只能冷下语气,生硬道:“陛下,您弄痛奴婢了。”
“您醉了,奴婢这就下去让人为您准备醒酒汤。”
闻言,谢言珩好像是恢复了些清明,圈着她的力道松了几分。
桑青筠趁机挣脱走到了门前,当着戴铮等人的面福了福身,然后到庭院内安排给陛下准备醒酒汤后,脚步一刻不停地离开了玉芙宫。
谢言珩转头定定地看着桑青筠离开的背影,虽神态已然微醺,却无人看得出他隐藏极深的一丝清明。
就这般注视良久,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他才自嘲一笑,抬步往外走。
戴铮见陛下醉醺醺的往外走,忙上前扶着:“陛下这是要去哪儿啊?赵贵人兴许一会儿就回来了,不如奴才派人再去催催?”
谢言珩一言不发,只管被扶着坐上龙辇,再抬头看,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银月正高悬。
“回太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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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当赵贵人好不容易从瑶华宫回去的时候,得到的便是陛下已经离开的消息。
其实她回来的不算太晚,正好踩着用晚膳的时候,可谁能想到陛下今日会早来,足足在屋内等了她许久都没有人影,不等用晚膳就回太极殿去了。
赵贵人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泪流满面,缓缓跌坐在门槛前。
桌面上还放着陛下用过的酒杯,一看就知道曾经坐在这饮酒等她,可她不光未能迎驾,甚至把陛下晾在屋内这么久。
陛下一定是觉得她不恭敬,所以恼了她。
可盼星星盼月亮才得到的机会,竟然就这么从手边溜走了,她怎么能不恨?不用想也知道是贵妃捣鬼。
原本以为贵妃和并没有深仇大恨,找她过去兴许只是说说话,毕竟有姑母的关系在这,她们没必要闹僵。不成想贵妃竟如此歹毒,分明是知道了风吹草动,故意拖着不让她走,好让陛下厌弃了她。
面对此情此景,欢儿也不知该如何劝诫,只好小声说:“小主别哭了,好歹您得了贵妃这么多赏赐……皇后娘娘也是看重您的。再不济,咱们还有太妃呢。”
赵贵人哭红了双眼,一扭头看到欢儿手上端着的赏赐,顿时发疯似的把东西全都扔在了地上:“谁稀罕她的赏赐!若不是她,陛下怎么可能会走!”
看着小主愤怒的发狂,如此歇斯底里的样子,欢儿心里也不好受。入宫这么多天了,小主无一日不盼着陛下的到来,好摆脱宫里那些流言蜚语、暗中嘲笑,如今好不容易盼来,却硬生生被贵妃搅黄了。
可贵妃到底是贵妃,本就结下梁子了,这会儿若再说错什么传出去,贵妃岂不是更有理由针对了?
欢儿忙俯身把东西捡起来:“小主不喜欢丢进库房就是了,何苦作践,宫中时日尚长呢。”
然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赵贵人已经忍了这么久,哪里还管得了这些,当下哭着吼着站起身将金钗碾了又碾:“什么东西,当我没见过!我才不稀罕!”
“她以为给了我这些我就得念着她的好,让我以为她不是无心的?分明是故意拖延!”
好一个贵妃,好一个恶毒的手段,让她在一开始就吃了这么大的苦头!
欢儿自知劝不住了,只能拿出太妃来:“贵妃是别有用心,可小主不该争一时之气,她是贵妃,您只是贵人,就算真的闹起来,您落不到好,太妃也要左右为难了。”
赵贵人冷笑了一声,用帕子擦去满脸的泪痕:“姑母原本就说唯这一次,以后不会再这么帮我了。”
“她不会帮我,更不会帮元贵妃。元贵妃无非是借着当初太后和姑母的交情在姑母跟前撒娇卖乖,难不成还真的亲近得过我去?且等着看吧,我绝对不会忘了今日之耻。”
欢儿低头称是,忙让底下的人不许把今日见闻说出去,再让他们把东西都收拾好放起来,又听赵贵人说:“去把皇后赏我的那支钗拿出来,明日请安时给我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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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谢言珩准时在太极殿醒来。
直到此时,他的神志才算完全清醒。
昨日饮酒稍微多了点,但其实昨日他并未失去记忆,反而记得十分清楚。
因为他知道,他那时不是在撒酒疯。
但桑青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不论究竟事实如何,在所有人眼里他都只会是不慎醉酒。
醒来什么变化都不会有,他也一样。
细数这一生,谢言珩好似从未如此想要得到过什么。他生来事事顺遂,从未试过爱而不得的滋味,尤其是女人。
他想,也许正是因为一直不曾得到才会如此费心留神,桑青筠虽合心意,但谢言珩自问,他坐拥天下,没有好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这么多日,他也该重新从容,耽于儿女情怀不是一国之君该做的事,更失了体面。
日出东升,他和她都会归于原点,不该沉溺。
殿外,戴铮带着御前宫女进来为他更衣盥洗,预备着上朝,谢言珩淡淡道:“朕昨日从玉芙宫离去,赵贵人反应如何?”
戴铮斟酌着回着:“陛下多日不去后宫,后宫里的主子娘娘们都盼着呢,赵贵人初入宫自然也不例外。您昨日去得早,又命奴才们不必去寻,所以赵贵人还在外头。听说您前脚刚走后脚赵贵人就回来了,恰好错过了,想必十分伤心。”
都在御前共事过,赵贵人又是赵太妃的侄女,多少有些情谊。在不影响陛下的情况下,戴铮能帮还是会帮上一把。
贵妃的所作所为,陛下只要不问,他不会多嘴,至于陛下在不在意缘由,打算怎么做,他无从过问。
闻言,谢言珩只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直到收拾齐整临出门前才说了句:“朕记得新贡上来一批蜀锦,你亲自挑两匹好的给赵贵人送去。”
赵贵人到底没做错什么,从前侍奉他也算勤勤恳恳。他这般从她宫里走了又多日不曾召见,宫里难□□言纷纷。
他虽不在意赵贵人怎么想,也不喜她钻营太过,可始终不愿太妃担心,多少安抚些,面子上过得去就是。
算起来,他也许多天不曾入后宫了,除了国事忙碌,多多少少还是因为没什么兴致。后宫虽新进了不少新人,却没什么合心意的,资质不过寻常。
但转念想想,或许即使桑青筠入宫了,日子一久他也会这样觉得。
女人本就不过尔尔,后宫更是不缺美人。桑青筠能让他感兴趣到这般地步已经是极不容易了,说到底还是不曾得到的缘故。
这般想完,谢言珩顿时觉得释然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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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凤仪宫的请安刚刚结束,皇后坐在宫里慢悠悠抿一盏香茗,心情尚好。
方才请安的时候实在是热闹,一群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赵贵人冷嘲热讽,说陛下好不容易去一趟,偏偏不知检点晾着陛下,害得好不容易盼来的恩宠都没了,还不知陛下下次再来是什么时候。
但昨日的事有心人自然会明白,哪里是赵贵人晾着陛下,分明是贵妃做局害她。
贵妃不喜欢赵贵人,又有心为难,赵贵人只能承受。
只是可惜赵贵人眼下也不能对贵妃如何,只能暗暗把这个亏吃下。不过好在她也不是全然蠢笨,知道贵妃不成就来投靠她这个中宫皇后,总算是给自己找了条路。
今日赵贵人那支钗就戴得十分合她心意,后宫这种识时务的人该越多越好。
至于赵贵人,皇后并不指望她能怎么样。只是她和贵妃都和太妃亲近,如今二人闹成这样,太妃也不好再出手偏帮着谁。
太妃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她是知道的,能让太妃少帮着些贵妃就已经很不错了,不必强求太多。
莲音端着药进来轻声说:“娘娘该喝药了,今日听了那些子酸话,恐怕气都不顺呢。”
皇后皱着眉头将药一饮而尽,面上却仍然笑着:“若是以前,本宫只会觉得她们争风吃醋,吵吵嚷嚷的不合规矩,一味斥责她们,从未细究过里头的这些弯弯绕绕。可不知怎么,最近本宫却好像想开了似的,凡事不那么强硬,遇事也会多想两道弯了。”
莲音命人将药碗端下去,又往皇后身后垫了个金丝软枕,好让她躺得舒服些:“您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是不一样了。何况自从上次贵妃失宠以后,陛下待您和二皇子都更亲近了,可见娘娘这样做是对的。”
“若是您和陛下刚成婚时能早些领悟,也不会这些年和陛下都是淡淡的,夫妻之间就该甜如蜜才好呢。”
“您瞧瞧,贵妃不就总是在陛下跟前撒娇扮痴吗,偏偏陛下最宠的也是贵妃。”
皇后的笑容顿时淡了几分,眼底也染上几分嫌恶:“本宫是中宫皇宫,后宫正统,岂能学贵妃那等狐媚做派。若后宫诸人都和贵妃一般妖媚惑主,只管说陛下爱听的,或是一味求一己恩宠,那谁还能辅佐陛下?”
“本宫这个皇后之位坐得艰难,但正因如此,才要肃清后宫以正宫闱,让这些心思不正之人不得造次。陛下身边只能出现尽心侍奉陛下之人,凡是不安于现状,想以下犯上之人,亦或是狐媚陛下欲图专宠之人,本宫都容不下。”
莲音自知失言,忙跪下道:“娘娘教育的是,是奴婢失言。”
“好了,起来吧。”皇后和缓了语气,不可能真的责罚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腹,只是淡淡道,“歪门邪道的路最好走,但本宫的目标从来都是是当一个贤德的皇后,好好辅佐陛下,治理后宫,绝不是为了跟那些嫔妃们争风吃醋。”
莲音低头称是,又听皇后问道:“本宫方才命人送赵贵人回去,这会儿人回来了吗?”
“回娘娘的话,方才回来了,说是见着戴铮亲自去给赵贵人送的赏,”莲音说,“今年新贡的两匹蜀锦。”
皇后的眉头微微蹙起来,到底觉得有几分奇怪:“陛下若喜欢赵贵人,就不会晾着她这么多天不进后宫。若是不喜欢,昨晚就不会去了玉芙宫今日又送赏。”
“可说是喜欢也不对,就算陛下昨儿个醉了,留在玉芙宫歇息就是,何苦非要回太极殿去。这赏赐,本宫倒是看不懂陛下了。”
这么说来,莲音也觉得奇怪:“您说会不会是陛下知道了贵妃所为,所以在安抚赵贵人?”
皇后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贵妃?”
她沉吟片刻,细细思量道:“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一个是宠了多年的贵妃,一个是太妃的亲侄女,陛下弃了赵贵人回太极殿,想必是要给赵贵人些补偿,否则太妃那也说不过去。”
可莲音还是不明白:“但贵妃失宠也有一两个月了,陛下会为了贵妃的阻挠不去宠幸赵贵人吗?”
“若陛下真是为了贵妃,那娘娘可要当心了,恐怕贵妃不日就要复宠了。”
皇后的脸色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半晌后,才轻声说:“知道她迟早要复宠,但本宫绝不会轻易让她再和以前那般得意,更不会容她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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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芙宫内,赵贵人看着桌上放着的两匹蜀锦泫然若泣,感觉这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好似做梦一般。
这么长时间了,她一直不曾承宠,不曾成为这座皇宫里真正的小主,不知受了多少白眼。昨日陛下从她这里离开,本以为是怪她接驾来迟,不曾想竟会命戴铮亲自送来赏赐。
如此安抚,可见陛下待她并非无情。虽说她还是不曾侍寝,可有陛下的赏赐,总能多多少少堵住那些人的嘴,也好过日日受人白眼了。